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第十九章◎边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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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边关

    五月十五,过了午时,边关境处,我报上姓名。等了许久,见程远图和小沈飞马而来,他们亲自出来迎我,吓了我一跳。

    小沈满面笑容,简直可恶到底,程远图一身戎装,酷脸上也有一丝喜悦。

    大家下马,抱拳相见。小沈说:"云起,你大大有名啊!现在大家都讲到南边出了个商业奇才,妙想不断,产品新鲜。哦,我小师妹托我要一批那妇人之物,我师尊说要装你那个什么干净马桶。据说皇城多少达官贵人都派人去南方购买此物,舟船运资猛涨三倍啊。"

    我忙摇手,"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可不是嘛),快别提了,让我没脸。你是举世瞩目啊,小沈,有的地方给你立碑建祠,纪念你夫妇二人奉出《医典》,造福天下哪!"

    程远图哼了一声。

    小沈说:"他一直在哼我,是不是鼻子有病?我说给他治治,他又哼哼不已。"

    我说:"那是他说好的方式,别人说好,他哼哼。"

    小沈大快,"那他可对我太好了。"程远图又要哼,但马上憋住。我和小沈笑起来。

    程远图看着我的眼睛说:"王爷昨日到此,今日深感劳顿,我不让他来迎你。"

    我胸中如被刀捅了一下,强笑道:"我们先喝酒畅谈,我晚上去见他。"(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程远图说:"好,我们就先看我铁军操练,然后纵马草原,对月畅饮!"

    他让兵士把我的车驾走,给我牵了匹马来。我们上马,到了他的操练场,好一片威风凛凛的军士!个个兵甲鲜明,神情严峻。耳边鼓声激越,他们随鼓击声操练腾跃,动作迅猛。

    我不禁对程远图赞道:"士气好旺盛!程大哥治军有方,真是铁军!威武将军从此安定边疆,我万民之幸啊。"

    程远图深深地看着我说:"云起当初点拨,我终生不忘。"

    我忙摆手,"程大哥自有百万胸襟,盖世勇气,否则王爷也不会举荐你。"(怎么又提他?忘还忘不了呢。)程远图似乎笑了一下。

    我们骑马出了军营,眼前是广阔的草原。夏初之际,碧绿满野,野花处处,飞鸟天地,让人心情欢喜舒畅。我按捺下关于佑生的思绪,大笑道:"此时不放歌驰骋,更待何时?"

    程远图长啸一声,一马当先,我和小沈纵马相随,在初夏的和风里狂奔追逐,好不快意。

    明月初上时,我们在军营边点了一堆篝火,在夜空月光下的草原上饮酒谈天。程远图让人准备了烤肉和面饼,我只以面饼下酒。想到今晚难免一大痛,更吓得使劲儿喝酒。

    小沈一个劲儿地讲述他和他的小师妹如何同走江湖,情深意长,更让我平添苦涩,多加饮酒。

    程远图说:"既然你小师妹如此出众,能否哪日与我们引见引见?"小沈迟疑。

    我笑道:"程大哥,只要我在,你就看不到他的小师妹了。"

    程远图问:"为何?"

    我说:"小沈和我性情过于相似,他怕他的小师妹一错眼,把我当成他,喜欢我了。"

    小沈长叹,"云起,我世之……"

    我忙打断他,"知道,知道。你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三个人胡侃一通,我又讲了些往事。见月上中空,程远图说:"云起一日辛苦,还要去见王爷,我们回营吧。"他一说完,我拼命把剩下的酒喝了,知道马上就得受钻心之痛,几乎抱头鼠窜而走。

    骑马回到营中,程远图指给我哪个是我的营帐,他指着旁边的一个营帐说:"那是王爷的,云起自己去吧。"

    我一下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精神,垂头丧气地谢了他,和小沈告别,下了马。一个军士上前把马牵走了。

    明月当空,光照大地。

    佑生的营帐里还有微灯,他的帐外站着家人打扮的晋伯。

    我拎着马鞭,酒意沉重,走到他的帐门附近。我行进一步,又退了两步,左右徘徊,踉踉跄跄。

    若我们真的结合,我的位置何在?

