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第八章◎游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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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也走不到哪儿去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之后,就遛达到镇上,体察民风,看看有没有我想干的事。

    我来这里后,几乎吃不了馒头之外的任何食品,真是无法下咽哪——肉全都嚼不动,青菜黑而无味。这也不完全是厨子的过错。这里没什么调料,只有盐,连花椒都少见,怎么做得出好吃的?还好馒头都是黑馒头,麦麸里有多种维生素,我一时也不会营养不良。

    可要让我改变现状,那就算了,至少我做不到。虽然我曾夸夸其谈过各种美食,但实际上连个西红柿都炒不好(西红柿用炒吗),别想开什么饭馆了。早知道,咱就别干那过目不忘的把戏,老老实实在家里学学做菜,到这里也有个谋生的手段。难怪别人都说B大学中文系的女生难养活。是啊,除非有三个以上的保姆,谁想娶只有在黑暗里用幻想做出菜来,可现实中只吃不干的老婆?一般家庭养不起这样的家务笨蛋哪。

    又看看,绣庄布店,完了,我也干不了。首先,僵硬的手指只会玩牌打球,让我钉个扣子我都得扎自己几下子。第二,毫无绘画才能。这又要归咎于我在儿时的痛苦经历。老要我只读书读死书,什么绘画音乐(除了那恼人的大段京剧)教育都没给我装备点儿。我这么大了,只能画个小房子,旁边一只和房子一样大的鸭子,一棵比鸭子小的树——就是在古代也没人待见。而且人们说,绘画这种才能只能在幼年发展,一旦被灭了,就死了。我现在想学都来不及呀。没有艺术品位,别想在纺织业混了。

    那些被父母逼着学琴作画的孩子们,我羡慕你们,也同情你们!我相信,所有的人都被父母虐待了!学不学琴画都一样。也幸好我们被虐待了,不然日后有问题,我们抱怨谁去?总得有人背个黑锅吧?父母是首选。

    铁匠,不行,没这劲儿;药房,不行,不懂医(早知道把《本草纲目》过目不忘一下,晚了吧);粮店,不行,扛不起大包。佑生那只是一下子,嗯?怎么想起他来了,快快忘了,接着看……

    我一直溜达到街上又没人了,才忧虑不已地回到小店。您可能不相信,我就愣看不出来我能在这里干什么!我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去寻找我原来感觉到的那种预感——我到此必将有所作为。这种感觉还在。可为什么我已经图穷匕首见了,还没看见命运的一击?

    次日,我决定纵马走天涯。我准备了水和馒头,驾了路路出发了。

    我任马车随便走,到了岔路口,完全由着路路去选择。路路日后是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谁还会这么重用它,凭这知遇之恩和完全的自由,它也该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就忘了它原来不是我的马,假装我们是一块来的。

    路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它从没驾车跑过。如果我没有以前的经验,我可能会以为它根本不会跑。但现在我知道,这只是它想告诉我:凡事都有限度,我可以给你拉车,但跑就别妄想了。得,您看着办吧。

    我把佑生的被褥叠成一堆,放在我身后,有时就半躺着,跷起二郎腿,半合着眼,看着远方的天空,这简直是田园自助游啊!

    这是一个没有污染的世界,天空晶莹蔚蓝,大地水灵灵的,树木葱葱郁郁,空气如此芳香,年轻的世界啊!

    我半倚着,由衷地感慨,"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哪!"如果我不用吃饭,我就可以这样一直走啊走,走到天边。没有天边,只有海边。海边也行啊,海水,贝壳,沙滩……但我还是要吃饭哪,我的银子是支撑不到海边的……

    就这样,我在胡思乱想中,任马车载着我游荡了一天。夜里到了一个小村落的边上,我不愿意打扰谁,就睡在了村外一个没门的破屋子里。我把被褥和背包扔在地上,坐下喝了点儿水。我本想点上篝火,但怕那样更让我回想起我与佑生在破庙中过的那个夜晚,索性就在黑暗里,和衣躺下,看着门外的夜空。今夜有一弓月亮,星光不是那么明亮。月色淡淡的,我压制住的伤感又重上心怀。

    是的,我,任云起,豪情霄汉,胸怀高远,也有此时!感到生命如此疲惫,旅程如此漫长!形只影单,心怀忧伤。漫无目标,脚步踉跄。无法言喻的沉重和不能解脱的绝望!在这深夜的无言荒凉里,谁不曾想过:不如乘风归去吧,也胜得如此彷徨。我想起那些选择了离去的人们,有的还是那么年轻!他们纵身一跃踏入空无之时,心境是不是也和我此时一样的凄怆?

    我的眼睛慢慢看见我的心,它依然年轻明亮,可上面已有了道道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是谁恶意的话语,是谁无意的中伤?是亲人的误解,是朋友的嘲笑?是失望的叹息吗,是绝望的眼泪?它是否还能像以往一样,在我最黯淡的时刻燃烧起来,照亮我的迷茫?

    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

    想起我曾是那么憎恨英语,最不愿意学那些枯燥的语法和反复背那些单词,终于期末考了个不及格。真是平生奇耻大辱啊!我觉得全校上万人里,至少七千五百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他们每天都在我去教室或食堂的路上偷偷看我,窃窃私语。那是怎样的一个寒假,我真希望我变成了个什么动物,天天可以藏在床下。补考的教室,灯光昏黄,所有的学生都不愿看别人,也不愿别人看自己。交卷后,我落荒而逃,羞惭万分。

    几年后,我却考了GMAT,比学校里的期考难百倍!学习班里,满脸就看一张嘴的老师,指着自己的后脑说:"你们都有无穷的潜力,头脑中可以装下个图书馆,关键是你们要有一个意愿——那是开启你潜力的钥匙。"我有意愿!读了无数文章,背了成盒的单词,拿了GMAT的成绩……想起我大学的英语补考,不禁微笑。

    我睁开眼,笑了,是这么一回事啊,我的心,你还没有变!生命就是我的学校,多少门功课,多少次考场。我如果战胜不了一个障碍,同样的情形会一次次出现,此生不了,他生再来,直到我完全战胜它,我才能彻底摆脱对它的恐惧,才能从中解脱放下。这就像那门英语啊,我逃不掉的,只有把它彻底学好。

    那我就继续向前吧,放下怀疑和凄凉,让我高高兴兴走完这一场!

    我叹了口气,迷糊地睡去,隐约听到佑生轻轻叫"云起",我在半睡半醒中笑了,你原来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离去。

    我醒来后,心情舒畅,好像做了个好梦,但想不起来了。现在觉得这世界多美好!我向空中一顿拳打脚踢,想象我成为了拳击冠军,举了双拳向四周点头微笑。这时如果有人看见我,一定以为我神魔附体了。

    这是我漫游田野的第二天,下午时分,我正双手背在脑后,眯着眼,半躺半坐靠着被褥哼着歌,就听见远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对马路路说:"咱们别挡道。"马路路没理我,因为我们本来就在边上溜达着。马蹄声在我身后反而慢下来,两匹马,一前一后地从我的车边小跑而过。马上的陌生人先后看了我一眼,他们看着都属武警之类的人物。两骑跑开去,两人说了什么,又掉转马头,从我身边跑回去了。我真想跟他们说:"你们是不是闲得很,这么来回折腾?"但没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