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小叔在路上呢。天太冷了, 进屋里等吧。”

    李丽娘扶着婆婆的手臂, 满是担忧的劝道。婆婆的身子骨, 自从五年前那场大病起, 便不如以往那般硬挺了。她虽是婆婆病愈之后才嫁过来的, 却也知道, 那时要不是小叔的夫子家的那位沈夫人寻了医术精湛的大夫来，婆婆恐怕都要熬不过去了。

    所以，李丽娘伺候自家婆婆, 还是很精心的。

    覃阿娘却是顾不上听儿媳妇的劝了，颤颤巍巍在积了厚雪的院子里等着，摆摆手, “不冷, 不冷，你给我做的那件兔毛袄子, 我穿着呢。我就瞅瞅啊, 寒哥儿也快到了才是, 会不会路上被什么绊住脚了？”

    李丽娘忙宽慰, “娘放心, 当家的不是去接了么。再说了, 小叔是正正经经的进士老爷，哪个敢对他不敬？您且安心，儿媳瞧啊, 小叔很快就到了。”

    话音刚落, 覃阿娘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急不可耐问道，“丽娘，你眼睛好，你帮娘看看，那是不是三寿今早租的马车啊？大红大红的，瞧着像是一模一样的。”

    “娘，真是三寿哥！小叔回来了！”

    李丽娘素来和相公夫妻关系融洽，两人又是青梅竹马，心里一急，嘴上便喊起了儿时的称呼。好在覃阿娘注意力都在缓缓驶近的马车上，顾不得去怪罪自家儿媳妇的不得体。

    马车停下，车上的青年掀开帘子下马，大步向前迈了三步，待到了院子，便双膝跪地，磕在雪地之中，“娘，孩儿回来了。”

    覃阿娘本来就偏宠小儿子，且这个小儿子还这么给自己争气，当然舍不得他对自己又是跪又是拜的，忙将人从雪地里扶了起来，“寒哥儿、寒哥儿”迭声喊了好几句，然后便拉着他要进屋。

    “可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娘跟你做了鸡汤面，让你嫂嫂给端来。出门饺子回家面，尝尝娘的手艺啊。寿哥儿也来，让你媳妇也给你端碗，外头天冷，兄弟俩都没冻着吧？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到底是回了家才自在，覃九寒在覃阿娘关切的目光下，用了一碗鸡汤面，鸡汤鲜美，面条筋道，一路上肚里空空，此时才算是缓过劲来。

    一家人正要说说话的时候，院子的栅栏被人推开，“咚咚”的敲门声传来。覃三寿疼媳妇，急忙起身开门，覃阿娘也不是个磋磨儿媳妇的人，瞧见了也不像一般人家的婆婆呵斥儿媳惫懒。

    “三嫂子啊，”来人进门就是一阵爽朗的笑，“我家里做了点豆腐，给三嫂子这儿送些。哟，咱们覃家的进士老爷回来了？这可真是巧！”

    覃阿爹在覃家排行第三，故而覃阿娘也被人喊作三嫂子，但这来的人可就不招覃阿娘待见了，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家中儿子取了个镇上丫鬟的弟妹，先前还在她面前尽说些酸话，诅咒她儿考不上，如今她儿高中，这不要脸的妇人第一个便赶着来巴结了。

    覃阿娘也不好在大喜日子黑脸，便也客客气气的，但语气却是带着些矜持，仿佛是不愿意和她一般计较一样，“原来是弟妹啊。外头这么大的雪，怎么特意来送碗豆腐？早知道你要来，刚刚让寿哥儿捎你一阵也好，寿哥儿刚接了寒哥儿回来，也省得你冒雪来。寿哥儿啊，刚刚没瞅见你婶婶呢，怎么也不搭你婶婶一程？都是一家人，你可要敬着些长辈！”

    覃三寿也不是个榆木脑袋，当即诚恳道歉，“娘教训的是，都是孩儿不机灵。孩儿路上瞧见五婶婶在自家门口，孩儿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五婶婶便回屋了，这么大的雪，也没料到五婶婶要出门的。”

    说着，还转头冲妇人拱手，“五婶婶，实在对不住了。”

    这母子二人一番话，直说的覃五婶脸又红又白，尴尬得不得了，硬着头皮又寒暄了几句，就急匆匆告辞走了。

    覃五婶一走，覃阿娘便绷不住笑了出来，畅快道，“这雷秀芬，分明是瞧见寿哥儿接寒哥儿回来了，特意巴巴来的，还和我说什么来送豆腐。她家那豆腐早半个月就做好了，可没瞧见往咱家送，今儿倒好，铁公鸡都拔毛了，奇了。”

    李丽娘也凑趣笑了起来，直夸还是婆婆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把人给臊跑了。这位五婶婶，从前也特爱在她面前显摆，还私底下挑拨她和小叔，说什么读书费银子败家，偏偏她是小辈，总是不好不敬长辈的，只能忍着，今日见五婶婶吃了瘪。她也觉得特别痛快。

