第30章 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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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得到两个心腹之人,李致远一时心情大好,午饭时,忍不住让驿丞再加了两个菜,还叫了一壶好酒。

    饭菜往房间里送了一份,卞敏儿、周倩娘和兰兰三个女儿家在房内用餐,李致远则带着周大壮、张家兄弟在楼下大堂边吃边聊。

    吃了一阵后,李致远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吩咐,放下筷子道:“张文张武,吃完饭了你们哥俩随我去上路街拜访那个毕老爷。”

    二人点头道:“是。”

    李致远又转头对周大壮道:“大壮啊,待会你去府衙附近看看咱们的人,虽说有府衙里的差役看着,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不过你最好还是跟各个队正说说,让他们约束好众人,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晨就上路。”

    “嗯,好。”

    李致远继续道:“对了,刚才一闹差点忘了,除了毕懋康,你们还打听到什么?”

    张武放下筷子,道:“我们哥俩问了一下,倒是听了不少,都出自徽州本地几个大姓,不是地主就是富商,士绅也有一些,例如倪思辉、姚宗衡、金声、吴孔嘉、黄愿素、汪元标、王文企等,这些人之前大都做过官,如今赋闲在家。”

    “最让我们哥俩佩服的是金声,在徽州当地名声极好,老百姓都尊称他为金公、金翰林,他在休宁县组织了一千五百余乡勇,四处剿匪,让休宁、黟县、歙县的老百姓不受土匪盗贼的侵扰,对了,听说之前八百黔兵被杀,就是他带人干的。”

    李致远想了想,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皱着眉默默地念叨:“金声……”

    张文问道:“公子听过此人?我们哥俩当时听了他的事迹,都挺佩服的,这才是真正的能文能武啊,翰林带兵,还挺厉害的,一群乡勇就打得朝廷正规军全军覆没。”

    李致远想了好半晌才想起这个金声,此人算是一个硬骨头的汉族英雄,建奴大军攻陷南京后,他和他的门生江天一率众在徽州起兵抗清,其实他早就不做官了,起兵抗清完全是出于民族大义。

    金声在北京为官时,就上书崇祯皇帝,建议破格用人御敌,但未被采纳,心灰意冷之下托病辞职返乡,回老家后广集乡勇,训练士卒。

    徐光启曾荐他修历书,他坚持不就,弘光朝建立后,任命他为左佥都御史,他也推辞不就。

    而在弘光朝廷崩溃,南京失陷后,他却毅然起兵抗清了,以“杀虏者昌,降虏者亡”为口号,总督各路义军,连克旌德、宁国、宣城和泾县等地,一时声威大震。

    金声与门生江天一等人依靠山关险隘固守绩溪,建奴大军久攻不克,同为徽州人的黄澍伪装束发,着大明衣冠,谎称率军来援,金声不及细查,放他入关,结果建奴大军乘机里应外合,攻占了绩溪,金声和江天一兵败被俘。

    被押到南京后,金声同科进士洪承畴劝他投降,金声则大骂洪承畴,最后和江天一一同被杀。

    李致远对金声、夏完淳之类的硬骨头是极为佩服的,只可惜这类人太少了,明末大多文人士大夫,贼来从贼,虏来降虏,毫无礼义廉耻之心,老百姓可以没有义务保朱家江山,但士大夫阶层可以说世受国恩,享受极高的待遇,结果却大多卖国、苟且偷生。

    李致远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个金公是个英雄,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访一下他。”

    “哦,对了,今晚我要随唐知府去参加个晚宴,说不定就能见到这个金公,找机会结交一下。”

    回到房间,三个女儿家也早已经吃完午饭了。

    “敏儿,待会儿我要出去拜访个名人,晚上还要随唐知府去个晚筵,又不能陪你了……”

    李致远有些歉疚,让几个女儿家整天闷在驿站里,自己跑来跑去,连面都见不到几回。

    卞敏儿倒是不以为意,笑笑道:“夫君尽管去忙吧,不用管奴家的,待在驿站正好休息,再说有倩倩姐和兰兰陪着奴家,也不会无趣,我们在刺绣呢,又不是傻坐着。”

    “嗯,你们聊吧,我已经吩咐驿丞了,晚上会准时送晚餐过来的,你们自己吃,我可能要比较晚才能回来。”

    准备妥当后,李致远就带了张文张武两兄弟往上路街毕家宅院而去。

    上路街在东门外,从东门出城再往北走个四五里地就到了毕家的宅院,依河而建,是典型的徽派建筑,坐北朝南,雅致灵修,马头墙、小青瓦极有特色,门楼、牌坊也比较多。

    到了毕家大门处,张文上前敲门,没等多久,就有人来开门了,是位年约六十的老者,佝偻着背,见是几个陌生人,用浓重口音的徽州话问道:“你们找谁?”

