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陈诚向何应钦发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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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陈诚向何应钦发难(二)

    蒋介石戎装笔挺,一言不发地坐着。他既没为陈诚推波助澜,也没为何应钦说句话,只是用眼光在手下将领的脸上睃来睃去。

    他的目光投向李宗仁。这位台儿庄的英雄、徐州会战的主角却低头不语,面无表情,正用手指在桌上有节律地轻叩着。

    他把目光又移向白崇禧,这个人称“小诸葛”的聪明人,脑瓜里也不知在转些什么,面目深沉不露。只有何应钦,虽然也不动声色,但他在坐椅上尽量不引人注目的轻挪,却透出内心的烦躁和不安。这时,他把目光又投向了陈诚。

    瘦小、精悍的陈诚落座后,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揣摸着会场的风向。他的内心里自然也紧张。何应钦身为参谋总长,又曾与蒋介石平起平坐过,自然是国民党军中的一棵大树,扳倒他绝非易事。可陈诚的心计,他的为人处事,远不象他的外表那样老实厚道,他所以敢向如此强大的对手发起反击,就在于他抓住何应钦的一个弱点:亲日倾向严重。

    而这是大部分国民党将领所鄙视的。果然,会场上并未掀起风浪,接着发言的,是陈诚事先联络好的几个少壮军人。宋希濂本来就对何应钦的亲日政策一贯不满,首先站起来附和陈诚。

    “委员长!各位将军!我认为参谋部制定的作战计划的确有漏洞,整套作战计划几乎是步步防守,被动的防御,在前几次会战中就已经显露出其致命的弱点。那就是部队几乎没有大纵深,没有机动能力,完全陷入被动的被日本人的空中火力和炮火压制。”

    杜聿明、王耀武等人相继发言,陈诚用眼睛看看岳翰屏,岳翰屏暗自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了,何总长!你我没有仇恨,但现在,我不得不表个态了。

    岳翰屏缓缓站起来,蒋介石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显出想听听这位后起之秀说些什么的兴趣。“委员长!各位将军!我岳翰屏年轻才疏,不懂政治,只想从军事角度说说。前期的会战,参谋部在制定作战计划上,的确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刚才几位将军都说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前期的会战,太拘泥于阵地防御战,没有注重攻势作战。以至于**虽处处设防,却因没有宽大的纵深,没有机动能力,反而处处防不胜防。

    五战区之所以能有台儿庄大捷,就在于不拘泥于阵地防御,始终掌握一支强大的机动兵团在手中,迂回、侧击、甚至包围日军。武汉会战已经拉开帷幕,日军一线进攻的兵力并不雄厚,我们完全可以依托大别山脉、幕埠山脉的有利地形,以有力一部正面防御,集中优势兵力,至少要3至5倍于日军的兵力,侧翼迂回包围日军,下定决心歼灭日军之一部。这是完全可以达到的作战目标。我们今天除了检讨前期的失误,更应该褒奖战死的那些忠魂,那些无家可归的伤兵。是他们的鲜血和英勇,为我们的国家赢得了荣誉。”说完,岳翰屏冷静地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各位将领。

    宋希濂等人频频点头,蒋介石也为岳翰屏的话语所动,他对岳翰屏的好感又上了一层,岳翰屏的话,名义上是说何应钦,实际上是说给他蒋介石听的。这个有心计的年轻人其实是在向他建议,这个有策略的建议,既给蒋介石洗脱了前期会战的责任,又指出了武汉会战的战斗方针。

    陈诚的嘴角止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眼见出手顺利,尤其是岳翰屏的一番话,连李宗仁、白崇禧都不由得暗暗点头,何应钦虽然听着不舒服,却对这个年轻人的战术分析和战略眼光不由得不佩服。

    这十多年来,陈诚是笑的时候多,愁的时候少。从黄埔一个小小的上尉区队长到今天叱咤国民党百万大军,陈诚感到春风得意,又时时有种压抑感。很久以来,他一直相信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他自认上天待他不薄,尤其是1924年9月那天清晨的奇遇。

    那时他初在黄埔供职。一日随邓演达访友归营,见天将黎明,无法再睡,便读起了《三民主义》,恰巧蒋介石巡视路过,见他正襟危坐,读得聚精会神,便停下了脚步。

    蒋介石也有早起晨读的习惯,所以对早起的人有一种偏爱。当下,他面露欣赏之色,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陈诚抬头见是校长,忙起身立正,回答了问话。蒋介石见他读的是《三民主义》,便就书中一些问题连问了几句,陈诚对答如流。末了,蒋介石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说:“好的。好的。诗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你努力吧!”

