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28日。

    帝都

    博米大厦。

    “佳佳，4楼410会议室的一盏灯坏了，你待会儿跟物业反馈一下，让他们找人来修理，不要拖过今天，会议室晚上还有人要用的。”

    “好的颖姐。”贾佳佳答应到。

    贾佳佳，今年21岁, 今年7月份刚入职，现在在博米公司4楼引擎部门担任——

    行政助理。

    名字挺好听的，不过这层楼的同事们更多的叫她小秘书。

    准确来说，这个岗位的主要职责就是给公司的同事们提供工作之外的便利，让他们能够更加专注于自己本身的工作。

    虽然都是小秘书，不过这个秘书跟老板的那个秘书工作职能有着天壤之别。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

    贾佳佳是这层楼, 引擎部门的保姆。

    同事们没有抽纸可以找她进行领取, 如果在生活当中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找他们来寻求帮助, 这个生活困难就是刚才颖姐跟她说的这种情况——

    会议室的灯坏了，需要找人来修理一下。

    或者茶水间的点心没有了，他们需要及时出门采购和补充。

    咖啡包没有了，垃圾桶坏了，椅子有点问题，下个月能不能多申请一点零食福利啊？

    这家的零食已经吃腻了，能不能换個口味？

    我不想吃薯片，容易发胖，有没有不含糖的黑巧克力？

    那个，公司有没有玩具啊手办什么的礼品，我可以申请领取一个给我家的孩子吗？

    晚上如果有公司的同事不想吃食堂，需要订餐的话，那么他们在公司点单系统当中点完以后，小秘书会负责将对应的盒饭统一领取，然后到时间通知各位来领餐。

    诸如此类。

    贾佳佳找本子把刚才颖姐交代的事情给记录下来。

    “佳佳。今天引擎部门总共有7个寿星要过生日, 待会儿你记得订两个大蛋糕，然后把人拉到群里面来进行通知。

    哦, 对了, 还有公司给他们的生日贺卡。”

    “好的颖姐。”

    贾佳佳答应着。

    博米公司的福利非常不错，所有员工在入职的时候，都会将相关的个人信息录入到公司的人才库当中，这其中自然包含了员工的生日信息。

    在员工生日的这一天，系统就会自动提醒行政人员，告诉他们应该为这些寿星们准备礼物和生日蛋糕。

    很有仪式感，而且很有大家庭的感觉。

    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贾佳佳还觉得很有趣很兴奋，因为在这之前她也从事过其他几家公司的行政工作，但都没有这样的福利，所以第一次看到博米给员工们庆生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异常感动和震撼的。

    能够为他们提供服务，看到这些人脸上的笑容，你会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可是，时间长了以后，当博米的员工足够多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来每天都会有人过生日。

    后来就不怎么新鲜了。

    “哇塞！厉害了啊！”就在这时，另外一边，引擎组的同事们爆发了喝彩声。

    贾佳佳忍不住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堆人围在某个工位上面, 盯着电脑屏幕, 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哇塞！太棒了，终于能做到这一步了吗？”

    “燃，燃烧起来了！”

    “人类的一小步，历史的一大步啊！”

    “等等……怎么……啊，不要，不要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看来应该是哪个地方的代码出问题了。”

    “汪鸣你查一下你那边的材质代码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

    “我去看一下我这边的接口，应该没有理由的啊。”

    “是啊，快点弄好，待会儿老板还要跟我们开会呢。”

    ……

    贾佳佳完全不懂这些人在high些什么，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总觉得周围的所有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前段时间，她看到有一个男程序猿，因为能给游戏当中的一件衣服搭配兜帽衫，外面穿一件皮风衣，看起来非常简单和正常的事情，这人居然能够像得了诺贝尔奖一样的开心。

    还有的，看着一堆她完全看不懂的图形，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最后一个框框跟另外一个框框重合在了一起了，就因为这种事情兴奋得大喊大叫。

    搞得她以为这人是要发疯了还是怎样。

    不过现在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这种事情真的很常见。

    在这个地方很常见。

    技术宅的工作和生活，你永远无法理解。

    有些时候，你总觉得自己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总是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在大学的时候贾佳佳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周围的男女都很正常，而且还经常有男生来约她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什么的……

    来到这个地方之后，贾佳佳才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群奇葩的人。

    在奇葩堆当中，你会产生一种错觉，你才是那个奇葩。

    “佳佳，男厕所的装擦手纸那个铁盒子坏了，刚才公司一个员工擦手的时候，铁盒子的盖子突然掉下来，还把他的手给擦破了。”

    “哈？”

    贾佳佳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颖姐。

    “这个……我能做什么呀？”

    我总不能去厕所里面给他解决问题吧，我一个女孩子。

    你要说他的垃圾桶坏了，或者是桌子坏了，办公椅坏了什么的，我还能帮忙联系解决一下。

    “你……哎，伱都工作快一个月了，怎么还这么死脑筋？”颖姐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第一，找物业或者清洁的阿姨，告诉他们男厕所的抽纸盒坏了，让修一下，或者更换一下。

    然后去下面医务室找一找应急的创可贴给男生送过去。

    哦，对了，他是经常来找你的那个，引擎组的小孟。”

    “孟直宇？”

    贾佳佳一脸嫌弃的表情。

    说起来贾佳佳在行政助理当中，甚至是在这一层楼里面，都能算得上是最漂亮的，说是层花也不为过。

    引擎部门大部分都是男生，只有少数几个女程序猿。

    贾佳佳进入公司以后，就有不少男生总是有事没事过来搭讪，一看就知道这些眼镜男心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孟直宇只是她众多的追求者之一罢了。

