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真正爱你的人你视而不见,不爱你的,你却对她掏心挖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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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吓得心肝都碎了,也顾不得东宫如何了,急急敛裙往前朝去。

    步履太匆忙,跑动起来,震到了伤处,隐约有种崩开的错觉。她一手捂着,咬牙穿过宣佑门。文德殿在大庆殿以西,是今上政务之所,他晕厥在那里,大概会引得朝野震动罢。她心里焦急,提袍上台阶,殿中果然有好j位宰执在外等候,见了她纷纷作揖。她无暇应付,直入后殿,医官们正忙碌,往他人中和颈上扎针。她远远看过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心惊不已,踉跄上前,跪在脚踏上唤他,“官家,你怎么了?”

    太后与她前后脚到,入殿便掖泪哭起来,“这一个两个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转头问医官,“陛下病势如何?”

    医官使面有难se,低声道:“适才凶险得很,陛下四肢chou搐,呼吸不畅,臣打通x位应急,另以白茅根煎水令陛下f用,看情况略略有些好转……所幸救治即时,若晚上半刻,只怕有x命之虞。臣等辩证,陛下症候蹊跷。前两日一直低烧不退,间或伴有头痛、震颤、麻痹等,臣尽力医治,一直不见成效。臣翻阅了医档,七日前款待别国使节,用过酒后便开始发作……臣想请问圣人及录都知,官家当日饮食可正常?用过些什么,可否令御厨将当日菜se明细送来臣查看?”

    “官家是傍晚前后才到涌金殿的,来了并未进食。”秾华忙命录景去办,忽地大大震动起来。那天绥使到访,官家中途离席回福宁宫,随后便遇上了阿茸下毒。如今平息下去的事重被挑起,分明又要起波折了。她觑了太后一眼,果真见她怒目而视,只不过没有证据,不得发作罢了。

    “何必绕那些弯子,直说官家是遭人下毒就是了。”太后铁青着脸道,“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不看他咽气誓不罢休么?究竟是多狠毒的心肠,非要置他于死地,我竟想不通了!”

    医官使嗫嚅了下道:“暂且不敢断言,一切需待验证过后才知道。”

    太后怒道:“验证……七日之前的毒,不可能在身上停留那么久。不单当日,其后j日的只怕也不能疏忽。”

    医官使道是,“另外陛下佩戴在身上的东西也需查验,臣还要请旨入福宁宫,宫中香炉、香垒、香球,燃烧后的沫子也都要一一清点。一日查不出底细,陛下便一日危险,请太后恩准。”

    太后自然都照准,安排妥当了到榻沿上看他,哭道:“我的儿,你千万要挺住。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若有个好歹,叫老身怎么活!”

    他倒是醒转过来了,只是口舌不利,两眼直直望着秾华。s1;

    她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眼里噙着泪,努力压制着不让它落下来,轻声道:“官家会好起来的,医官说救治即时,不要紧。”

    他脸se惨白,艰难地点了点头,“你的身子……”

    她到底哭起来,这个时候他还在担心她,莫说是位帝王,就是平民怕也做不到。她挨在他榻前,额头抵着他的臂膀,瓮声道:“官家别担心我,我已经没什么妨碍了。你好好将养,臣妾在这里陪着你。”

    他指了指外面,“众臣……”

    “我去安抚,你别着急。”她拭了眼泪起身,伤口钝痛,缓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去。

    外间宰相言官们正等消息,见她出来都上前打听,她道,“陛下无碍,只是连日辛劳,身子有些虚弱。休息两日,圣躬便会康健的,诸位相公不必挂怀。前朝政务,陛下一时不能裁决的,请宰相代为处置。”正说着,秦让到她耳边回话,她听后喉头一哽,勉力平了心绪又道,“殿前司证实宁王伏法,朝廷隐患已除,诸位可放心。如今只等陛下大安,我大钺又是一派河清海晏的气象。陛下命我传令,诸位且先回,若有要务,再递奏疏进来就是了。”

    众臣虽担忧,既然皇后传了话,只有俯首领命,向内殿拱手长揖,络绎却行退出了文德殿。

    朝臣一走,太后就有些寻衅的意思了,秾华再要靠近今上,被她拦了下来,“皇后嫌疑还未洗清,官家又遭人下毒,老身不得不小心行事。你仍旧回西挟去,待得医官查出了因由再说不迟。”

    这个时候让她走,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她也不怕得罪太后,本来就已经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关系,再多一项也无妨。她向榻上看了一眼,“恐怕要违逆太后懿旨了,臣妾恕难从命。我有没有罪,官家说了算。既然官家不曾定我的罪,他抱恙,我就不能离开他。我是官家亲封的皇后,母仪天下。如今自己的郎君正在病中,我却连相守都做不到,便不配当这个皇后了。倒是太后切不可太伤情,自己身子要紧。还是回宝慈宫歇息吧,若有事,臣妾再差人回禀。”

    她义正言辞,太后无从反驳,便气呼呼坐在一旁道:“官家如今这样,我哪里能回宫去!”