    覃九寒对妇人间这些小恩怨知之甚少，倒也插不上嘴。

    覃阿娘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许久不见的小儿子身上，颇为操心地道，“寒哥儿啊，你这功名也有了，总该说媳妇了吧？娘不是催你啊，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说媳妇得趁早啊，好姑娘可抢手着呢。”

    覃三寿一见阿娘又提起了这个话题，生怕自家阿弟不高兴，忙插话道，“娘这话说的，咱们寒哥儿是进士老爷，又不是那种田里的庄稼汉子，说媳妇有啥难的？再说了，那是人家姑娘盯着咱们阿弟呢，哪用得着咱们去给阿弟抢好姑娘啊！”

    李丽娘也知道这个问题，婆婆和小叔向来是达不成共识的，也忙帮着打圆场，“是呢，这么年轻的进士，在浮山县也是头一份呢！娘哪里还要操心这些，小叔心里肯定有成算。”

    “他能有什么成算啊？”覃阿娘见儿子儿媳两人都不帮着自己，怏怏道，“这个也瞧不上，那个也不肯见。怕是来个公主，你们阿弟也不多瞧一眼！我怎么不愁啊？还有成算？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家吧？”

    “娘，孩儿自然会成家。”

    覃九寒不搭腔还好，一搭腔，覃阿娘可就来了兴致了，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打算何时成家？可有看中的姑娘了？你要没有，娘手头可是有好些好姑娘，城里的媒婆来家里好几趟了！”

    覃九寒有些无奈，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一直瞒着，便干脆道，“过几日，孩儿便亲自去提亲。”

    “那怎么成？提亲不得长辈出面呀，哪有自己去的，也太不抬举人家姑娘了，可不许这么不讲礼数！”覃阿娘脱口而出一阵教育，随即后知后觉愣住了，瞪大了眼问，“你是说你要去提亲？哪家的姑娘啊？”

    正准备打圆场的兄嫂二人也是惊得不行，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似乎都不知情。覃三寿便做主开口问，“阿弟，你给我们说说，你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了？咋没听你说过呢？”

    家人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覃九寒倒不是故意说出来吓人的，只是他原本还打算循序渐进把这消息给自家娘说了，但一来娘这般逼着追问他成家的事情，二来么，他也有些想早点见到那个傻丫头。

    他这么久不在她身边，不知道她那个混蛋兄长，有没有又欺负她？虽说覃九寒自认把沈阳教训的学乖了，但谁知道他离开这么久，沈阳会不会旧态复萌。

    罢了，若是他见了小姑娘，小姑娘又朝他告状，他这一回可不会轻易饶过沈阳了。

    想到小姑娘明媚的笑脸，覃九寒面色不由温和了许多，连对着家人解释都耐心了许多，“是沈姑娘。我打算过几日就去沈府提亲，聘礼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覃三寿恍然大悟，“我说呢，车上那般多的箱笼，镇上还剩了好些，只能雇人看着。原是阿弟准备的聘礼？！”

    覃阿娘却是半晌才接受了自家儿子要成家的事，紧接着就开始替儿子操心，“沈姑娘自然是个好姑娘。只是，沈家家大业大的，能不能把姑娘嫁到咱们老覃家啊？”

    旁边李丽娘笑了，“娘！沈家是家大业大，但那沈老爷也只是个举人，小叔可是进士！再说了，小叔不但有出息，模样也好，您呀，就别操心沈姑娘嫁不嫁的事情，好好等着小叔给您娶个正正经经的娇小姐儿媳妇吧！到时候啊，您在五婶婶面前可不是腰板更直了！”

    覃阿娘立刻被说服了，仿佛已经有了个娇娇小姐儿媳妇一样，挺着胸道，“那是！我家小儿媳可是正正经经的大户人家的小姐，雷秀芬家那个丫鬟儿媳妇，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丽娘你是个手脚勤快的，还顶顶孝顺，小儿媳又是个样子性子好的，我看啊，我才是这个村子里最有福气的老婆子！”

    “那当然！婆婆您没福气，哪个有福气啊？您就是有福气，小叔才考了进士，才要给您娶个娇娇小姐的儿媳妇啊！您说是不是？”李丽娘忙哄了几句，把老太太哄得高高兴兴的，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覃九寒见状朝自家嫂嫂露出感激的神色，李丽娘也冲小叔子一笑，心道：真不是她说，婆婆年纪大了看不清年轻人的那点情情爱爱了，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小叔子做事向来稳当，既然说要去提亲，那准是把人小姑娘哄得高高兴兴的了，指不定这般拼了命博功名，都是为了娶那个沈家的小姑娘哩。

    不过啊，沈姑娘她也见过一两次，模样实在讨人喜欢，也难怪谁都不正眼瞧的小叔，把人小姑娘放在心尖尖上。

    特意考了功名才去提亲，摆明是不让小姑娘替婚事为难，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光是这份心意，同为女人，李丽娘就觉得实在难得，也实在让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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