    张文道:“这是毕老爷府上吧?”

    老者疑惑着点了点头。

    张文继续道:“我家公子是新任的婺源知县,专程来拜访毕老爷的。”

    “找哪位毕老爷?”徽州本地人大多聚族而居,不说清楚人家还真的不知道你是找谁的。

    李致远上前道:“老人家,麻烦您通报一声,就说新任婺源知县李致远前来拜访孟侯公(毕懋康,字孟侯)。”

    老者点了点头道:“公子请稍候,老朽这就去向我家老爷通报。”

    等了一会儿,门又开了,还是刚才那位老者。

    “公子快请进,老爷吩咐我请你进里面说话。”

    三人跟着这个老者,穿过了两进院落,路过了一个天井,这才进了一个比较大的庭院,三弯两拐后,被带到了一个客厅。

    “公子先请坐,我家老爷马上就出来,”说着又吩咐丫鬟为李致远上茶,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扶着一位老者从侧门走了进来,想必这个老者就是毕懋康了。

    毕懋康须发皆白,走路行动有些不便,但慈眉善目的,精神看起来也还算硬朗。少年则尚未及冠,眉目清秀,穿一身交领道袍,看起来很是机灵,搀扶着老人坐在了客厅八仙桌左边的太师椅上。

    待毕懋康坐定之后,李致远这才拱手道:“晚生婺源知县李致远拜见毕公,冒昧打扰,还望毕公见谅。”

    毕懋康对这个年纪轻轻的李知县来拜见自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还是感到很好奇的,疑惑道:“老夫如今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只求在家颐养天年,不知李知县专程来见老夫所为何事?”

    要打动对方,让对方相助自己,李致远心里早有计较,首先就得言及他最关心、最在乎的利害得失,对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来说,最关心最在乎的当然就是自己的子孙后代了,当然,像毕懋康这样有良知的士大夫,也还关心朝廷、关心民族大义。

    “敢问毕公,你旁边的这位英俊少年是您的什么人?”

    毕懋康更为疑惑了,但还是答道:“这是老夫的幼孙,名安民,今年十七,尚未及冠,一直照顾着老夫的饮食起居,如今老夫眼神不太好,平时全靠安民念书来听。”

    “安民,快见过李知县。”

    毕安民也很好奇这个说话奇奇怪怪的李知县,好半天了还没弄明白他的来意,抱拳行礼道:“小生毕安民见过李知县。”

    李致远道:“令孙如今生得是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又着我汉家衣冠发饰,更兼有我汉家的礼仪气度,着实是个相貌堂堂的少年才俊,可愿意他将来披发左衽、剃发易服,留一条金钱鼠尾辫,穿一身鞑子马褂?”

    毕懋康和毕安民顿时被李致远这一番话惊得是瞠目结舌,连李致远身后的张家兄弟也被惊到了。

    这年头都知道建奴骑兵的厉害,大明朝在辽东也的确是节节败退,关外国土、城池几乎全被建奴所占,但从未有人想过这江山会被建奴所窃据,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大明朝也一直是把李自成、张献忠这些流寇当做首要威胁。

    毕竟有山海雄关的阻挡,有九边重镇,有长城,还有守国门的天子,建奴虽说厉害,但终究无法飞跃天堑,大明朝的兵虽说打不过人家,但守住还是勉强可以的。

    反而李张这些流寇对大明朝的威胁更大,屡剿不止,关中、河洛、湖广全陷入战乱,这么闹下去,朝廷迟早要被拖垮,这就是朝廷以及大多数老百姓的看法。可这个李知县似乎在说这天下将会被建奴所占,这可能么?

