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有手腕者得天下,自古就是这样,要怨就怨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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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渥来时哭得涕泪纵横,原想迎上去,见今上在,只得敛了步子在阶下纳福。

    殿里布置得差不多了,该有的物件摆设一样也不少,先前冷清寂寥的殿宇转眼便丰沛起来。他盘弄那香珠,四下里打量一番,还算满意,便道:“你安安心心的,要什么同门上内侍说,让他传话到福宁宫,我命录景亲自给你办。”

    她嗯了声,又有些迟疑,“只怕太后知道了不高兴。”

    他听了不过一笑,“婆媳关系真是个千古难题,不过这江山到底还是在我手里,我是你郎君,你谁都不用怕。”

    她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再看他,他负手四顾,依旧是闲散的模样。她转身命春渥和金姑子她们进去收拾左右配殿,问他,“昨日发烧烧得厉害,今天好了么?”

    他摸了摸额头,“还略有些,不过比起昨天已经好多了。”

    她不放心,一手摸自己的,一手去摸他,刚一触到就被他拉近了,他低低一笑道:“何必麻烦,这样就行了。”说着前额相抵,果然一下子就试出来了。

    他确实还在烧着,她很觉得担忧,“已经一天一夜了,怎么会这样?你可吃y?这么下去人会烧傻的。”

    他说吃了,“可惜没什么用。不要紧的,我身底子好,过两天会自己退的。”

    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仰脸看他,不知怎么,心疼得厉害,“官家龙t康健,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我如今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你要当心自己的身t。与人斗,自己无虞才可大展手脚。”

    她絮絮嘱托,他听得心头温暖,颔首道:“我记着了,你别替我担心。你没来汴梁前我也平安活了二十三年,你来了,我反倒不成就了么?”s1;

    她说:“我是担心,总觉得事情还没有到头,也许会有更大的变故,谁知道呢……朝中暗流涌动,官家脚下的路不好行。”

    他倒是满不在乎,“一个云观就让我乱了方寸,日后怎么办大事?他自以为那些小动作我都不知情,其实全在我手掌心里。如今只等他起事,我来个瓮中之鳖,到时候好叫他心f口f。”

    她长长叹了口气,他们的争斗,她现在完全不想去过问了,由他们去吧,胜者为王,这世界向来是这样。她伸手替他整了整j领,摸见他衣裳有点单薄,埋怨道:“多穿些,身上不好还不知道添衣。”

    她拢着眉头,即便是在责怪,看上去也有种撒娇的意味。他心里激荡,捧着她的脸,千珍万重亲了亲,“皇后,我觉得我离不开你。”

    她两手虚虚挂在他手腕上,没有应他,但是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也是。

    相ai的两个人,只要一个f软,另一个即便再生气也发作不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ai情吧!到一起,时间过得飞快,半点也不想分开。她终于还是去抱他的腰,脸埋在他怀里,哀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他闭上眼,天地都离得很远,他能感觉到的只有她。他的声音盘踞在她头顶,“你说。”

    “以后不要怀疑我,要一直相信我。”她仰面看他,眼泪从眼稍滚滚落下去,落进衣领里,“你若怀疑我,我便觉得生无可恋了。要是我英年早逝,必定不是病死,是被屈死的。”

    她说得他心头起栗,“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她双手掐着他的手腕,用很大的力气,“我这辈子都不会害你,我对天地起誓。”她唇角扭曲着,哽咽道,“我将真心j付你,余下的日子里只ai你一个人。你要相信我,不管遇见多大的坎坷,记着我今天的话。”

    他心里熨贴,点头说好,“我相信皇后的真心,永远不怀疑你。”

    “你说到就要做到。”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重复一遍,“这是最后一次,若你不信我,咱们之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我永远不会再见你。”

    他看着她的脸,那温婉秀丽的五官,说到急切处简直有些狰狞。他笑起来,可是笑容里多少含着沉重的味道,“我知道了,谨记在心,你用不着这样,倒弄得我很紧张。”说着抬头看月se,“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息,我要回福宁宫去了。”

    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其实很希望他留下来。可是她知道,这是冷宫,他若过了夜就不成t统了。况且禁中眼睛多,说不准消息传到朝堂上去,那宗下毒案还没有头绪,官家如此夫纲不振,简直就是个吸引众人攻击的活靶子。

    她点头,然而手上却不肯放开,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嗫嚅道:“我要是能变成一块佩玉或是一个香囊就好了……挂在你身上,可以不用分开。”

    他们同床共枕过很多次,耳鬓厮磨间,有心猿意马,也有温暖的感动。虽尚未圆房,可是秾华觉得他们是彼此的一部分,亲密得像一个人。

    他懂她的意思和想法,唯有不停地吻她,“我也想变成一根发簪,一只耳坠子……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他笑道,抚抚她的脸,“世上没有我们这么好的夫q了,是么?”

    她摇头说:“一定不会有,我们是最好最恩ai的。”

    因为她这句话,竟让他有落泪的冲动。他天生凉薄,某些方面可能还有些心智不全,但是对于她,他调动了所有的热情。如果这样还不够,恐怕ai情就当戒掉了。还好她也不老练,对他没有太高的要求,两个同样y稚的人,直白的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在十六和二十三岁的时候遇见一份纯真的ai情,哪怕有时生气了,口不择言,说过便忘了,谁也不记得对方的不好。

    他使劲抱住她,“皇后,我要走了。待办完了手上的事,我接你去福宁宫,柔仪殿以后就是你的寝殿,我们朝夕相对,可好?”