    我当初着便衣漫步街头,都要人重重保护,一旦成为他的王妃,更要承担多少责任?

    他的王妃岂容世人调侃,他的王妃怎能人人可见?皇家声誉关天,九王爷名声在外。他的第一个王妃绝色天下,第二个王妃怎能是个癫狂放浪之徒?!他的王妃只用点一下头,任何东西就会被送到府上。我完全在干着反面的事情。他的王妃怎能抛头露面,嬉笑市井?他的王妃怎能去设计马桶,推销于众?他的王妃怎能管理女性月事系列专卖店?他的王妃怎能让人联想起七孔煤和一芯炉?他的王妃怎能满手铜臭,经营钱庄转手银两?

    大家会说什么?九王爷没钱了吧?让王妃出来挣钱了,咱们帮帮他们吧!可怜那享誉天下的九王爷,不知会被人毁成什么样子!退一万万步,就是佑生不在意,他的那位皇兄也会派人把我砍了,省得给他添乱!

    他皇兄爱他甚深,绝不会放他隐世于市井来陪伴我。况且,我在这世上正闹得欢畅,他的皇兄更不会冒这个险。一旦风声泄露,九王爷的XXX是……他自己还藏在这儿?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我放弃了一切,只待在他身边,我们不又回到了从前?我会等多久,然后又开始在夜里散步?又开始想念我外面的天地?又开始悄悄的叹息?他则又会让我离去……天哪!别再来一次血溅当场,别再来一次心劈两半。我受不了了,在那之前我死了算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相见之下,只会徒增烦恼,倍添感伤。谁没读过相见不如不见,谁不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为何要有这样的煎熬?为何这一切不能烟消云散?我怎样才能解脱?我怎样才能不用再伤心?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如果每一天都痛苦如此。

    我在他的营帐前脚步错乱,左摇右摆,前前后后,一会儿流泪,一会儿长叹,一会儿苦笑……这一帘营帐竟似万重山,月色之下,我恍惚不能越。

    我不知道多少次停在他帐门前,"也许只看一眼?"多少次又走开,"干吗再受伤害!"我晕晕乎乎,胡言乱语。当又一次站在帐门前时,一直在旁的晋伯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手撩开帐帘,一手在我身后一挥,我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后背袭来,我失足一头跌进帐去。

    晋伯把我一掌拍了进去后,马上放下了帘子,一声没出,跟没事人儿一样。

    我晃悠了一下,抬头环顾帐中。佑生正倚着靠枕坐在床上,右手握着一卷书。他稍低着头,没看我,也没有动。床边小桌上一盏孤灯。

    我看着他,忽觉得视觉十分模糊。他千里奔波到此,我刚才在外面的纷杂脚步,大多踩在了他心上。

    我喉间哽得难受,踉跄了几步,到了他的床边。他依然没动,也不说话。我低下头看他,他腿上盖着一条五彩生辉的锦被,他的右手执书放在大腿上,他的左手搭在身前。他漆黑的头发散在身后,肩上披着一件夹袄,是皇族专用的那种黄色。那夹袄上面绣着盘龙云朵,极其精美生动,在灯火下似乎闪烁不已。他贴身穿了一件白色掩襟的丝绸单衣,领襟袖口的贴边上金色丝线绣了蛟龙祥云,如此细腻典致……这些在他的王府中不足为奇,但在这边关野外,都显得格外触目。

    我低头太久,竟觉得一阵眩晕,转身半跌半落地坐在了他床边。他纹丝不动。

    我转了脖子一圈,终于决定看他。他半垂着眼帘,像在看着他右手上的书卷。脸上神情平和无波,呼吸都是静静地,如入定一般。我心中突然旧伤迸裂,一阵疼痛,差点儿叫出来。我闭上眼睛,让自己缓过一口气来。再看向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他的样子。依旧的眉头,依旧的眼帘,伤痕,他的唇……他还是如此优雅美好,清静淡然。我像个满身肮脏的乞丐,站在清水池畔,无法动弹。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他抬起手,离他还很远,却再也伸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