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灵堂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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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比我想像中要快多了,只是短短的三天,就已经能下床行动了。看来那天晚上虽说血流得多了点,但被刺到的伤口却不怎么深。可是,即使能下床了,身体却还是很虚弱,稍微跑两步就会气喘吁吁的,三天来,除了在床上休息养病,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发呆,日子过得很无聊,可是,却很安详。

    然而,在同样的时间里,比起我身体的恢复速度,更快的却是流言传播的速度。沈琦瑾的死,在整个孜祁国引起了轩然大波,详细的情形我并没有去打听过,只知道事情被传成很多个版本,有说沈琦瑾自尽的,有说展翼翔杀妻的……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但在这么短短的几天,就差不多搞得人尽皆知,其他城镇有没有听到这些我还不清楚,至少在京城里的情况就是这样的。纷杂多样的说法,而无一例外的,就是矛头全都指向展翼翔。

    十多年前的那一桩婚姻,名震天下的第一美人,少年得志的英挺将军,再加上翟伦帝亲自指婚,那几乎可算是多年来最为轰动的一件大事。可是,有多少个人知道了这桩婚姻,就有多少个人知道,甚至目睹了展翼翔那时几乎可称为大不敬的举止——以一介武夫的身份冷落了皇室公主十七年,甚至以驻守边疆为借口远离京城,在荒芜之地另娶偏房……

    这样子的前事摆在眼前,百姓的同情自然都是放在那香消玉殒的沈琦瑾身上,不,不应该这样说,我抬手遮了遮那刺眼的阳光,嘴角嘲讽地勾起,与其说把同情放在了娘的身上,更不如解释为民心都已经不可动摇地聚集在沈家。

    仁爱大度用来形容沈家,而留给展翼翔的只怕都是负心男子,目无皇室的恶名吧!

    呵呵,沈墨翎啊沈墨翎,展翼翔他削弱的你的兵力,你就毁掉他的民心?不得不说你这一步走得实在是漂亮,作为一个幕后者,无论这事成功与否都不会影响到锊王的声誉。那天晚上若不是展遥他及时赶来,只怕我也已经被成功地灭口,永绝后患了吧?不过真可惜,我闭上眼缓缓平定自己的呼吸,暖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可瞳孔中却是一片冰冷,沈墨翎,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娘自愿的,但这笔帐都毫无疑问该算在你头上!

    “小姐,你在外头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要进屋去休息一下吗?”

    听到身后杨柳的声音,我收住了脑中复杂的思绪,朝她摇头微笑,“杨柳,我不是那么娇弱的人啊,这几天走动的时间已经够少了,今天早上看了看,身上的伤也好差不多了,我还是多走一会儿的好。”

    “是。”杨柳点头,又走了几步路,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红扑扑的面颊上添了一份迟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轻声开口,“小姐,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嗯?”

    “将军,将军他这几日几乎天天都会来西厢,小姐因为常在屋里休息所以并没有发觉。”杨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脸色,慢慢道,“将军每次来都会去公主的房间待上好长一段时间。”

    哦?我微挑细眉,冷冷地笑了笑便移开视线,这算什么?难不成是你展翼翔良心发现了?还是想演戏演给谁看啊?可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我可不屑!

    转了方向往娘的卧房里走去,骤然想到身后还有人跟着,我回头道,“杨柳,你先退下,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娘的房里看看。”

    “是。”

    暖风拂面,院子里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抬手绾了绾散乱的乌发,一路直走到娘的卧房前,懒懒地倚在敞开的门面上,里面坐着的那人果真熟悉万分,我似笑非笑地轻轻敲门两声,“有展将军的来临,西厢还真是蓬荜生辉啊,一直忙碌非凡的大将军如今怎么这么有空啊?”

    展翼翔身体一动不动,依然侧着身子坐在那边,语调冷冷的,“怎么,你连那一声‘爹’都省下了?”

    “呵呵,你还会在意这种小问题?”我慢吞吞地跨进屋里,四周的摆设一点变化都没有,只可惜,住在里面的人却已永远都见不到了,努力忽略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份伤感,我自行找了个位子坐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展翼翔,“以前都没见你这么深情过,如今人都不在了,你何必摆出这种样子?”

