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9章 党同伐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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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正月廿六日卯时,东方的天空刚露出鱼肚白,崇祯皇帝命驸马都尉万炜告太庙,行遣将礼。

    接着崇祯行至殿前,敕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李建泰曰:“代朕亲征,以尚方剑从事,一切调度赏罚,俱不中制。”

    李建泰急趋上前,跪在崇祯面前,伸出双手,一脸肃穆地接下了尚方剑。

    遣将礼毕,崇祯皇帝亲御正阳门楼,宴饯督辅李建泰,卫士分东西排列,自午门抵达城外,旌旗甲仗规模盛大。

    并召内阁、五府、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营文武大臣侍坐,鸿胪赞礼,御史纠仪,大汉将军侍卫,应用法驾、宴席、作乐。

    崇祯皇帝居于中央,诸位文武大臣在一旁陪侍,酒过七巡,崇祯手持金卮(一种酒器)亲自为李建泰斟了三次酒,又拿出亲笔书写的“代朕亲征”送给李建泰。

    李建泰接下后叩头称谢,并向崇祯辞行。

    这时,兵部尚书张缙彦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向崇祯皇帝请求随辅臣李建泰出师。

    又作视死如归状,说了一番忠君报国,死而后已之类的话,还挤出了两滴眼泪,以表现自己对皇帝和大明天下的深情。

    其实这厮不仅是个无能草包,而且还没安好心,他已经预感到待在京师可能会有很大危险,于是想要跟着李建泰一起逃离京师。

    崇祯皇帝很感动,然后拒绝了他,“平寇重任,特简辅臣专征,卿职任中枢,还著详筹制胜,不必请行。”

    张缙彦无奈,白煽情了,只得退到一旁,和崇祯一起目送李建泰出行。

    看着李建泰上了肩舆,渐行渐远,崇祯皇帝不禁潸然泪下,国是日非,他现在就指望李建泰能重整旗鼓,尽快去山西挡住李自成。

    而崇祯身后的张缙彦却满眼里都是羡慕,心里暗道:“还是李建泰聪明啊!”

    然而“聪明”的李建泰运气却并不好,率领三四千军队走不到数里,乘坐的肩舆竟突然断了!

    这就很不吉利了,大军出征最忌讳堕马、坏轿子这类不好的事情,这都是将要败亡身死的征兆啊!

    李建泰极其恼火,大骂工部的人偷工减料,还迁怒于给他抬轿的人。

    就在这时,原本的青天白日竟突然变得天昏地暗,大风霾来了。

    一时间风沙走石,连一丈开外的人都看不清,全军大乱,旗帜、仪仗、兵甲扔得到处都是。

    士卒们都极度惊恐,若不是风沙太大分不清方向,只怕这支三四千人代天子出征的亲军很可能就此烟消云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霾才渐渐退去,李建泰重新整顿兵马,发现竟然少了二百多人!

    出城不过才四五里,士兵就已经开始逃散,李建泰心都凉了,觉得此行是凶多吉少。

    遂找来人占卜,不出所料,得到的结果是不利行师,这下李建泰更是惊疑不定,竟犹豫着不敢再走。

    跟随李建泰赴晋的进士程源说、监军凌駉等人纷纷上前相劝,“此行也,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晋,犹可济也,若三晋失守,无可为矣。”

    但李建泰还是觉得不安心,又叫来随军的西洋人汤若望,询问他的意见。

    汤若望本是崇祯专门派来随修火攻水利的,但他一直供职于钦天监,懂天文历法。

    汤若望是懂科学的,表示这是正常的天气现象,李建泰这才勉强督促士兵继续南行。

    然而,心慌意乱的不仅是李建泰,崇祯从京师抽调的这三四千兵也是差不多的心态。

    近日来京师里人心惶惶,李自成连连大胜的消息不断传来,闯王已经在民间被传成了不可战胜的王者,这些士兵都是被逼着上前线的,其实他们很怕去山西打仗送死。

    现在刚出城就闹出这么多幺蛾子,谁还敢跟着李督师去山西,所以之后一路上不断有人逃亡,行军速度也极为缓慢。

    崇祯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寄予厚望的督师李建泰以及所谓“精挑细选”的天子亲军,竟会是这般模样!