    她要坐着就坐着吧,秾华也不管她,忙着尽心在他榻前伺候。他一直昏昏沉沉,她看着他的脸,有种天塌地陷的恐慌。医官说他是中毒,她不知道是不是阿茸之前对他下过手。昨天就看他有异,今天竟倒下了。她看惯了他威风八面的样子,突然变成了这样,她一点主张都没了。情愿自己多受些苦,也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她不停地揉搓他的手,替他x口顺气,“官家……你要好好的。”

    延捱了两个时辰,他渐渐缓过来。脸上的c红褪了,不过有些虚弱,半阖着眼微微喘x。

    她捋了发与他碰额,温度降下来一些,应该没有大碍了。她松了口气,“好些了么?”

    他嗯了声,仍旧没有说话的力气。

    先前去福宁宫查看的医官使回来复命了,走两步,在织锦地毯上跪了下来,“臣携众医诊入陛下寝殿,连陛下平时所穿衣物都逐样查看,发现陛下贴身木樨香珠中掺有颠茄。”说着将珠串呈上去,“颠茄产自西域,在中原j乎不得见,但与曼陀罗、夹竹桃齐名。这种花可入y,长至一人高时毒x最烈,两颗小小的浆果便可毒杀一个孩子。若将根茎和种子磨粉,长期吸入,轻则神志不清、谵妄、躁动,重则四肢瘫痪乃至毙命……”言罢伏地叩首,“要解此毒不难,崩大碗煎f,再出一身大汗,毒x便可清除八九成……”

    秾华起先还听得清,到后来只见医官嘴唇开阖,耳中嗡嗡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愣眼盯着托盘里的香珠,那同心结,那穗子,甚至每一颗珠子都是她亲手做的,怎么会有毒?毒、毒、毒……哪里来那么多的毒!她以前从不知道什么是颠茄,也未接触过这类西域的东西,怎么能掺进木樨花里?她有些绝望了,要在这禁庭生存真的不容易,y谋像海l,一波接着一波地袭来,还没能完全挣脱出来,又被迎头拍打,打得她天昏地暗,没有招架之力。

    太后在那里呼喝,“哪里来的香珠?去香y局查档,这东西从何处来,查到出处,即刻将人捉拿起来处死!”

    她回身看今上,他只是望着她,震惊过后眼里失望漫延,然后死灰一样沉寂下去,闭上了眼,不愿意再看她了。

    香y局自然是查不出出处的,禁中nv子自己做,且能到他手上,没有其他途径。他记得她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要他随身携带,一刻不能离身。现在回想起来,居然不是因为ai,是为了日积月累下杀人于无形。

    他不愿意怀疑她,但是一次又一次,他多少有些坚持不住了。一直努力信赖的枕边人,身上不停发生一些事,一桩两桩可以是巧合,太多,成了常态,还可以信任么?

    他紧紧咬住槽牙,灰了心,x口堵得jyu落泪。受些苦他不怕,怕的是不能得她真心。这段时间做了一场绮丽的梦,太沉醉了,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原来的自己。以为找到温暖,焐热了她,她可以一辈子同他恩ai相处,原来是他一厢情愿。

    最坚定的暗杀是双管齐下,比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更可恨。他应该怎么办?这样一个一心要取他x命的ai人……

    她花儿一样娇n,她的心明明也是纯真的,是他看错了么?罢了,已经懒得探究,这回真的应当放手了。

    太后那里还在忙着断案,到他榻前追问,“究竟这香珠从何处来,官家不说,难道要等人将你害死了才知道厉害?”

    耳边聒噪,他不堪其扰。内心仅剩的一点柔软都被摧毁了,他反倒冷静下来,漠然道:“捉拿荣国长公主。”

    太后愣了下,“香珠是长公主给你的?”