    “……”展翼翔缓缓转身,目光凌厉。

    “大将军,你一直窝在这个地方好吗?你总不会不知道外头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了吧?”我耸了耸肩,无视他的目光,“不论你在这里怎么悲伤,外面的人可是看不到的。”

    “我承认,在琦瑾和权势之间我选择了权势。”顿了顿,展翼翔的声音又在屋内响起,“可是,我从没想过要她死!”

    “可她还是死了。”双手交叉摆在腿上,他越严肃我越轻松,“展将军,娘的死绝不单单是因为沈墨翎逼她,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

    “……”展翼翔沉默,撇开了头,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如果知道琦瑾会这样,我就……”

    “你就怎样?”见他停下声音,我好笑地看着他,目光嘲讽,“你就不会冷落她十七年,你就不会娶钟沁,还是你就不会想要去夺皇位?”冷冷一哼,我态度不屑,“别骗人了,这根本不可能!你展翼翔注定会选这条路,你展翼翔注定会是这种人!”

    “……玥儿,你没想过要站在我这边,对不对?”

    见着他复杂的眼神,我挑了挑眉,答非所问,“如今在京城你的名声已经够臭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不会打算来硬的吧?”

    “……”

    拒绝回答?算了,本来我对你的秘密就没什么兴趣,你爱说不说是你的事。我扶着椅背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冷冷抛下一句,“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跟你说一声,明天我会在家里为娘办一个小葬礼,随你参不参加。”

    “……别人只会以为我们展家逼死了公主还在那边惺惺作态。”

    “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走出娘的房间,我大大呼了口气,跟展翼翔待在一起空气都会沉闷许多,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我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朱栏雕漆,我一边顺着扶手一边前行,可才走了短短的几十步路,就看见展遥倚在走廊的尽头等着我,目光深邃。

    我笑笑,反手指着自己,“是在等我吗?”

    “嗯。”他站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一步一步,走在他身边时我停了下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玥儿,你决定去把娘的尸首抢回来?”

    “嗯。”我继续笑。

    “后天沈家就会把娘下葬了,以你的性子不可能在以后去掘娘的坟把她挖出来,所以,在今天或明天你就会动手了。”展遥眯了眯眼,上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玥儿,你身体已经恢复了对不对?你装着还没康复的样子是想自己一个人去夜探皇宫吗?”

    我愣了愣,僵硬地想抽出自己的胳膊,只是展遥拽得分外紧,根本不肯放手,“哥,你在说什么啊?”

    “不管你有多聪明,可这种办法能怎么想?”展遥很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我说话,他是真的生气了,“除了用偷的抢的,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如果不是我今天来找你说话,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对不对?你压根没想过要我帮忙对不对?”

    “哥……,我……”

    “玥儿,”展遥放轻了手上的劲道,只是依然抓着我的手,很紧,也很热,与此恰恰相反的,是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柔,“我说过,我会帮你,一定会帮你。”顿了顿,他凝视我,一字一句,“所以,让我帮你好不好?”

    我咬唇,撇开了脑袋。

    “玥儿,我知道你在展府最牵挂的就是娘,现在娘已经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展遥紧紧追着我的目光,继续道,“玥儿,把娘的尸首抢回来后,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轻轻叹气,我挣脱了他已经放松的钳制,盯住他看了半晌,倏而一笑,“哥,一起离开去那儿呢?或者你已经当上了那个什么门主,想要我跟你一起去荻桑国?”专注地逮着他怔然的目光,我偏过脑袋眨眨眼,“你真的想要我去荻桑国?”

    “你,不想去吗?”展遥的神色一如往常,只是声调稍有些小心翼翼。

    “至少现在不想去,我想把这场争夺看到最后,我想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伸手折下一片树叶,我放在手里轻轻把玩着,难得严肃的神色,“现在,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那就依你的意思吧。”展遥抚了抚我的额头,无奈低叹,正要跨步前行时却又停下,认真地看着我,“玥儿,你想什么时候去抢回娘的尸首?”

    “明天,明天晚上。”

    第二天,日当正午,凉风怜花。

    听说娘的尸体放置在她以前的寝宫内,因为马上就要下葬了,所以若是今晚再不行动的话就太迟了。展遥说得没错,除了用偷的我是真的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皇宫警备森严,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公主的遗体,看管也并非那么严密,虽然其中的风险是肯定避免不了的,可是,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身上穿一件白衣,乌丝上系着白色的丝带,我一步步往灵堂走去,在夜晚来临之前,我还要先在将军府替娘办一场小葬礼,今晚若是成功把娘给带出来,那秦嬷嬷她们也会即刻起程,离开京城。所以,我必须在此之前做好一切。

    “小姐。”刚跨入灵堂中,秦嬷嬷便站起身行礼问安。

    我抬手示意免礼,视线在厅堂内转了一圈,秦嬷嬷,杨柳白云,展遥,清涣,我缓缓垂下眼睫,展翼翔果然没来吗?