    毕懋康奇道:“李知县何出此言?又为何要对老夫说这些?”

    李致远道:“毕公,在下认为如今我大明朝有两大敌人,一为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流寇匪军,屡剿不止,越剿越多,牵涉范围越来越大;二为关外辽东的建奴鞑子,不断袭我边关,杀我百姓。而绝大多数人将前者视为首要威胁,毕公同意否?”

    毕懋康皱着眉头,思索一番后点了点头。

    李致远继续道:“就我大明朝廷来说,前者的确是首要威胁,那么,晚生不妨来做一个假设,仅仅是假设,您听听就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据晚生所知,如今我大明朝的全副家当就是孙督师统率的那十万官军,天下的精兵良将都在那里了,八月,朝廷已经多次催逼孙督师南下与在河南的李自成贼军交战了。”

    “孙督师无奈,只得仓促地拥军十万出师潼关,而如今河南境内赤地千里,缺少粮草,我猜测李自成一定会采取诱敌深入的战略,把主力部队部署在郏县以南的地区,把后勤问题留给长途跋涉的官军。”

    “所以交战之初,官军一定会节节胜利,听到的最新消息是官军一路上“势如破竹”,八月上旬已经收复洛阳。”

    “而等到了郏县李自成主力所在时,官军已经疲惫不堪,粮草又不济,之前的连续胜利也会滋长骄兵,若是此时李自成率主力偷袭,官军难保不败啊。”

    “若此战失败,大明朝将丢掉最后的精兵,天下还有谁能敌得过李自成?北方根本无人能挡贼军,到时候李自成必先夺关中,再下山西,用不了多久就能杀到京城。”

    “圣上绝对不可能弃京师而南幸金陵的,万一陛下要是有失,天下将群龙无首,中原必乱,北方建奴将乘机南下入关,而天下纷乱,李自成肯定不会将南边的主力调往北京,他一定挡不住建奴的骑兵。”

    “到时候没了地利,又失了人和,华夏百姓拿什么抵挡建奴的八旗铁骑?到时候华夏百姓要么被建奴砍了脑袋,要么剃发易服、披发左衽,做了建奴的奴才。”

    “所以晚生要说,大明朝最大的威胁的确是李张的贼军,但华夏的最大威胁怕是关外的建奴,您觉得呢?”

    “当然,这不过是晚生胡思乱想的一番假设罢了,毕公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听完李致远的一番假设推测,屋中毕懋康爷孙和张家兄弟的心中皆如惊涛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复。

    饶是毕懋康年老沉稳,也是良久之后才平复下内心的波动,他思索一番后,仍有些疑惑地问道:“李知县你所说的假设和推测的确颇有道理,也大有可能,可为何你不向上官禀报,上奏朝廷,却来跟老夫这个七老八十、赋闲在家的人说,老夫已经辞官不问世事多年,即使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啊。”

    李致远想起了史可法,叹了一口气,道:“晚生又何尝没有上奏过,可是,毕公您觉得会有用吗?就算让我面见陛下,估计也改变不了什么。”

    毕懋康听了也是一声叹息,朝廷和圣上什么情况,他其实很清楚,的确如此。因为贼军确实是朝廷目前最大的威胁,圣上一直就是急于解决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也不是没有人劝说过对闯贼不可急躁,但是根本没用。

    李致远继续道:“至于我为什么来拜见毕公您,那我问一个问题,您就知道原因了。”

    “众所周知,建奴擅骑射,我大明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无法与之争锋,吴三桂的关宁军已经算是骑兵精锐了,可是依旧不敢与其野战。”

    “就不说建奴八旗这个军民一体的组织形式了,我大明士兵大多出身农夫,体格本就不如北方游牧、渔猎民族,加之塞外民族自小就练习骑射,马匹也远好于我大明,野战起来,我们自然难以打过了。”

    “那我们怎么办?一就是固守城池,但这也只能是被动挨打,永远处于防守的境地,那要是我们主动出击呢?我们又凭借什么让敌人畏惧呢?”

    李致远凝视着毕懋康,道:“晚生相信毕公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何也?”

    毕懋康这下终于明白了,和李致远齐声道:“火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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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六年八月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