    铲除了云观接下去就是荣国长公主,反正要办,顺便将罪栽在长公主头上罢。他知道,皇后已经禁不得任何的罪状了,再来一项,她只有陪云观一道去死。但她现在还不能死,留下有用。

    殿前司奉命去拿人了,太后怅然若失,“以前竟没看出来,似融会是这样的人。”

    他说:“请太后回寝宫,这件事臣要亲自处理,太后不要cha手。”

    秾华心头颤了颤,恐怕他这回是无法再原谅她了。她该怎么解释?解释了他可会听?阿茸送的羹她可以说不知情,这手串是她亲自做的,大概除了中途被调包,没有别的可能了。

    他眼风似钢刃,j乎将她千刀万剐。ai得越深,恨便越深,她清楚看见他的温情一点一滴消融,最后消失不见。路已经变得难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包括挨的那一剪子,没能让她回到他身边,该来的还是会来。

    太后看他神情,知道这回必是下了决心了,便不再多言,嘱咐他好生歇息,回身往殿外去了。

    颠茄的毒还未发散,他看人依旧是重影的。眯起眼,低声叫皇后,“香珠是你独自做成的么?可有谁接触过?”

    “是我自己做的,她们要帮忙,被我谢绝了。”她颤声道,“梁娘子生辰那天,她邀你在宜圣阁饮酒。下半晌你歇在她阁中,我想去接你,又舍不下脸,在迎y门上徘徊了半日,到天黑才回庆宁宫,官家还记得么?香珠就是那日做的,做成了晾晒在窗台上,我不在殿中,有没有谁动过手脚,我也不知道。”

    他苦笑不已,“你总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来证明自己……一再的,叫我如何相信你?”

    她心都要被他抻碎了,哽咽道:“你说过不会怀疑我的……”

    那些缠绵的话仿佛停留在上辈子,他迟钝地点头,“我的确承诺过,可是现在想起来,竟有些拿捏不准了。为什么一定要我相信你?是做了亏心的事,为自己找后路么?”

    她的心往深渊里坠,拉都拉不住地坠下去。

    “我从来没有害过你。”她撑着书案垂下头,因为周身疼痛,不得不喘上两口气,“先前说的也都是实话,我俯仰无愧。”

    他嘲讪道:“信就信,不信就罢了,是这个意思吗?你放心,我会查证,涌金殿中侍立的所有宫人,还有你近身的那j个,会审问,甚至严刑拷打。如果找到下毒的人,我不会冤枉你,但如果找不到……”

    找不到将会怎样,他没想好,也说不出来。眼下脑子里混乱,无数的错觉混杂,害怕自己一时下错了令,做出难以补救的事来。略顿了顿,挥手道:“回去吧,回西挟去,会有旨意给你的。”

    她心头一p悲凉,哭也哭不出了,只是望着他说:“官家,我宁愿一死,也绝不受屈。”语毕不再看他脸上表情,掖着广袖退出了文德殿。

    恨他么?不恨,她可以t谅他。他是真心实意待她的,恨只恨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让他陷入这样巨大的痛苦。又是只差一点点,他的命是捡回来的。幸亏是在文德殿里议政,幸亏身边有人,若是无人发现,麻痹窒息了,真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她下了台阶茫然四顾,春渥和金姑子她们不见了。站了会儿才想起来,她

    们又被带走了,可能去了殿前司大牢。

    秦让上来接应她,“臣送圣人回西挟。”

    她呆滞地转头看他,“供奉官,你说官家还会见我么?”

    秦让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很觉得可怜,安抚道:“圣人放心吧,官家一定会去看你的。如今真相还未大白,官家又在病中,突然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一时没有对策。”

    她慢慢往回走,走在宫墙间的夹道里,天是长长的一溜,通向远方。过了迎y门就可以看见西挟灰苍苍的屋脊,她喃喃说:“我没有必要那么做……我是无辜的……”

    官家贴身侍候的人都知道,那串香珠是皇后送的,官家珍ai异常,连上朝都必需挂在腰上。如今出了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秦让看她颓败,心里替她惋惜。当初意气风发的皇后,稚气娇憨,同官家吵起嘴来不要命,那时也是仗着官家疼ai吧!如今忽然从云端落到地上,就像开了米瓮舀米,却发现连最后一餐也做不成了,该是怎样凄怆的一种心境!自己是得她提携才高升的,虽然属于歪打正着,但照样心存感激。不能为她做什么,唯有多劝w她两句,搜肠刮肚道:“圣人且不要忧虑,官家心中也不确定,所以刚才拉荣国长公主凑局,是为了在太后面前为圣人开脱。眼下官家还未大安,圣人按捺一两日,等官家病愈了,什么样的事他看不透呢!”说着一笑,“真的,臣从未佩f过什么人,可自打入了福宁宫,对官家真是五t投地。官家极聪明,不声不响的,无论多棘手的事,只要他想办,必定能办成。圣人是官家心ai的人,遭受了不白之冤,他定会为你洗刷冤屈的……”