    “那么官家……”她含泪说,“你要我等多久?给我个期限,让我有指望。”

    他算了算道:“快则三五日,慢则半个月,云观必会按捺不住。等我收拾了他,马上来接你。”

    她说好,放开他,擦了眼泪往下一肃,“臣妾恭送官家。”

    终须有个决断,这样难分难舍总不成。他狠了心,转身便往外去,她送到宫门前,一直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折回殿里来。

    春渥在灯下抹泪,见她进来忙迎上去,上下好好打量了一遍,喃喃说:“圣人无恙就好……我昨日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若你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金姑子和佛哥也在旁落泪,毕竟是年轻的nv孩子,昨天这个声势想起来还有点后怕。一大帮的御龙直闯进庆宁宫来,简直像兵荒马乱里敌军屠城。好多人被反剪着双手捆绑起来,哪里还有半点中宫庄严的味道。她们因为是皇后贴身伺候的人,少不得连夜审问,连哄带吓唬,只差最后上刑。

    好在今天被调拨回来,西挟虽不及庆宁宫,至少官家还留着情谊。照这个现状看,皇后还未失宠,总算有惊无险吧!

    春渥一味地咒骂,“阿茸这个黑了心肝的,她忘了是谁收留她,给她吃穿。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养条狗!狗尚且知道报恩,她连猪狗都不如。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可向你透露过?”

    她坐在榻上叹息,“要是向我透露倒好了,她口风这么紧,叫我始料未及。娘别骂了,她人都不在了,就莫论她长短了。”

    春渥怔了下,听见她已经死了,似乎才平了怒气。只道:“她倒一了百了了,撇下个烂摊子,叫你生受。”

    有什么办法,千防万防,防不住果子从心里烂起。她抬眼看金姑子和佛哥,低声道:“我特特的求官家把你们调到西挟来,其实还是为了保全你们。阿茸死前招供,是受郭太后之命,真要论起来,你们从绥宫大内出来,一声令下,少不得pr受苦。我眼下是出不去了,你们就和我在一起,既好同我做伴,也好让我看住你们。阿茸这一死,可算是死无对证,加上云观未除,大钺暂时不会对绥兴兵。可是……”她眼里涌起伤感来,将胳膊搁在乌木的小j上,油亮的桌面称着她的手,白得没有血se。她吸了口气道,“我自己其实有这个准备,官家就算要保我,大势所趋,最后我终是起兵的由头。这是没办法的事,算是命里的劫数吧!如今三国的国力,大钺第一,绥国紧随其后,乌戎排在最末。要开战,必定是大钺拉拢乌戎,共同吞并绥国……当前的大时局,以你我之力,恐怕很难阻止。到那个时候,我能力有限,就当真护不住你们了。”

    其实她看得很明白,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有时不愿意太计较,得过且过。金姑子和佛哥对视一眼,跪在她面前叩首,“圣人且安心,婢子既然在圣人身边,必会誓死保护圣人安全。”

    她仰起脸,空洞的两眼望着殿顶,怅然道:“我在这个位置上,没有退路。我甚至不能躲避,因为就算我逃离这里,也会成为战争的借口。到了最后,或许只有我自尽,才能替绥国争取上两三年的时间吧!”

    她的话叫三人大大惊惶起来,“圣人千万不能动这样的心思,用一条命换取两三年时间,可值得?三年后当兴兵还是会兴兵,到时候谁还记得你?”

    她抿了唇,心里开始盘算,这是下下策,她也不愿意赴死。人被b到绝境,再好的脾气也会试图反抗。贵妃已经在积极向今上靠拢,可以不用嫔妃的身份,以盟友的姿态。乌戎和大钺的纽带不就是她么,如果摧毁他们的结盟,能否暂时让他们的计划搁浅?

    可若是真要这么做,刚才对官家的那些话就显得别有用意了。她要他相信她,如今却要用他的信任来欺骗他,她心里犹豫,但要击破太后和贵妃的y谋,要自救,她就不得不做一回卑鄙小人了。

    她转头问春渥,“上次派进宜圣阁的人,可靠得住?”

    春渥道:“圣人放心,绝对靠得住。”

    她长长叹了口气,“反正现在是死无对证,将下毒的事栽赃给贵妃就是了。贵妃yu取我而代之,不惜买通了阿茸陷害我,否则如何解释她们来得这样巧?我知道贵妃不会将我送去的人放在跟前,两个宫人只消作证贵妃召见过阿茸就够了,我倒这种无头公案太后如何断。”

    金姑子略思忖了道:“圣人这想法是可行的,怕就怕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

    “官家么?”她怏怏歪在引枕上,神情落寞,“倘或是这样,我就赌输了,得认命。不过也借此看清,他和云观一样,没有什么再值得我留恋的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反击,佛哥跃跃yu试,“婢子想办法出去一趟,同宜奴她们通个气。否则闹起来,怕她们没有准备。”

    春渥为难地往外看了看,“有班直看守着,如何出得去?”

    佛哥说:“买通两个h门,待送饭的时候换上其中一个的衣裳,不声不响就混出去了。圣人放心,婢子们在绥国时专门受过调理,糊弄不得官家,糊弄j个禁军还是可以的。”

    她舒了口气,如此甚好。她是没有办法,虽然知道官家也有借机出兵的念头,可她不能眼看着他攻打她的母国。郭太后和高斐,一旦国破就会在他的刀剑下送命。终究是血r相连的亲人,即便没有太多的感情,她也要努力挽救他们。如果绥使够聪明,能洞察禁庭里酝酿的y谋,就可以把消息带回去,至少让高斐有时间做准备。

    计划好了,就严格按照这个来实行。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贵妃大概是出于打压的目的,第二天下午居然来了西挟。h门入殿通报时,秾华正在花绷前查看,听了回禀坐下来,应道:“请贵妃进来相见。”顺手拿起剪子,藏在大袖下。

    h门出去传令,不一会儿领了贵妃进来。贵妃进门左右看了一遍,“圣人这里颇安逸嘛,我原以为冷宫只余四壁呢,没想到用度不比庆宁宫差。”

    她进门未行礼,分明不讲她放在眼里,秾华也不计较,笑了笑道:“梁娘子喜欢这里么?若喜欢,留下同住也未为不可。”

    贵妃忙摆手,“圣人说笑了,未

    得官家和太后的旨意,我纵是想同圣人做伴,也没有这个胆量。”金姑子送茶进来,放在她面前,她没有动,只说,“我是特意来为昨日的事认错的,要是早知道……弄得这模样,是我害了圣人,实在对不住你。”

    秾华看着她团团的脸,明明显得无害,身处在权力的泥沼里,也会横生出无数的心眼来。她把杯子往前推了推,“梁娘子喝茶吧,可要我替你试毒?”