    他自己可能到现在还以为没有暴露心思，但是贾佳佳和周围的人都很清楚，他就是对人家有意思。

    “对啊，小孟对你多好，早上还想着帮你带早餐，有什么好吃的零食都优先投喂给你。”颖姐满脸姨妈笑。

    “呃……别这样颖姐，我有男朋友了。”贾佳佳低着头说。

    “男朋友算什么呀？你男朋友一个月多少钱？小孟一个月多少钱？

    你男朋友什么学历？

    小孟什么学历？

    在这栋大楼里面工作的员工，当然，不包含我们啊，哪个不都是高材生，即使不是名校毕业的，但也都是行业内的佼佼者，未来都是百万千万富翁。

    我要有你这么漂亮，我肯定能活得很好。”颖姐说。

    “嗯……”

    贾佳佳摇摇头，没有说话。

    “对了，等会儿2点半的时候，在402会议室里面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会议，老板也要过来，到时候你记得给老板泡一杯咖啡，加一勺糖，不要放奶。”

    “好的颖姐。”

    等颖姐走了以后，贾佳佳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捂着脸，感觉好沮丧。

    这种工作，不知道意义在哪里。

    每天琐事那么多，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打杂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读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

    贾佳佳拿出自己的本子，按照刚才颖姐说的，先是给物业打电话说明会议室的灯泡，还有男厕所的情况，需要让他们找人来修理。

    然后……

    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贾佳佳坐到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拿出手机给自己的男朋友发信息。

    “我不想做这个工作了。”

    过了几秒，那边回复到：

    “为什么呀？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吗？博米已经是很好的公司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你。”

    “可是我并不羡慕我自己。”

    贾佳佳难受的说，有一种一眼就能把人生看到头的感觉。

    而且除了打杂，我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每天做的都是重复性的很琐碎的工作，而且周围的人都是一些怪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他们说的笑话我也听不懂，只能跟着笑。

    我真的不想做这个工作了。

    感觉不适合我。”

    “那你想做什么？你放弃了这份工作，你还能找到什么呀？佳佳，你已经21岁了，也不是小孩子，我们还要在帝都买房，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

    做什么事情都半途而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的起房子？

    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贾佳佳感觉非常生气，受到了侮辱。

    最关键的是，这人还是自己的男朋友，同一个大学四年的时间，感觉是喂了狗。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把我当成一个赚钱的工具？

    没有房子就没有房子，不想结婚就不结婚呗。”

    贾佳佳把信息发送出去，然后气愤地将手机关机。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都已经红了。

    ……

    “怎么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是小孟。

    贾佳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你不舒服？”小孟戴着一副黑框眼睛，其实长得并不难看，就是一个蘑菇头，不怎么讲究发型，穿着一身黑色的T恤，是公司发的那种，还印制着博米的logo。

    自从程序猿们被网友吐槽说总是戴着眼镜，高发际线，穿着格子衫之后，程序猿们就转变了穿搭方式，大家都换了T恤。

    所以在公司里面就能看到乌泱泱一大片，黑的白的，基本上都是穿的公司发的T恤。

    哦，有一点是贾佳佳到这里以后才发现的——

    原来这个习惯跟性别无关，因为公司的女程序猿们也这样穿。

    “没事，可能是胃有点不太舒服。”

    贾佳佳笑着说。

    “嗯？”

    小孟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贾佳佳才注意到在孟直宇的右手拎着一个精致的蛋糕小盒，是个草莓慕斯。

    应该是准备送给自己的。

    听到贾佳佳的话，孟直宇尴尬地笑了笑，把手中的小蛋糕藏到后面。

    然后抬了抬另外一只手，“本来想送给你的，既然胃不舒服的话，那……等你好起来，我明天再给你买一个。”

    “不用了，谢谢。”贾佳佳礼貌地回应到。

    “嗯……”

    孟直宇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贾佳佳翻红的眼睛，有些小心疼。

    过了两秒，他对贾佳佳摆摆手，“多喝热水。”

    “呃……”

    贾佳佳愣了两秒钟，然后点点头，“好的。谢谢关心。”

    “那……我先去开会了。”孟直宇笑着说。

    “好。”贾佳佳心想，没必要告诉我这种事情啊。

    孟直宇用脚蹭着地面往会议室挪，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贾佳佳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真好笑。

    “哦，对了，你的创可贴。”贾佳佳突然想起来什么。

    “嗯？”

    “颖姐说你之前上厕所的时候被抽纸盒给刮伤了，让我给你找个创可贴。”贾佳佳从抽屉里面把创可贴拿出来。

    她没有去医务室，这是自己备的。

    哎？！

    孟直宇显得异常的高兴，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默默地伸出手去，愣在空中。

    “哎？”

    贾佳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他只是将手背朝上，上面还有几条血痕。

    “哦，抱歉。”

    孟直宇这才意识到，人家根本就没有想给你贴的意思，于是把手翻了过来。

    贾佳佳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把创可贴放到他的手心。

    “谢谢，我去开会了。”孟直宇挥挥手中的创可贴。

    ……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贾佳佳不由得笑了起来——

    真傻。

    她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低着头沉思着。

    心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堵得慌。

    也不知道男朋友给她发什么短信了没有。

    贾佳佳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发呆。

    哦，对了。

    她突然想了起来，刚才颖姐让她去给老板泡咖啡，然后送到……

    哪个会议室来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