    只要他想办……若是他不想办呢?她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除了听天由命没有别的办法。

    想起刚才是秦让传了东宫的消息给她,她惦记云观,又害怕问起,犹豫了很久才道:“宁王如今……”

    秦让叹了口气,“殿前司赵指挥使亲自验的尸,宁王是饮金酒自尽,配方配得好,不会有太大的痛苦。据说死时神态安详,也许对他来说结束就意味着解脱,也没什么不好。他这一辈子难,谁还没点血x呢!只是遇上了官家……不过有手腕者得天下,自古就是这样,要怨就怨命。”他引她入西挟甬道,一面问,“圣人心里放不下吧?臣知道圣人和宁王是至j,臣托人去打听殿下落葬的地方,帝陵是进不去了,但也不会埋得太远,臣探到了消息就来回禀圣人。”

    她到了殿前,站在檐下慢慢点头,“劳烦你了,我如今失势,还蒙你不弃。”s1;

    秦让道:“圣人别这么说,臣虽是微末之人,也懂得知恩图报。以前圣人鼎盛如日当空,臣不能报效,如今遇见个小坎坷,臣正好趁这机会逢迎拍马,待圣人渡了劫,臣也好跟着得道升仙。”

    他尽力开解她,无奈她高兴不起来,前途后路想了又想,似乎只剩酸楚了。她抬手从头上摘了支步摇j给他,“拿到质库(当铺)换些钱,替我准备纸车纸马捎给他,别让他在下面缺人使唤。”

    秦让双手接过来,呵腰道是,“圣人放心,j给臣,臣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圣人入殿吧,今夜春妈妈她们恐怕回不来,圣人还需自己照顾自己。汴梁秋日短,夜里风大,圣人千万别受凉。”

    秾华颔首,他长长一揖,回身往外去了。

    她回到殿里,又是一殿的死寂,反正不是第一次,已经习惯了。她坐下来,看着满眼箱笼铺陈,突然失了兴致。上c去,卧在绵软的被褥里,昏昏yu睡。不知躺了多久,似乎很悠长,锦绣繁华未能入梦来,睁开眼时天光还有些微亮,但殿内已经暮霭沉沉了。

    她下床找火折子点灯,小小的一簇燃起来,只能照亮殿角一隅。拖了张圆凳坐下,定定看着火光发呆,如果点了帷幔会怎么样?恩怨情仇是不是可以在烈火里消散……

    奇怪她那么年轻,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厌世了。

    其后三天,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西挟度日,春渥她们一直不回来,官家也没有出现。

    她还在苦守着,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怎样的命运。不过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惩罚比失去他更重的了。她就这样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面朝大门,眼巴巴地盼着、听着夹道里的动静。可是从早到晚,只有呜咽的风声从宫门上呼啸而过。她希望他还能来,至少再让她辩解两句,然而他似乎决意冷落她了,人不来,也没有消息。她又开始担心他身上的毒,医官说出了汗就会好的,除了那个珠串,应该没有别的埋伏了。她只盼他快些痊愈,想起他前j日病病歪歪的样子,又寻不到病症的出处,都怀疑他染了风寒。可是治又治不好,实在令人焦急。

    反正她自己不要紧的,就是伤口有些痛。大概颠踬得太厉害了,重新渗出血来,把褙子都染红了。她无心处理这些,那晚是花了大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去点燃帷幔,如果最后死于失血过多,也算是个正当的死法。

    瘸腿h门依旧给她送饭,她不愿意挪动,他就搬两张胡床并排放着,把饭菜搬到她面前。宫里眼下被毒怕了,不论什么食物,都要再三再四地验,h门把银针取出来,要搁进菜里的时候她抬手阻止了,“没人会给我下毒的,以后用不着验了。”

    她是起兵的关键,死了就没有由头了。如今不管是禁中的人也好,乌戎的人也好,没有人希望这件事搁置下来,所以谁的碗里都可能有毒,只有她的是最安全的。当然如果真有毒,毒死了也是桩好事。她不惧死,蒙受不白之冤才是最可怕的。

    她把筷子举起来,实在没什么胃口,又放了回去,“你在外面听到官家的消息了么?他的毒解得怎么样了?”