    贵妃笑得有些尴尬,“圣人还是记恨我。想当初你我一同入禁庭,事先在四方馆里就说过的,苟富贵,勿相忘。如今变成了这样,我心里也很难过。”

    她慢慢抿了口茶道:“你不必自责,我反倒要感激你。要不是你和太后恰巧赶到,那盏羹送到官家手里,我就真的要追悔莫及了。我与他的感情,外人参不透,你们瞧官家冷心冷面,我眼里不是。我敬重他,也ai护他,不想让他受到半点伤害。所以得知阿茸要毒杀他,我恨不得亲自将她处死,以谢官家。我前天哭了一晚上,心里害怕,怕官家就此误会我,再也不要我了。”她复腼腆一笑,视线引领她在殿里转了一圈,“你也看到了,他还是心疼我的。这里吃穿用度都比照涌金殿,我知道他的心,他怕我受委屈,事事替我考虑周全,不枉我同他夫q一场。”

    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说她ai不ai今上,nv人多少都有攀比心。在同一个宫苑里,你受宠,我不受宠,为什么呢?她是正头的公主,出身高贵得很,原本不屑与她这野路子的公主比,谁知入了禁庭,不如她的人压在她头上,成了皇后,她面子上应该很觉得过不去吧!

    秾华有意要激怒她,低声问:“梁娘子,你相信毒是我下的么?”

    贵妃愣了下,“我自然是不相信的,圣人宅心仁厚,况且与官家伉俪情深,怎么会毒害自己的郎君呢!可是毒就在圣人进献的盅里,当时验取,圣人也是亲眼看见的……”她模棱两可地一笑,“若说圣人不知情,那就只有一个说法了,是圣人跟前的内人擅作主张。可是她死了,这时候畏罪而死,对圣人岂非大大的不利?”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她一死,应当有好些人觉得高兴罢,我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你说如何是好呢,我这个皇后恐怕要退位让贤了。”

    贵妃道:“圣人别心慌,至少目下你还在中宫位上。圣人不是禁中长大,不知道废后要使多大的力气。官家得同宰相们商讨,这是动摇根本的大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裁定的。言官们眼里国运是第一位,通常会反对,不过那是在皇后无大罪的情况下。像圣人这样的纰漏……恐怕真的很难办。”

    也就是说她这个皇后有大罪,废后亦在情理中。秾华嗯了声,“那么依你所见,这禁中谁有资格当继后呢?”

    这继后两个字听起来很刺耳,贵妃皱眉笑道:“这个还得官家与太后定夺,我等不好妄加揣测。”s1;

    “其实这种事,我不说,你心里也当有数。当初你我一道来和亲,我侥幸拔得头筹,委屈了你。现如今我倒了台,轮也当轮到你了。”她一手翘起兰花指,妖媚地在颊上掖了下。因生得好,即便困顿里,依旧有种鲜焕的h人味道。她冲她眨了眨眼,“让与你,总比让与贤妃她们好。不过官家脾气古怪,睡着了也要找我,梁娘子若是为后,遇见这种时候千万不要恼我。还有官家似乎不太喜欢你的床榻,上次酒后回来抱怨我没有去接他,害他在陌生地方逗留了那么久……”

    贵妃饶是再好的修养也要生气了,她原本就骄傲,怎么经得她这样成心作践。官家的态度一向让她难堪,掩在热闹底下就罢了,。如今她不顾人死活y挖出来,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存的是什么心!

    “官家是这样说的么?”她勉强笑,可是铁青着脸,笑容变得有点可怖,“我今日原本是好心,来看看圣人缺什么短什么,我那里好筹备了送过来,不想圣人对我这样剑拔弩张。要说宠ai,谁敢断言自己能被宠ai一世?圣人这如花的脸庞,终有枯萎老去的一天,se衰而ai驰,这话圣人没听说过么?”

    她一哂,毫不介意,“那也无妨,总比连宠ai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的好。贵妃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靠身后的势力不能长久。贤明的君主不会坐看外戚势大,今日可以利用你,明日便可吞并你。到最后我至少能让他念旧情,梁娘子可靠什么呢?”

    贵妃气得脸se都变了,但是忌讳外面人听见,压低声道:“你这j婢,除了狐媚h主还会什么?若身在乌戎,我早就命人活剥了你的p!你如今弄得一败涂地还这样嚣张跋扈,官家优待你,你真当能长久么?他既有这野心,我成全他,比你这卖弄se相的强一百倍!霸主身侧立的应当是与他相匹配的nv人,你这类货se,养在后宫亵玩就是了,捧在高位,只怕你也坐不住!”

    她骂得兴起,不妨皇后突然从袖中chou出一把剪子来,高高举起,寒光在她手下闪烁。贵妃吓得倒chou一口凉气,“你要做什么?”

    她却温婉一笑,“梁娘子怕么?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可是那剪子落下来了,没有对准她,而是扎向她自己。

    贵妃目瞪口呆,看着血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她的大袖衣。皇后人如一p落叶,软软倒在了血泊里。

    她脑子里轰然一声炸雷,仓皇退后两步,然后听见殿门上有人尖叫起来,“不好了,快去回禀官家,圣人在殿中遇袭了!”

    消息传到垂拱殿时,今上正与宰相们商议税赋的事。录景跌跌撞撞进门来,也顾不得众臣在场了,颤着手指指向西挟方向,“陛下……皇后遇袭,不省人事。”

    他手里的奏疏落下来,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录景咽了口唾沫,毕竟是内庭的事,不好当着外人直说,遮掩道:“陛下莫问了,去了便知道。医官们都已经赶去了,只是陛下不在场,好多事情不敢拿主意……”

    他站起来,头晕目眩。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怕她受伤害,退了一万步,让她在西挟暂避,为什么还会遇袭?他心里慌得厉害,未留下半句话,匆匆忙忙提袍跑了出去。

    殿中另一个人也慌了手脚,录景走得慢些,被他一把抓住了,压声问:“皇后眼下如何?”