    而这时身在杭州的李致远正和张煌言在“有朋酒楼”里一边吃饭闲聊一边等消息。

    他们这一行人是在昨天天黑前才到的杭州钱塘江码头,好不容易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住进了李致远常来的“有朋酒楼”。

    之后好好休息了一个晚上,今天一大早李致远就命人去巡抚衙门打听消息。

    “玄著兄,你说这个左光先出自东林?那只怕不太好通融啊!”自从知道了主持浙江剿抚事宜的左光先是“东林党”大佬左光斗的弟弟,李致远就有些头痛。

    “怎么了?李兄对东林有意见?”张煌言疑惑道。

    “倒也不是对东林有意见,”李致远摇头道:“只是东林出身的人自视清高,恐难以说服。”

    从明末开始及至几百年后,世人对东林党的非议就从未停止过。

    有说“东林党”大多一身正气,清廉正直,铮铮铁骨,堪称道德楷模的;也有说“东林党”是祸国殃民的朋党,将大明朝廷的党争推至巅峰;甚至还有人说大明亡于“东林党”。

    其实在李致远看来,所谓的“东林党”实在没法去评价,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实质性存在的集团。

    别说是近现代的那种有共同纲领、共同理想的党派了,这个所谓的“东林党”能不能称得上“朋党”都很难说。

    “东林党”的名称是其反对者取的,他们将在东林书院讲学及与之有关系或支持同情讲学的朝野人士笼统称之为“东林党”。

    这打击面就太广了!

    有些人真的是莫名其妙就成了“东林党”,真是人在家中坐,“党组织”从天而降。

    从明亡时被指为所谓“东林党”的人的表现就可以看出,东林党人的表现各异常,言行一致的有,能力强骨头硬的有,无能骨头软的有,首鼠两端的有……

    总之,这些人的表现千差万别,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除了一部分人真是抱团取暖、党同伐异,大部分所谓的“东林党人”只是同意某一人在东林书院所表现的政见而已,抑或只是同情某位东林士人的遭遇,就被莫名其妙地打成了“东林党”。

    譬如李致远仕途上的第一位贵人张慎言,此公就因为在天启年间推荐东林大佬赵南星时弹劾了攀附魏忠贤的冯铨,就被打成了“东林党”,还被其诬告而贬谪去了西北偏远之地肃州(今甘肃酒泉)。

    其实张慎言是河南人,跟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东林党”并没有什么联系。

    也就是说真正大搞党争的“东林党”的确是有,但并没有那么多。

    然而一旦被打上某个“党”的烙印,这个党派的人可能真会拿你当“同志”,让你去跟他们一起攻击对方,而反对派的则会将你视作死敌。

    这就是明末党争的可怕之处,同情或者为某一个“东林党人”说过话,那你就是“东林党”;反对了“东林党”的意见,那你就是阉党。

    无论愿不愿意,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党派之争,党同伐异的现象比比皆是。

    “而且……”李致远刚想说句不好听的,突然想起来张煌言也算是江南士大夫,该不会也是东林吧。

    “怎么了?”见李致远说到一半却把话硬生生地给憋回去,张煌言有些莫名其妙。

    李致远回忆了一下,想起来历史上的张煌言可是实干派,能文能武的全才,怎么会是东林党?

    于是继续道:“即使是东林里的正人君子,也大多都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

    张煌言闻言一愣,这会儿东林党还没到“临难”的时候,自然还谈不上“一死报君王”。

    不料张煌言随即一笑,道:“李兄这句话倒是总结得妙,有些道学家确实只知清谈,不做半点实事,张某也看不上这些清谈误国之人。”

    “而多些像李兄这样埋头实干的人才是天下之福!”

    “哈哈~~”李致远大笑道:“张兄抬举了,在下只是略尽了些绵薄之力,如张兄这样的大才,才称得上是实干派……”

    张煌言谦虚道:“李兄谬赞,在下至今已二十有四,却并不曾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还是李兄……”

    两人正在这边推辞来恭维去,李致远派出去的几名手下已经回来了。

    “公子,我们打听到了!”

    二人这才就此打住,李致远急问道:“打听到什么,快说!”

    “张公子说的没错,前任浙江巡抚董象恒坐事被逮,新任巡抚还未到,现在主持浙西剿抚事宜的正是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而他又派了绍兴推官陈子龙率领抚标兵数千赶往金华镇压许都叛乱。”

    “但咱们此前不知道的是,这个许都很有可能是复社的人,而造成许都反叛的东阳知县姚孙棐是左光先的儿女亲家!”

    “什么?!”李致远大惊,这可就麻烦了,左光先很有可能为了家族的利益,包庇姚孙棐。

    “不对啊!”李致远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这复社不是号称‘小东林’,以‘东林’后继者自居么?他们怎么自己干起来了?”

    “这个小的也不知,我们是花了银子,问的巡抚衙门里当差的衙役,应该不会有错,他还说他们抚按老爷要将反贼都赶尽杀绝呢!”

    张煌言这时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陈子龙就是复社的核心成员,而左光先算是东林的,不仅东林、复社联系密切,这两人关系也很好,怎么现在许都也是复社的?

    李致远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复社分裂了?”

    “麻烦了,先前得罪了东林复社的死对头阮大铖,这回要是救了许都,岂不是又得罪了东林?”

    “这党争真是想避都避不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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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正月廿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