    瘸h门说:“今早都知训话时提起官家的政命,料想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吧!圣人吃些东西,这三日来只进团子大的饭食,身t要撑不住的。”说着瞥见她x前凝结的血污,迟疑道:“圣人的伤势还未好,这样下去不成的。臣去太医局请大夫来给圣人看伤,万一伤口化了脓,那可是要累及x命的。”

    她摇摇头,“没那么严重,换件衣裳就好了。”

    h门看她起身回殿,心道换了衣裳不过掩住表面,里头还在流血,治标不治本的,有什么用呢!

    惙怛着转身,猛看见个人影,吓了老大一跳。待看明白了,嗬了声忙长揖,“与官家请安。”

    他没有理睬他,背手往殿里去了。

    之前为了看护她,他在西挟也住过两日。这地方原本是延义阁旧址,皇帝讲读之所,英宗时期改为囚禁李妃之用。据说李妃倨傲,常常冲撞英宗。也是ai而不得吧,英宗未将她送进永巷,退了一步,画地为牢,李妃便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

    人和人其实有很大的区别,有的人对禁庭的生活无师自通,有的人花费一辈子,也参不透其中奥义。游刃有余者不见得成功,不得其门而入,也未必就是失败。他的皇后呢?属于哪一种,他也不知道。

    殿宇深阔,天冷下来,日照不温暖,殿里光线朦胧,伴着微微飘拂的纱幔,像个悲伤的梦。

    他应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她,他思考了三天,没有答案。以前有多珍惜她,现在失望就有多甚。皇帝也是人,经不住一次次似是而非的背叛。今天来见她,该说的话说清楚,然后就得有个了断了。

    转过屏风,见她在榻前更衣,褪了褙子,穿得有些单薄,肩头看上去十分羸弱。她这两日又瘦了,细细的颈项,大一些的动静就会震断似的。他走过去,乌舄无声,在屏风的边框上敲了敲。她回过身来,看见他,忘了手上的动作,衣带半扣,脸上表情哀致。

    “官家……”她往前两步,可是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过去的温情了,一旦彼此间有了芥蒂,便自动楚河汉界划分开来。她想迎上去,突然怯懦,脚下顿住了,仿佛隔着宇宙洪荒,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眺望。

    他又回到她初入禁庭那天见到的样子,锦衣华f,眼神冷冽。他说:“穿好衣裳,我在外间等你。”

    他走出去,她心里惶惶的,他不来时盼着他来,如今他来了,为什么她反而觉得更难过了?是那种绝望的难过,她有预感,恐怕事情无法转圜,他的ai已经被她耗尽了。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做,但有时候不作为也是一种罪过。

    她慢慢穿好了罩衣,转过屏风,见他在殿里静坐着。她吸了口气过去,“官家身上都好了么?”

    他精神看上去不错,想是没有妨碍了。只是他未作答,直截了当道:“庆宁宫的内人由我逐个审问,连压灯洒扫的都没有疏漏……查了三天,毫无头绪。内寝除了你近身的j个人,再没有外人敢出入,阿茸那j日忙着做木樨花蜜和珑缠果子,并未独自留在涌金殿里过。金姑子和佛哥,她们是你从绥国带来的,审得比别人更仔细。但她们声称之前已经被你调出了寝殿,又有尚宫监督着,根本没有机会动手脚。剩下的只有你那ru娘,大约是离得太近了,时时与你在一起,完全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心头狠狠一震,“那天我在迎y门上等你,ru娘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所以就说不清了,你和她都有嫌疑,谁又能替谁作证呢!”

    她起先心里有一捧火,然而他的话像冷水,兜头泼下来,把希望都浇灭了。她的脸se变得苍白,翕动着嘴唇道:“我说过,我没有在香珠里下毒。”

    “你没有,那就只有苗内人了。”他站起身,在门前的光带里缓步来去,边踱边道,“皇后算是个运气不错的人,珠串有毒是事实,找不到下毒的人,便难辞其咎。好在眼下有人愿意替你顶罪,苗内人供认了,她说毒是她下的,与皇后无关。”

    她怔了怔,有种无处申告的困顿感。春渥以为这么做就能保全她么?即便留住x命,也会变得不人不鬼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气冲上来,要哭只能勉强忍住了,“官家睿智,知道她是为了替我承担罪责才不得不承认。”

    他点了点头,“不过我同苗内人的心是一样的,我也想替皇后开脱,所以就得有个人代你牺牲,苗内人是最适合的人选。”