    录景道:“回王爷话,臣也是听人回禀,并未亲眼见到。据说是被刺伤,流了很多血,伤势不轻。”说完做了一揖,快步追赶今上去了。

    如何会遇袭,又是遇了谁的袭,眼下一概不知。云观心里牵挂,然而那是别人的皇后,他没有权力去探视。往外看,天上积起了厚厚的云层,怕是快要下雨了。怪重元没有保护好她,他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握起,听身后众人嘈切议论,平了心绪转身道:“既然禁中出了事,诸位就莫等陛下了,怕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都散了罢。”

    宰执们拱手行礼,纷纷退出了垂拱殿。他也背手往外去,出了承天门,见成则在东华门上候着。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成则打伞迎上来,低声道:“御马直和捧日、神卫j位指挥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郎主一声令下了。”

    他点了点头,“刚才副都知传话进垂拱殿,皇后遇袭,今上方寸大乱,若现在发动政变,他无暇顾及,想来更有胜算。只是不知道皇后如何,我心里好乱……”他说着,脸se变得煞白,“我想进去看她,不知她有没有危险。”

    成则道:“郎主还需按捺,若拖延了,等今上回过神来,咱们的行动必要受阻。臣算了算,诸直人数加起来约有三四千,先悄悄控制了各门禁卫,三四千人杀进大内直取福宁宫,足矣。郎主挂念皇后,若想见她,只有取今上而代之,否则永远没有机会。”

    他转头看他,下了决心,颔首道:“宫中酉正下钥,那时天se正朦胧,赶在宫门锁闭前发动突袭,打他个措手不及。今日秘召j位指挥商议,明日傍晚起事,免得夜长梦多。”

    成则踌躇满志地应了,回身眺望那连绵宫阙,乌苍苍的天幕下显得压抑沉重。实在没有太多时间,谁也不知道今上什么时候会发动致命一击。与其在睡梦中被杀,不如轰轰烈烈大g一场。成败在此一举,败了至多是个死;若成功,便能一雪前耻,不必再苟延残喘地活着了。

    那厢今上赶到西挟时,皇后还卧在血泊里。因为剪刀扎得深,谁也不敢轻易搬动她。他进门看见这场景,心都揪成了一团。大滩的血,从那具柔弱的身t里流淌出来,恐怕已经将她放了个半空吧!

    他蹲下来唤她,“皇后……”

    她微微有些反应,原本活蹦乱跳的人,一下子变成了这样,他简直想要杀人。只是暂且顾不得那么多,小心翼翼将她拗在臂弯里,轻轻托起来,送到榻上去。医官们一拥而上,处理伤口、把脉、开方子。他站在边上茫然看着,只觉五脏六腑都碎了,碎成了渣滓,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太后匆忙而至,远远立着观望,蹙眉道:“这禁庭真是愈发的乱了,先是下毒,然后是刺杀,叫人怎么办才好?”她知道皇后不能出事,这个节骨眼上,一旦她遇到不测,非但失了兴兵的把柄,还让绥国钻空子,好大肆宣扬他们的长公主毙命于大钺禁庭,缚住了大钺的手脚。

    翰林医官退出来,向今上长揖,“官家稍安勿躁,臣查验过,圣人失血虽多,总算未伤及肺,乃是不幸中之万幸。如今气虚血亏,刀口也深,对于nv子来说纵不累及x命,却也是消耗颇巨的苦差事。臣为圣人缝合了伤口,上y包扎妥当,但要痊愈恐怕还需时日。圣人身娇t贵,何时醒转还未可知,醒后疼痛难当也是必然。床前万不可离人,y要按时f用,静养三五日,多少会有好转的。”

    今上得知她没有危险,悬了半天的心才放下来。坐在她床沿守候,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气若游丝,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到了现在才想起来问经过,直起身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西挟外有班直把守,是谁伤了皇后?”

    金姑子上前一步,哭道:“下半晌圣人在殿中绣花,梁娘子到访,婢子引梁娘子入内,伺候了茶点便在殿外侍立。起先圣人与梁娘子还有说有笑的,后来不知怎么起了争执。婢子不放心,挨在帘外偷听,她们说得低,听不太真,隐约听见梁娘子骂圣人j婢。圣人一向和善,官家是知道的,婢子怕圣人吃亏,想进去劝解两句,结果便见梁娘子c起桌上剪子,对准圣人扎了过去……”

    贵妃铁青着脸道:“你胡说,分明是圣人自戮陷害我!”她惶惶向今上哀告,“官家明鉴,臣妾唯恐圣人在西挟短了衣食才来探望,并未同圣人起什么争执。原本都好好的,圣人袖中藏剪子,突然便扎向自己……臣妾是无辜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妾不敢有半句谎话,官家要替臣妾做主。”

    春渥一直在照顾皇后,听了她的话衔泪转过身来,哭道:“梁娘子可是要撇清关系么?我家圣人平时是什么样的x子,禁中人人知道。她从不与人较长短,心善也怯懦。一个连杀j都不敢看的人,怎么会对自己下手,且伤口恁地深,不是恨透了,哪里来这样大的力道?梁娘子要官家为你做主,我家圣人谁来主持公道?她昨日才受了冤屈关进冷宫里来,梁娘子还不愿放过她,追到冷宫中羞辱她。她终是一国之母,梁娘子怎么能这样辱骂她?骂便罢了,还要伤她x命。终不过是嫉妒圣人圣眷隆重,要置她于死地,以泄心头之恨。”

    今上直直望过去,那眼神冰冷,要将人刺穿似的。贵妃心知这回是落进了她们设好的套里了,焦急异常,疯了似的尖叫起来,“我没有!要取她x命何需我动手,我这样送上门来叫你们拿我的把柄么?”一壁说一壁哭着跪在太后面前,“孃孃救我,我现在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我没有伤圣人,是被她们算计了。孃孃你可信我?你替我说说话吧,我若是那样狠毒的人,上次皇后给我下毒的事就该计较到底。”

