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一说完,即又转向白敏中：“白账房酒量很差么？”她略笑了一下：“还是担心这酒——不好？”

    白敏中听她这般挑明,却也不好意思不喝,只看了一眼张谏之示意他没事后，随即偏过头将酒饮。这酒很烈，却也很醇香，白敏中许久未碰过了。上一回碰酒,还是海姬那里时候。她喝了酒,海姬借她身体出了那塔楼，之后便是……海姬永远消亡。

    念至此，她走了走神。长平显然没有打算立刻走意思，而是一副示好模样,气气道：“张先生与王兄曾一同出生入死情同手足,我平日里也是要称张先生一声兄长，白账房既然是侄女……”她短促地停了一下，望向白敏中：“辈分可真是小啊。”又道：“平日里倒是未听说张先生有个侄女，这会儿倒是很想知道这故事情委，不知改日白账房能否说说看。”

    她语气措辞都没什么不对，也不存什么攻击意图。但落周围人耳中，大家却也都猜到是什么意思。张先生素来低调神秘，有个来历不明侄女也不能算是鲜事，兴许只是养身边某个姑娘罢了。而这会儿，长平却一口一个侄女，将这丫头身份坐实了。就算将来张先生想要给这姑娘一个身份，恐怕……也不好怎么说罢。

    长平说完这话很是满意地走了，白敏中却晕晕乎乎想不了太多。张谏之怕她这会儿会醉倒，便给她倒茶递过去，又不停地给她布菜。

    这宠溺是旁人都看眼里，张谏之也没有避讳意思，倒教白敏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可也不知怎么，筵席将近尾声时，白敏中忽觉肚子疼，面色不由有些难堪。她起初还想忍着，末了实吃不消，待来渐渐都散了，白敏中很是不好意思地与张谏之说肚子疼得已是受不了，想去一趟西阁……

    闹肚子了？

    张谏之忙安慰她说无妨，随即喊了一名齐王府侍女陪她去西阁。由是有些不放心，张谏之只原地站了会儿，便去后宅等她。

    白敏中那边很纳闷，明明很克制地没有吃太多东西，何况那些东西旁人也都吃了，为何别人没事偏偏她就闹肚子？她从西阁出来时，陡然想起那盏酒来。难道是那盏酒问题么？长平也不至于这般捉弄她罢？

    她摇摇头，脑袋还是晕乎乎，脚底下似乎有些发飘。一个没留神，脚底一滑，屁股着地，然摔了一跤。她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手一摸，好好地上竟然有油？这也忒奇怪了，这地方分明是西阁又非伙房，怎会有油呢？何况方才来时候，地上还是干！

    她正纳闷，身后忽传来了女子笑声。白敏中回头一瞧，均是不认识千金小姐，穿戴都很考究，但笑得便有些不怀好意了。但那几位也没走太近，倒是丫鬟走到主子前头，高临下望着白敏中，几个人将她围了起来。

    白敏中刚要爬起来，其中一个丫鬟忽然从后头推了她一下，厉声道：“哪儿来野丫头，往齐王府地上泼油这是要干什么呢？”

    白敏中立时明白过来这是被人盯上了，可也犯不着这样罢？她再次想站起来，那丫鬟忽地揪住了她头发：“得给点颜色她瞧瞧罢？”

    白敏中吃痛地吸口冷气：“放开！”

    那丫鬟却来劲，喊对面丫鬟：“你们都不动手吗？！”

    白敏中头皮被扯得生疼，忽听得身旁传来熟悉声音：“笨蛋！你不是跟着公子学过格斗吗？白学了吗？”小黄一脸恨铁不成钢气愤，随即又威胁道：“你把布袋交出来我就去帮你喊公子。”

    白敏中这会儿哪有空顾它，她要真这儿和人打架话指不定会闹出大麻烦，这可是人家地盘。小黄看她被人这样欺负，一时然良心上过不去，也顾不得那只神奇布袋子里，转眼便跑去喊张谏之。

    此时张谏之正另一边走廊里站着，小黄偷偷摸摸走过去，他眼前晃了一下，张谏之却只是凉凉地看了它一眼。

    “有什么事吗？”

    小黄“诶”了一声，随即想到张谏之此时魂魄应当已是全了，那是不是就可以听到自己说话了？小黄顿时一阵开心，结结巴巴开口道：“白、白敏中那个笨蛋现西阁外头被人打了。”

    小黄很是激动地说完，没料张谏之立时转身走了，连句多余话都不说。

    小黄一阵伤心，却还是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白敏中到底是不想惹事，能忍下来竟都没有还手，可身上到底是疼。她咬咬牙，趁那个领头丫鬟松手时陡然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很是坦然地拍了拍衣服上褶子。这身衣裳虽算不上多贵，却也是张谏之临出门前给她特意准备，头一回穿，还是崭，现下却沾了油，弄得脏兮兮。