    她大大地惊惶起来,高声说不,“我情愿自己去死,也不要ru娘代替我。求官家放了ru娘,不管你怎么处置我,我绝没有半句怨言。我从小没有母亲,是ru娘一手带大我。当初我不愿意她跟我来大钺,她不放心,定要随身照顾我,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我不成器,一直叫她为我担惊受怕,不能到最后还要她为我送命。”她真的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只有跪下来乞求他,“官家,我不能害了ru娘,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背,都和她无关。你让她回绥国去吧,让她回去同儿孙团聚。我在这里听候发落,你要我投井还是悬梁,我都照做。”

    “果真要你死,那天我就不会把话题转移到长公主头上了。”弯腰扶她起来,他怅然叹道,“一日夫q百日恩,虽说你我并未做真正的夫q,感情毕竟有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给了我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的ai情……”他说到这里,微微哽了一下,但是很快调整过来,“从今以后我会时时警醒,绝不重蹈覆辙。但是苗内人我恐怕无法还给你了,什么是弃车保帅,皇后应该懂得。阿茸死了,没有人为上次的事件负责,苗内人认罪,我勉强可以接受。我不讳言,我一直想对绥国兴兵。yu一统天下,就得师出有名。其实皇后是最好的借口,可是我终究舍不得你,只有委屈苗内人了。”

    她悚然望着他,原来他并没有想把珠串和长公主联系在一起,这件事还是要论处的。他甚至不需要春渥说出准确的细节,只要有个人认罪,不是她就可以了。

    她觉得恐惧,喃喃道:“我不能害了ru娘……你刚才也说了,我是最好的借口,就当这毒是我下的,我愿意一死。”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寒声道:“

    无需那样大义凛然,目前没有任何佐证证明不是你。你宫里三十六位内人,十二位内侍,都说那段时间没有外人造访,这毒从天上掉下来的么?其实我是将信将疑……”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我以为以诚待你,你不会负我的,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在你心里,云观比我重要,绥国也比我重要,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呢?”

    她抓住了他的衣袖,顿足哀哭,“你告诉我,我如何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我实在是冤死了……你说这是你一生唯一一次的ai情,我又何尝不是!我对云观的感情,你看得比我透彻,我心里知道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是兄长,是少年时期心之所向,你才是我郎君,是我一辈子要依靠的人。可是现在你不相信我……你累了,厌倦了……”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扣着裙裾道,“其实我也是一样。我常在想,如果不是身在禁庭就好了,学我爹爹开个铺子,过平凡的日子。可惜你不能,你是帝王,你的四周围总是环绕着强敌和y谋。也许你应该找个与你匹配的人,比方梁娘子,她能助你,我却只会给你招来麻烦。”

    她提起贵妃,更加令他黯然了,他问:“你的伤可好些了?”

    哪里能好呢!换做平时,她大概会向他撒娇抱怨,可是现在不能了。她只有忍着,点头说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痛了。”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

    他恻然看着她,很久才道:“你不应该这么做的,即便不去陷害她,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走出西挟,回庆宁宫继续做你的皇后。如今这样,pr受苦,何必呢!”

    她吃了一惊,又羞又辱,脸上顿时红起来,“官家怎么知道……”

    “就凭你伤口的位置。”他说,“你同贵妃一样高,她若是高擎起剪子扎向你,那个位置就太别扭了。利器从上而下,刀口会有扩张,不会是个平整的切口。你是nv子,没有上过沙场,也没有见过凶案,所以会犯这样的错,在所难免。”

    她踉跄倒退,简直觉得没有面目再见他了。原来他都知道,自己那些小动作在他眼里愚昧可笑,他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看待她的表演的呢?她不敢想,想起来羞愧yu死。

    他反倒一哂,“不过你这么做,起m有一点好处,贵妃这辈子都当不了皇后,不管她的母国出多大的力,都没有机会。我只是感到惊讶,你有这么大的勇气,着实叫我刮目相看。我记得前一日你还要求我永远不要怀疑你,可是未到十二个时辰,就被你自己亲手打破了。”他说到心酸处,站直了都艰难,只得微微含着x,背抵柜角说,“我对你,不能说没有失望。我一直拿你当孩子一样看待,无论你怎样无理取闹,我都愿意纵容你。我甚至觉得以后我们有了nv儿,我要将你们母nv一视同仁。可是……任何事都要以不耍心机为前提,你有什么想法同我说,我们夫q什么不能商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做出这样自伤的事来?幸亏运气好,若是刺伤了肺,即便不死,也要一辈子带着暗伤,值得么?”