    今上咬牙道:“你无凭无据,怎敢断言是皇后给你下毒?正因为你心里这样认定了,便有备而来挟s报f。让太后救你,如何救你?皇后躺在这里,都是假的么?你说她自戮,说得好!”他转头吩咐录景,“拿把剪子来!若贵妃能对自己下得去手,我就相信你。”

    她敢么?她不敢。不是到了绝境,谁也没有那份胆se。

    贵妃连哭都忘了,怔怔看着录景递过来的剪子,想去接,终究还是缩回了手,嚎啕大哭起来。

    太后两难,是不是贵妃所为一时也分不清,但是大战在即,孰轻孰重她心里明白。本想替她遮掩两句,不想皇后的ru娘又有了新说法。

    “官家容婢子回禀。”春渥掖手道,“梁娘子说皇后给宜圣阁下毒,婢子才想起来,梁娘子病后圣人时时挂怀,曾多次命阿茸往返赠送补品。梁娘子也常对阿茸有赏赉,一来二去,阿茸究竟受命于谁,那就说不清了。阿茸父母双亡,曾为以后的生计忧心,若一时贪财陷害主人,这种事并非不通。如今她人已经死了,的确死无对证,婢子也不敢妄下断言,只想求官家还圣人一个清白。”说着哭泣不止,回头往床上看了看,哽声道,“她是个没心机的人,否则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下场。官家是她最亲近的人,若连官家都不替她撑腰,那圣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春渥这番话,引得太后对贵妃起了疑心。皇后意yu毒杀官家,这个消息确实是从贵妃那里传来的。她想借此兴兵是不错,可若真是贵妃设的局,那她的品x就值得怀疑了。

    贵妃自然不能承认,然而眼下陷入了与皇后那天同样的尴尬境地,她是有傲x的人,也仗着官家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并不忙于狡辩。倒是她身边的尚宫跪地磕头,“娘子出身高贵,宫掖之中长大的人,绝不屑于做这样愚蠢的事。如今遭人陷害,白璧蒙尘,请官家与太后圣裁,为娘子洗冤。”

    今上因皇后的伤势严重,腾不出闲心来处置这件事,不管贵妃是否无辜,他眼下极端厌弃她是一定的。他狠狠盯着她,寒声道:“禁庭丑闻,不宜向外宣扬。皇后受重伤,贵妃嫌疑重大,暂押入永巷素室令其思过,待皇后无虞再行处置。”

    永巷素室与皇后这西挟不同,是真正徒留四壁的地方,官家究竟有多偏心,可见一斑。贵妃摇摇晃晃立起来,外间h门要上手押解,被她奋力格开了。她整整衣领,未再多言,昂首走了出去。

    太后旁观,束手无策。皇后一直晕厥,官家也定不下心思查办,只有再等等了。

    她上前探看,的确伤得颇重,便叹息道:“年轻孩子冲动,这又是何必呢!无论如何先让皇后静养,这回受了苦,可怜见的。官家亦须小心自己的身t,你身上余热不退,不知是什么缘故。若太过劳累了,我怕你扛不住。”

    今上道是,“这里无事了,孃孃回去吧!待皇后略好些,我要将她移入柔仪殿,也好就近照顾她。”

    太后启了启唇,本yu反对,到底还是忍住了。官家正是心疼的时候,同他说什么都是白搭。他眼里只有一个皇后,看看这西挟,妆点得如此惬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涌金殿呢!贵妃没人疼没人ai,直接送进素室,实在吃了大亏。往后还要靠她成事,切切慢待不得。长袖还需她这太后来舞,皇后依仗的是官家,贵妃身后却是乌戎,两下里比较,贵妃必定是重头。

    s1;    太后挽着画帛去了,殿里闲杂人等散开,只剩春渥和金姑子她们照应。汤y来去,都是今上亲自喂,将到入夜时分,皇后又发起热来,额上豆大的汗珠s透了鬓角,人也有些迷糊,谵语连连,仍旧没有醒转。

    春渥看在眼里,心头都滴出血来。这孩子下手这么狠,真不给自己留余地。好在不伤及x命,可是这番的痛,实打实的要她自己忍受了。她想起以前,到了天热的时候她喜欢吃芦粟,长长的一截,叼在嘴里烟杆似的。芦粟的p薄而利,一不小心就割伤了手,那时她都要哭哭啼啼窝在她怀里的。可现在呢,经历了一些事,被迫长大,踏着血路前行,这就是禁中nv人的悲哀。怨来怨去,还是怨恨云观,要不是他,秾华不会参与进来。她在建安明明有富足的生活,长得又是这样一副标致容貌,就算不当皇后,也可以有很美满的婚姻。如今全毁了,她必须靠自己挣扎求生,否则只能被人屠戮。

    今上守着她,半步也不相离。他没有试过照顾别人,g什么都迟缓而谨慎。绞了手巾轻轻给她拭汗,擦着擦着垂下头,姿势痛苦至极。

    春渥看得伤心,上前道:“官家歇息p刻罢,让婢子来。”

    他摇了摇头,“你们都出去,我一个人可以。”

    春渥无奈,带着金姑子她们都退到檐下去了。外面雨势渐密,透过灯笼的光看,纷纷扬扬牛mao一样,偶尔被风吹进来,冷梭梭拂在脸上,叫人打颤。

    秦让撑着伞从宫门上进来,对拢袖而立的录景招了招手。录景缩着脖子过去,他凑到他耳边嘀咕两句,录景点点头,快步入了正殿,站在帘外回禀:“官家,御龙直有消息传进来,时候定下了,在明日酉正。”

    今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真会挑时候。大开宣德门,放他们进来。皇后眼下这样,我没有兴致同他玩。命殿前、步军二司会同东西五班拿人,在前朝解决,别漫延进内庭来。束手就擒者押到外面绞杀,凡有反抗者立时正法,就这么办。”

    反正参与者一个不留,不管最后是不是投降。录景揖手道是,复退出去传令了。

    他低头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她睁开了眼睛,轻轻叫了声官家。他嗯了声,“你醒了?”仿佛她只是睡着,时候到了,该起床一样。可是鼻子有些发酸,他匆促转过头去,“我给你找点吃的。”

    她说不要,“别走。”

    他只得留下来,心头翻涌起无数的感觉,一瞬把人生的颓败和凄苦都尝遍了。他紧紧抓着她的手,用力抵在额头上,嗓音悲凉,“是我对不起你。”

    她喘了两口气,说话很吃力,眼神也有些涣散,抓着他的衣袖问:“云观攻进来了么?”