    从没参加过葬礼,自然也不是很清楚葬礼上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即使只是一个形式而已,我也想给娘这个形式,一个完整的形式。没有来宾道丧,没有棺木的摆放……这其间已经省下了很多应有的步骤,我只是让秦嬷嬷烧了几盘娘生前最爱吃的菜放在她灵前,糖醋鲫鱼,豆腐莲子羹,板栗鸡肉……然后,又斟上了两杯美酒放在娘的牌位前,娘她生前从没有喝过酒,也从没有醉过,她一直都活得很清醒,只是,清醒得却很痛苦。

    我上前几步,白云立刻递来一支刚点燃的香,顺手接过,我跪在灵位前的那快软蒲上,三拜九叩,作为沈琦瑾的女儿,从小到大,我一次也没有对她行过叩拜之礼,所以,至少在这最后的机会,让我跪她一次,感谢她生下我,感谢她养育了我十七年。

    然后,一人轮着一人,每人都烧香祭拜,下跪默哀。冷冷清清的空荡,在这样大的厅堂里,竟然只有六个人来祭拜娘,作了这座府邸十多年的女主人,结果却近乎悲凉,我嘴角的那抹苦笑中夹杂着嘲讽,但是,比起皇室将为娘所举行的风光大葬,在这里的六个人至少是真心实意地哀悼的。

    冷却的菜肴,摇曳的烛火,一阵狂风袭来,那扇只是轻轻阂着的门板刹那间被吹了开来,“沙沙”的冷风冲进厅堂,灌入了耳中,肆意张狂。

    我挺直了身躯望向门外,一个身态娉婷的美妇款款走进厅堂,眉目傲然,正是钟沁。从她进入展家后就没怎么和西厢来往过,今天还真是有“兴致”啊!只是不知道她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来示威的?

    伸出皓腕将发丝揽至耳后,钟沁环顾四周,在见到清涣也在其中后只是稍一皱眉,很快她又舒展了眉头,斜着眼瞥我,语气一如五年前刚来时的那样,“咦,翼翔怎么没有来参加姐姐的葬礼啊?”

    姐姐?叫得还真是动听,不过听了就让人觉得恶心。我微笑,淡然疏离,“钟沁,你是来找展翼翔还是来祭拜娘的?如果是来找展翼翔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娘的房里;如果是来祭拜娘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们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你……”钟沁的脸色有那么一下子的难堪,她咬唇,狠狠地盯住我看了一会儿后又勾起唇角,笑容尖锐,“是沈琦瑾教你要目无尊长的吗?教得还真是好啊!”

    “目无尊长?”我嘴角笑意更盛,可惜瞳孔中却是一片冰凉,“娘的确教过我要尊敬师长,只不过,娘还跟我说过,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钟沁的脸色从红变青,再从青变白,射过来的眼神如同要把我吃了一样,狠狠地上前两步,扬起手臂就想给我一巴掌,眸光转冷,我正想动手的时候只觉眼前一暗,清涣的动作比我更快,他瘦长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拉住钟沁挥出的那条手臂,语气清雅淡漠,“娘,别闹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出去吧。”边说边拉着她往外走。

    因为清涣挡住的关系,我看不清钟沁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指甲在清涣白皙的手臂上刻出了几条血印子,声音绝情,“展清涣,你也太吃里扒外了……”

    “钟沁,我最后忠告你一句。”实在看不顺眼她的指甲如此肆虐,我忍下了皱眉的冲动,笑得邪肆狂妄,“娘活着的时候你没有赢过她,那么,娘死了以后,你就更不可能赢了。”停下声音,正巧瞥见钟沁转过头,满脸惨淡惊恐,似乎被我说中了心事。

    扬眉勾唇,我懒懒地抱臂而立,视线直直地盯在她的脸庞,“看来,你懂我的意思呢。”转身以眼神示意杨柳,我背对大门,决绝开口道,“杨柳,关门,送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