    她心里有好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她那时是想同他坦白的,对他藏着掖着,自己也觉得很愧疚。但是就像他先前说的,他一直想攻打绥国,而她的目的不过是想为绥争取一线生机。不管她对郭太后和高斐存有怎样的感情,建安是她长大的地方,一个国吞并令一个国,攻进城后会死多少人,难以估量。她不愿意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死在乱箭之下,同他说,难道他会就此放弃梦想,等着别国壮大,到时汴梁遭受屠城的命运么?他是帝王,不是市井里的生意人,一笔买卖不成再做下一笔。他的决定关乎国家的命运,她不觉得自己能抵得过一个王朝的兴衰,任何人都不能。

    ru娘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执念,他们的执念不可调和,很多事情上他能包容她,一旦关乎国运,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和亲前夜郭太后说的话她还记得,绥国也在跃跃yu试,三足鼎立的时代不会存在太久。只不过她安于现状,试图让这场战争延后,结果努力白费了,论权谋她太稚n,根本不堪一击。s1;

    她瘫坐下来,掩面哭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攻打绥国,夫家和娘家起了争端,我夹在中间委实难做。”

    他不太明白,“那又如何?你嫁了我,就是我殷家的人,我一统天下,你便是真正的皇后。在一个小国称王,不知什么时候被灭,你愿意这样朝不保夕么?你曾说你想念建安,我把建安城攻下来送给你,不好么?”

    她凄然摇头,“就像花长在藤蔓上,我喜欢的是它的鲜活,不是为了占为己有,让它经历死亡。”她往前膝行,眼里含着泪,探手说,“官家,你还愿意同我和好么?我待你是真心真意的,老天能看见我的心。”

    他有些动容,直到现在,她在他眼里依旧是美丽纯真的。他也希望可以回到以前,他坐在朝堂上时,心里牵挂着一个人,盼着早早散朝,早早同她在一起,这种感觉有多幸福,她t会不到。可是突然想起那串香珠,像晴天里一个霹雳打下来,顿时把他炸醒了。他还要留着她,一面恩ai缠绵,一面担心她不知何时突发奇想给他下毒么?

    在她堪堪够到他袍角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绥国是必定要攻的,六十万禁军已经在点兵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

    她凄凉地问:“那么官家当如何处置我呢?”

    他顿了半晌,一字一句道:“皇后这个位置怕是坐不住了,就算有ru娘替罪,你管教不严,依然要连坐。”

    她听了忽然觉得好笑,“官家到底还是要在我身上做文章的,那么先前说的我做真正的皇后,把建安城送给我,都是哄我的,不是么?”她只觉寒心,云观说得没错,江山面前ai情不算什么,他那么厉害的人物,也许早就查到了事情的真相,只不过为了有个把柄,不愿意轻易作罢而已。

    “我不要当你的皇后,再也不要了。”她的眼泪簌簌而下,“与你之前的恩ai就当是场梦,都忘了吧!可是我求你把ru娘还给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要把她带走,我活着就真的没有必要了。”她爬过去,拽住他的绛纱袍,哽咽道,“你将她还给我,我去永巷为奴为婢,一辈子不在官家面前出现,只要你将ru娘还给我。”她咬牙下了狠心,“如果官家决意要处死她,你走出这里,我立刻上吊自尽,绝不苟活。”

    她竟然拿死来威胁他,好得很!他愤然掣回袍角,将她甩得匍匐在地,“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在拿自己来谈条件,吃定了我不能将你如何么?你自视太高了,我不是云观,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放弃的。你还记得七夕那天夜里么?原本那次他有机会杀我,因为你的出现叫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他不由提高了嗓门,“我和他不一样!”

    他努力坚定自己的立场,在她听来却是字字句句如刀。是啊,云观曾经因为她的扰乱放弃过计划,所以这就是他们胜负的关键。人心有变时当真无力挽回,她现在能做的无非是一死罢了。

    伤口痛得撕心,好像是裂开了,就在他一抖袍角的瞬间。有血流出来,顺着纱布往下,蠕蠕爬过她的x腹。她不愿意让他看出来,勉强撑住了身子。不再恳求他,反正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认命。

    她低头沉默,愈发让他怒火中烧,恨声道:“大难临头,顾得自己周全就是了,莫再管别人。”