    “没有,明天酉时。”他摸摸她的脸,“痛么?”

    她心里五味杂陈,哭起来,气哽不止。越哭伤口越痛,到最后嘴唇都褪了血se,他看得心惊,忙安抚道:“别哭,有什么话等好了再说。”

    “官家……”她chou泣着哑声唤他,“你不要离开我,一直陪着我。”

    他把脸贴在她脸上,“我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她的手指冰凉,想用力回握他,可惜提不起劲来。转头看外面,“贵妃呢?”

    “关进永巷了。”他眼里有说不尽的恨意,y狠道,“若不是顾忌她的身份,我即刻便处死她。你暂且不要想那么多,先将伤养好,我自然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她心里其实很觉得愧疚,他是真心待她的,她在这件事上欺骗了他,她也不愿意这样。可是大战就在眼前,她若再温吞过日子,很快便会被废,被真正囚禁,甚至死在她们手里。当初她封后掌凤印,应该也是出于政治考虑。此一时彼一时,发起战争的时候贵妃有了用武之地,官家要安抚或是借助乌戎,除了ai情,还有什么可许她的?只有这顶凤冠。

    她不知道自己这场赌注押得对不对,她没有把握,唯有尽力一试。可是她心里那么难过,她让他相信她,转身又利用他,实在不配得到他的ai。

    “得意……”她喃喃叫他,“我对不起你。”

    他蹙眉替她擦了眼泪,“是我没有护你周全。”

    他躺下来,她不能移动,他努力贴近些,让她靠在他的肩头。不时抚抚她,说:“皇后,你还活着就好……明日有一场决斗,云观拿住后恐怕呢?”

    她闭上眼睛,伤口痛得厉害,但是十三岁前在中瓦子的记忆却变得异常清晰。她还记得云观分花拂柳而来的场景,公子无双,如珠如玉。她艰难地喘了口气,“一定要死么?”

    他说是,“政敌越少,我的江山就越稳固。也许你觉得残酷,但这就是现实。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皇后如今也经历了许多事,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是的,她明白,也正尝试着这么做。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实力,她能利用的只有他的感情。她觉得自己可气可悲,心里堵憋,含泪看着他说:“官家,你亲亲我吧!”

    她有时候孩子气,这样撒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能他以为她是在邀宠,其实她只是想从他身上获得温暖。

    她额上又起了汗,他察觉了,忙支起身替她擦拭。她勉强看他,眼泪涌出来,“好痛。”

    他显出挫败的神情,她痛,他比她更痛千百倍。可惜他不能代替她,只有不停地亲吻她,“熬过今晚,明天就会好的。”

    日日寄希望于明天,明天来了,依旧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

    窗外秋雨绵绵,打在窗棂上,像孩子扬起了一把沙,飒飒作响。

    他原本要移她到柔仪殿的,可是想起云观傍晚的计划,还是决定延后一天,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说。

    早五更,他起身要去视朝,秾华痛了整夜,睡得极浅,他一有动静便醒过来了。没法替他更衣,卧在床上怔怔看着他。他自己系蔽膝,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温声道:“接着睡,好好养息。今日当如常,免得惹他怀疑。我散了朝就过来陪你,不会很久的,一个时辰就回来。”

    她点点头,眼里满是眷恋,“你自己要小心。”

    他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可不知怎么,他突然晃了晃,慌忙撑住了月牙桌,才不至于跌倒。她看见他脸se变得很难看,心里焦急不已,一面唤人,一面挣扎着要下床。他缓过劲来,匆匆过去安抚,“我不要紧,就是头有些晕,现在已经好了。你不能动,小心伤口崩开,又要吃一回苦。”

    她勉力抬手摸他的额头,带着哭腔道:“怎么还在发烧?官家你怎么了?”

    他也说不清,并不是伤风受寒,低烧却一直不退,时间长了,人有点恍恍惚惚的。比如一阵晕眩飞快过去,四肢便有千斤重。不过只是一瞬,过去了就没事了。他怕她担心,笑道:“大概是太累了,这阵子事情多,我精神有些不济。等这件事过去了休息j天,我们上艮岳去,住上半个月再回来,可好?”

    她嗯了声,凄惶的一双大眼睛看着,低声道:“你要好好的,否则我躺着也不安心。”

    他垂手抚抚她的脸,录景伺候他戴上通天冠,便被簇拥着出去了。

    她仰在那里目送他,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春渥进来换香,微微开启了一点窗户,回身问她可冷,她摇摇头,“还在下雨么?”

    佛哥端y过来,应道:“在下小雨,淅淅沥沥的。圣人先吃点东西垫一垫,等y凉了再用。”

    她们小心将她托起来,两个大靠垫垫在她身后,春渥问:“眼下还疼得厉害么?”

    她脸上恢复了点血se,说好多了,“就是喘得急了有些痛,没什么大碍。贵妃那里有消息么?”