    她很心疼。

    旁边那丫鬟一脸厌恶样子，眼角狠狠挑起，用力就是一推：“拍什么拍？你这一身衣裳也是张先生给买罢？”

    白敏中牙根发紧，回看了她一眼，眸光已经有些不气。

    走廊里从刚才就聚集着怨灵，虽不多，但也足够强烈。白敏中身边即飘着几只怨灵不断地向她诉苦，围聚得越发近。她今日饮了酒，故而招这些东西。但这几只怨灵明显目性强，白敏中听她们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地旁边说着事情，头都要炸了。

    但她到底听明白了是什么事——

    这几只怨灵，正是身边这位大活人带来。

    那丫鬟眼色厉，又要上来抓她头发时，白敏中猛地搭住她手，眸光凉凉，手上是使了劲：“您是赵将军府上罢？将军府那口井里，有人等着您。”

    那丫鬟顿时一惊，眸色瞬变：“你、你……”

    “还有三姨娘房里那套首饰，也是你拿了诬陷给旁人罢？”白敏中语声凉淡，声音不高但此刻却骇人得很。

    那丫鬟一阵发慌，却厉声辩驳：“你这贱蹄子胡说什么呢？！”

    “总是睡不好话会有原因，因为你床帐上有四只怨鬼。”白敏中倏地松了手，瞥一眼衣服袖子上油却又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将袖子上油擦了对方脸上。

    对方此时全然是愣住模样，白敏中转过头，已是瞧见了匆匆赶来张谏之。

    也不知怎么，原先觉得尚且能忍疼痛，这会儿却因为委屈感受倍增，好似都是不得了疼痛一般。另一方面，也因为被他瞧见自己这狼狈模样而觉得心里难堪。

    张谏之大步走了过来，眸光凉凉扫过一众人，又看了一眼衣服头发均是脏乱状态白敏中，瞧了一眼地上，二话没说将她抱了起来，转身走了。

    这并不是头一回被他这样抱着，白敏中此刻尴尬之中竟有一丝告慰，心底慢慢升起一股暖意来。春风和煦，齐王府庭院里早春花也已开放，空气里浮动着生命味道，还有张谏之身上……隐约浮动药香。

    张谏之抱她上了马车，带她离开了齐王府。

    他上了车才开始轻咳，今日他身体状态虽比往日要好一些，可与以前比起来，其实还是差多了。

    他自藤条箱里取出一件干净袍子来放腿上，身子前倾，神态认真地替白敏中解开脏兮兮外袍，又取出帕子来将她手仔仔细细擦干净，这才将干净袍子替她穿起来。

    白敏中大约是喝了酒关系，这会儿也就脑子略晕晕地任凭他摆布。

    张谏之替她穿好外袍，又解开她松松发绳，手顿了顿，从头顶动作轻柔地替她理顺被扯乱头发。

    直到这时，他胸中一口怒气才稍稍得到缓解。

    白敏中都要醉了。

    她望着张谏之完全走了神，就像个美酒喝多了傻子，过了会儿忽地傻傻笑起来。张谏之听她笑声，心里却不是滋味，只低头松松绑好她头发，这才抬起头来，看她眼。

    能看见魑魅魍魉眼睛，往往都纯粹。

    清清淡淡一双眼，自妖鬼丛林中只身过，心平气和地侧目，也是一种修为。

    车厢之中气氛陡然安静到令人发慌，但白敏中却沉醉其中。

    大约是酒力发作得较晚，又加上这车厢之中诡秘气味，白敏中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搭上了张谏之眼睛。她一双微微凉手搭他眼皮上，又轻轻缓缓移至中间，顺着鼻梁往下，终稳稳停留他略显单薄唇上。

    唇温微凉，触感却是柔软。蜷坐位置上白敏中，忽地上身前倾，坐姿也改成了跪姿。她早就渴望触碰他身体了，可是她总感觉其中罪恶，且又不敢动手。今日也不知怎么壮了胆子，竟当真……

    她不知不觉地靠他近，目光恐怕连自己都会觉得陌生。

    车厢内气氛似是容不得半分打扰，白敏中专注到都忘了自己是谁。她唇已靠他非常近，但迟迟没有亲上去。倒是马车颠簸，一不留神，便终亲了上去。

    原本不小心碰上了会立即分开，这时却有一只手，抬起来稳稳地搭住了她后脑勺。

    作者有话要说：惊讶小黄：神马！！神马！！这是要车x节奏吗！！窝看到了神马！！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呢！！还我清白公子！！还我！！姓白你这个蠢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