    这以后,陈诚随蒋介石东征西讨。枪林弹雨中,他象是着了魔一般势不可挡。官运、权势随之接踵而来,他成了蒋介石手中的一张主牌。没几年,他的成就,不仅令同窗望尘莫及,就连军中一些元老也为之眼红。精明的陈诚心里自然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得来的。那年月,能征惯战的将军有的是,唯独他的每一次胜利总能给他带来令人惊讶的荣誉。

    几年后,他成了蒋介石的左膀右臂,军事上的接班人。可就在他将要冲到仕途的顶峰时,他突然发现面前横起了一座高山,几经冲越都没能成功。这人就是何应钦。按说,何应钦是军界元老,当年又是黄埔的总教官,陈诚适可而止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陈诚偏不服输,权势利欲已使他欲罢不能。

    西安事变,何应钦“逼宫”不成,引起蒋介石嫉恨。蒋介石一度曾想以陈诚接何应钦的班,无奈陈诚还是嫩些。到头来,陈诚的梦想化为泡影,何应钦还是军内第二号人物。从这以后,陈诚变得更爱出风头了,尤其爱与何应钦较着劲儿干。这引起了国民党内一些人,尤其聚集在何应钦羽下那伙人的嫉恨。但他全然不顾,依然我行我素,兼职也越来越多。他在等待时机。

    督理武汉后,他又兼任了军委会政治部长。为了捞取政治资本,也显示他的不同凡响,他大胆地起用了周恩来、郭沫若等一批**人土。政治部工作一时有声有色,武汉的抗日宣传重新充满生机。各种舆论,甚至**方面也对他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名声鹊起,他开始向何应钦发难了。

    徐州会战战败,他明知蒋介石并不清白。可战前,蒋介石曾当面允诺李宗仁,决不插手五战区军务。陈诚抓住这一点,把一桶桶脏水泼向负有指挥之责的何应钦,既拍了蒋介石,又损了自己的这个老对手。

    何应钦望着面带微笑的陈诚,羞忿、气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实上,他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今天陈诚一开口,他就觉得是蒋介石在背后动了手脚。起来辩驳吧,驳来驳去肯定又得驳到委员长身上,他不敢如此。自1936年“西安事变”,他在南京的那场“逼宫”把戏失败后,惊觉惹恼了蒋介石自己身后无路。“没有我蒋中正就没有他何应钦”,蒋介石挂在嘴边的这句鉴语时常回荡在他的耳边。从那以后,他乖多了,处处仰鼻而息,不敢造次。眼下心了哑巴亏,何应钦更是认定这一定是蒋介石的主意。

    他只是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又得罪了老头子。

    与何应钦相反,蒋介石对这场节外生枝却颇感惬意。“辞修到底聪明伶俐,胜人一筹,没枉我一番栽培。”蒋介石心里赞道。

    这一阵子,蒋介石心里一直背着个包袱。台儿庄战后,他一时犹豫,阻止了前线部队的乘胜追击。过后也觉失当,又把些重兵调向徐州,但这时战机已逝,调入大军等于往日本人口中喂食。战略上频频失误,已引起军委会和前线将领私下里一些非议,可这时他没勇气把这责任揽过来。为此。他一直深感不安。

    今天陈诚当着众将的面把矛头转向了何应钦,顿时使他轻松了不少。见时机有利,他息事宁人地开了口:“诸位将军,徐州会战虽然失利,但较之去岁淞沪、南京之战,进步斐然。台儿庄一役,赖诸将指挥有方,将士用命,获空前之大捷。我党**威远播四方,倾倒中外。当然,我们指挥上尚仍嫌不足,需进一步检讨,加以改进。

    当此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诸位将军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精诚团结,共赴国难。这个,这个,参谋部工作还是出色的嘛。他们工作勤勉,乃有目共睹。至于一些技术性问题,下去还可以进一步研究。”

    说着,他转向何应钦:“敬之,这个,这个徐州会战之检讨还要更进一步。另外参谋部可考虑印出专册,下发各军、师,以供借鉴。”何应钦听着,心中更加苦涩。

    台上,蒋介石又开始夸起政治部的工作来。李宗仁这时已没心思再听下去。今天一入会场,岳翰屏私下告诉他:“德公,今天是戏中有戏,您留心看吧。”当陈诚锋芒毕露地对何应钦大加讨伐,当蒋介石强压喜悦对身边众人的这种自相攻击、内讧又是指责,又是安抚时,他便把这幕戏的前前后后看了个透。他仍是面露微笑,但感情的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楚。

    对何应钦,他并无半点同情。一个手握军事大权的人,与日本人不干不净,仰他人鼻息而活,什么时候想过前线官兵的死活。代人受过那是活该。对统帅部内部这些勾心斗角的恶心事,他更懒得过问。

    他只是为前线官兵,尤其那些已在硝烟中化作腐土的忠魂感到悲哀。要是他们看到最高长宫部里发生的这一幕,看到他们的父母官为个人的一点私利而抛弃他们时,他们会作何感想?他们还会不顾死活地往死人堆里扎吗?他想不明白。

    李宗仁无意间眼神和岳翰屏一碰,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的言语,那就是只觉得手下官兵,用血和泪,用身躯和信念换来的胜利,被面前这些身着笔挺呢军装的军人政客玷污、出卖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