    佛哥道:“关进了永巷,不过有太后护着,吃住都不像受过的。”

    她叹了口气,知道必定是这个结果。眼下云观又凑热闹起事,官家更是分身乏术了。再说贵妃的身份毕竟在那里摆着,以前她没有太在意,以为太后和善,并不那么复杂,其实不是。想来她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也是一路披荆斩棘过来的。她有更远大的抱负,小小一个钺国满足不了她,她期待更广阔的天地。

    她说罢了,“这个且不去管他,我得先从西挟出去,如今困住了,什么都做不了。”说着萎靡下来,哀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变坏了?像云观一样不择手段……”

    “圣人别想那么多,环境使然,人不一定能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有时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那些不得受宠的娘子只怕都有祸心呢,何况是贵妃!那天福宁宫里验毒,她来得那样巧,呼喝着要人拿银针来,谁知道是不是她串通了太后,趁人不备往盅里投毒,再验取了来陷害你。”春渥发现自己臆测起来也没边,尴尬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做下了就不要后悔,否则这份苦就白受了。”

    佛哥点头附和,“好在官家不幸后宫,否则只怕更凶险。”

    她们喂她喝汤,她进了两

    口便摇头说不要了。待f了y重又睡下,迷迷糊糊想起云观,想起他以前教她画画,给她做c编的蚂蚱。如今他和今上争权夺势,恐怕到最后连x命都要丢了。

    他一定不知道官家已经得知他行动的全部计划了,今晚上会自投罗吧!她什么都做不了,原本对他有感情的,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将她b进绝望的境地,她再好的脾气也会怨恨他。她和官家在这个事件上的立场一致,矛盾早一些激化,然后必定有一个人的人生要就此结束,云观曾经那么好……可惜了。

    她又昏沉沉睡去,睡梦里隐约听见官家说话,从容不迫地排兵布阵。他为王时就执掌整个大钺的军务,对于这种围城剿灭的事颇有心得。戍守一切如常,他只需看着云观一步一步走进来,“悄悄将朝中要员带来观战,既是杀j儆猴,明日朝会上也用不着我多费唇舌了。宁王谋反,当赐死。捉住了先拘起来,毕竟他是先帝血脉,众目睽睽下斩杀,显得我这做兄长的不仁义。”

    她心头生凉,艰难地侧过身。j位指挥领了命,铠甲上贴p与铆钉相击的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他进来探望她,在她床前坐了下来。

    “你晚间可会亲自去?”

    他嗯了声,“事关重大,我若不在,怕平地起波澜。”

    她说:“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刚才来的殿前司和步军司的指挥么?可都靠得住?万一早被云观买通,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她如今也懂得处处用心,他欣w于看到她的成长,只是成长得过于快,又让人有种不舍的感觉。他抿唇一笑,“你放心,这些人是我的亲兵,从我十六岁起就跟着我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手上,不敢造次的。”

    她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春渥托着托盘进门,趋身道:“官家,圣人该换y了。”

    他伸手接了过来,瓶瓶罐罐一样一样铺排好,略犹豫了下,去解她身侧的衣结。昨天她身上沾了血污,当时不能多触动,今早才换了件桃红的寝衣。为了方便换y,连抹x都未穿,年轻的nv孩子,x型美好,即便躺着,也高高耸立。他心头骤跳,故作深沉,不紧不慢打开她的j领,可是衣下的景象不由让他血脉喷张。s1;

    暴露在他眼前,实在很难为情。她抬手掩住了,低声嗔道:“官家眼睛不老实!”

    他听了咳嗽一声,含糊说没有,随手拿个y瓶过来。银匙探进去舀了一勺y,待要敷上去,忽然发现包扎的棉纱布还未拆,不得不将银匙重新塞了回去。

    他微微别开脸,“你忍着点,恐怕伤口上的血同纱布粘连在一起,揭开会有些痛。”

    她紧紧揪住了身下锦被,看样子视死如归。他放轻了手脚去揭,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再用y酒擦拭,那伤处逐渐显露出来,她是细n至极的p肤,这样血r模糊的一个刀口,看着触目惊心。他凝视有顷,不知为什么蹙起眉头,眉间有种探究的神气。秾华毕竟心虚,问官家怎么了,他回了神,忙道没什么。小心翼翼上好y,取新纱布,替她缠裹了起来。

    他坐着,抚膝道:“我看你精神好些了,痛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吧?”

    她委屈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是好些了,毕竟是剪子,换了匕首,大概要去掉半条命。”

    他捋捋她的发,在她额上吻了下,“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休息吧,我那里还有些琐事要料理,去去再来。”

    他为她掖好被子,负手出得殿来,录景在檐下鹄立,见了他即刻迎上前。他慢慢往外踱,走了j步问:“那把行凶的剪子是什么样的?”

    录景呵腰道:“普通的银剪,四寸来长,刀尖和把手各半。”

    “宽呢?”

    录景竖起两根手指比了比,“也就半分。”

    也就半分……皇后x前的伤口的确只有半分。他突然回身,空手作势向录景x前袭去。皇后的身高与贵妃差不多,那么……

    录景吓了一跳,不敢抵挡,直挺挺站着,战战兢兢道:“官家怎么了?”

    他沉了嘴角,眼中暮霭渐起,怅然收回手,缓步往福宁宫去了。

    秾华歇了一天,到酉正前后心里着急,勉强坐了起来。侧耳听外间动静,唯闻j声鸟鸣,问春渥,“还有多久宫门下钥?”

    春渥回身看莲花漏,“再过一炷香时候便差不多了。”见她挣扎下地,忙上去阻止,“这是做什么?身上还没好,下地来可是不要命了?男人的事圣人不要参与,如今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云观死活再不与你相g了。”

    话虽这么说,没有个结果,她心里总归不宁。出不得西挟,便挨在门上听,天se慢慢暗下来,她向东眺望,宫墙高,什么都看不见。细雨纷飞,真是个恼人的傍晚。她压着伤口倚门而立,不时回望漏箭,终于指向酉正了,仿佛听见风里夹带了潇潇的呜咽。

    天地间混沌一se,她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有震荡的动静,脚下隐隐感觉得到。前朝方向燃起了火把,是成千上万的火把,才能将半边宫阙都照亮了。

    她心里紧紧攥起来,春渥上前扶她,她忍不住落泪,“娘,刚才我希望他不要来的,可他还是来了。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依旧无力回天,倒不如在外流l,至少能活命。”

    春渥看着那丛烈烈的火光,叹息道:“人有执念,索x没有拥有过,也就不会计较得失了。他以前是这个国家的太子,他应该坐在紫宸殿号令天下的,谁知道命运弄人,最后登极的不是他。权力的斗争从古到今就没有停息过,这回是让你亲眼见证了,这就是帝王家的生存之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往外看,戾气冲天。呼喊和刀剑j错混杂,描绘出一场血腥的战役。她用力扣住门框,不知过了多久,那g声l渐次平息下来,时照从宫门上快步进来,打了个拱道:“回禀圣人,谋反的班直如数清剿了。宁王yu自尽,被御龙直指挥夺了剑,眼下押往东宫了。”

    东宫是他以前的寝宫,自他失踪后一直空关。今上将他送回去,多少有点善始善终的意思罢。

    她熬得一身汗,尘埃落定,心里却泛起巨大的悲凉。蹒跚着往殿内去,喃喃道:“结束了……这下子安生了。”

    如今想想,多大的怨恨都淡了。云观是命运不济,恰好十年前大钺国力不如大绥、恰好崇帝有嫡长为质子的苛刻条件、恰好先帝t弱,大权握在官家手上……他回来面对的一切都是空的,无处可去,必须在禁中面对这样一个功高震主的兄弟。一连串的巧合注定了他的悲剧,即使卷土重来依旧没有胜算,反而跌得更狠。

    她躺回床上,脑子里乱得厉害。以前的种种重新翻出来,一帧一帧在眼前掠过。

    今上隔了很久方出现,怕把杀戮后的死亡气息带进西挟,在福宁殿梳洗过了才来。进门未说话,脱下燕f上c,在她边上躺了下来。

    她说:“云观被送进东宫了,官家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闭上眼,抬手盖住了前额,“刀子、麻绳、毒酒,任选一样。”

    她幽幽叹了口气,看他脸se颓败,抚摩他的心口问:“累了么?”

    他忽然睁开眼,翻身撑在她上方,耽耽望着她道:“他想见你,是临终最后一个要求。”

    秾华心头一悸,“想见我……见我做什么呢,还嫌害我不够么?”她只是不好说出口,虽然将福宁宫下毒的事栽赃给贵妃,其实她心里知道,崔竹筳那天也说过,毒是云观唆使阿茸下的。她今天身在西挟,完全是拜他所赐。

    “那你究竟去不去见他?”

    她静静看他,“我听你的。”

    他的眼神起先生冷,到底软化了,低头吻吻她的唇,然后挪下去,落在她脖子上。

    有些s麻胀痛,她咕哝了声,“你g什么?”

    他不语,啃过了一边再啃另一边,然后心满意足地欣赏一番,重新仰回了引枕上,“去吧,最后一次了,叫他死得瞑目。”

    她在脖子上抹了两下,腹诽他y稚的mao病又发作了,这么g和孩子划地为王有什么区别!可是去见云观,她不知道该以怎样一种态度,就算再狠的心,恐怕也难免伤情。

    她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去了。

    东宫她是第二次来,上回正逢他的祭日,她在殿里痛哭流涕。这回的心情更胜上次,她看见官家派来行刑的h门就在外面候着,大约到了时候就要送他上路的吧!

    身上的伤经过两天休养已经好多了,至少能走动,不去触碰它,痛得不那么钻心。她在院里看那棵花树,树下仍旧垂挂着秋千,被风一吹,前后轻轻摆动。

    他没有囚禁在殿里,可以走出来。她抬眼一顾,他站在檐下,穿着隆重的亲王冠f,长身玉立,俊秀英特。提袍下台阶来,嘴角含着笑,目光温暖地流淌过她的脸,“我以为你不会来。”

    到了如今,他反倒有种超脱的姿态,不再是急躁的,似乎又回到当初在建安时的样子,从容疏阔,眉眼间有安贫乐道的豁达。

    他越是归真,她越是觉得难过,先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他仍旧是疼ai她的云观哥哥。她眼里含着泪,脸上随他微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不贴切。

    他见她语窒,更加扩大了笑容,“临别的话,确实不怎么好说。我想见你,是因为听说你遇刺,心里放不下。昨日仓促起事,也是希望能攻进大内,尽早见到你。如今你无恙,我就放心了。”

    她摇摇头,“你不应该这么做,我从来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可惜你不听我的劝。”

    他停顿了很久才道:“因为不甘心,总要试一次。今日请你来,只是想同你说句话。”他低头踢足前的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滚到破败的花坛边上,倒在一颗枯c底下。他茫然看着,缓缓说,“十五那日,我劫你到郊外,中途放下你,我心里的痛,你不会明白。我在想,如果那天带你走了,到天涯海角去,也许明年我们会有一个孩子,过上男耕nv织的平凡日子……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希望你不要恨我。”他抬起手,怕冒犯了她,动作放得很慢很慢,捋了捋她的头发,平静笑道,“我只想告诉你,其实那天我并未走远。我把马放了,让它吸引班直的注意,我就在离那个土坡不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你。我承认自己利用你,我本想忍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以后尽量补偿你,但是来不及了。”

    她站在日光下,天放了晴,秋日的太y失了力道,照在身上也不见暖和。但是光线很好,照亮她的面容,还有娉婷的身姿。他的目光掠过她颈间,又是一笑,“他能善待你,我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但是你要听我一句话,ai情在江山面前不堪一击。如果他选择放弃你,不要留恋,一定要走。你身后没有依仗,莫做别人刀俎上的鱼r,可记住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秾华掩口而泣,透过眼泪看他的脸,实在太年轻,他才二十岁。她心里终归不舍,可是怎么办呢,若去求官家,他能不能免他一死?她想同他说,然而他已经下决心到此为止了,含笑说:“回去吧,我该走了。”

    他接过h门手上的托盘,姿态优雅地上了阶陛。她只觉恐惧,眼睁睁看着他死么?她惊惶叫了声云观,他回过身来抬手一挥,广袖飘拂,然后入殿内,缓缓关上了直棂门。

    她哭得躬下腰,泣不成声。春渥和金姑子忙上前搀她,“圣人已经尽了心,各人有各人的命。让云观公子安心去吧,莫叫他挂念。”一面说,一面匆匆把她搀出了东宫的腰门。

    她心里难过极了,迈不开步子,只得停在宫墙下调息。远远看见一个内侍压着幞头飞快地奔来,到她面前叉手一揖,慌张道:“回禀圣人,录都知传话出来,说官家染病,适才晕厥于文德殿。情势万分危急,圣人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