    他往外去,她瘫坐着,豆大的冷汗溢出来,滴答落在地毯上。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也许真的该死,死了就好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回身看落地罩上悬挂的帐幔,扬手拽住了,用力一扥,纱幔以极其优雅的姿势飘坠,落在她手里。她顾不得伤口痛不痛了,一心求死的人,决心势不可挡。她用牙撕扯开一缕,打算去搬圆凳垫脚,走回月牙桌前时,竟发现他去而复返了。

    他恨透了,一把将她手里的幔子夺过去,狠狠掼在地上。

    “我上辈子欠了你么,你要这样b我!你除了不停b我,还会什么!”他疯了一样,奋力踩踏那绦子,用尽了力气,到最后自己也有些摇摇yu坠了。眼眶发热,他控制不住眼泪,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失声恸哭,他也有相和的冲动。他觉得自己是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了,心里堆积了太多尘埃,要洗刷g净才能继续行走。仰起头把眼泪b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道,“不许死,死了我叫庆宁宫所有人陪葬!我斗得过天下人,终是斗不过你。罢了,我会让她们回来的,你给我活着,我不让你死,你就踏踏实实活下去。”

    他又去了,步履蹒跚。录景yu上前搀扶,被他扬手格开了。她看着他消失在宫门上,才发现自己衣衫尽s,仿佛经过了一场大战役,撑到最后一刻才败下阵来。

    想回榻上去,无奈迈不动步子了。头顶上的屋顶飞速旋转,无数的金芒,耀得人眼花。闭上眼,人又落进一p混沌里,上不及天,下不达地,在半空中悬浮着。然后一阵铙钹笙磬的声音遥遥响起来,她栗栗打颤,腿里一阵s软,栽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绵长的哭声盘踞在耳边,挥之不去。秾华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睁开眼看,春渥和金姑子她们回来了,正守在她床前低泣。

    她探过手去,“没有为难你们吧?打你们了么?”

    春渥摇头说没有,“官家亲审,尚且不屑动刑。只是这禁中真呆不下去了,反反复复地盘弄,谁禁得起。你看看你,伤口成了那样,亏得我们回来即时,若是半天留你独自在这里,恐怕死了都没人发现。”

    她对于生死看得很淡了,无关痛痒道:“我不碍的,现在反而觉得一身轻松。之前防这防那,g脆把我拘禁起来,再有什么事就不和我相g了。只是可惜了你们,应该早早出去的,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想离开也不能够了。”

    金姑子说:“我们不走,即便有机会也不走。官家与圣人失和,圣人以后寸步难行,我们在圣人跟前,便要全力保护圣人。反正已经到了这地步,谁来挑衅都不怕,说不通就靠拳头解决,也用不着瞻前顾后。”

    她血se很不好,嘴唇还是惨白的,听见她们义气的话,不由失笑,“看来我们真要相依为命了。”

    春渥道:“且再看看吧,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只是这样多的事接踵而至,叫人招架不住。”一面吩咐佛哥,“医y局送来的枣儿和阿胶收拾起来,做成了汤给圣人进一些。nv孩子气血很要紧,亏了要有阵子才能找补回来。”

    佛哥和金姑子相携去办了,在外面檐下搭了个炉子,自己动手熬煮。秾华卧在榻上听舀水加炭的声音,依旧愁眉不展,偏头对春渥道:“今日官家来了,同我说你认了罪,打算替我顶罪。”

    春渥蹙眉道:“祸首查不出来,我怕你有闪失。我的大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死了也不冤。你不同,你风华正茂,岂能折在这里?我知道官家对你余情未了,他定然也乐见其成。实在说不清,不能只顾推诿,总要有个人承担,否则这事就没完了。我一直在你左右,包揽下来也说得通,这样不是很好么。”

    她擦了眼泪道:“好什么,娘要我负疚一辈子么?我不希望你出事,我们都要活着。”

    春渥叹道:“所幸官家也不是全然无情,至少他让我们回来了。原是要在毒上大做文章的,现在恐怕不好办了。”

    秾华闭上了眼,“不要再提起他了,他今日同我说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不怪他,只是我们不相配。”

    她又闭上眼沉沉睡去,梦中也不安稳,纷纷扰扰的人和事,y谋诡计一套连着一套。

    有人f侍,生活上略滋润些了。一直卧床静养,伤口不受牵动,愈合得也快。待过了六七日,表面结痂,低头看看,不过一个指节长的口子,那j天真疼得要她的命。

    身上没有病痛,又是活蹦乱跳的人。只不过有时候想起他,同在一座禁城里,各自被困住,再也不能见面,有些哀伤罢了。天越来越凉的时候,梨树的叶子枯萎凋零,她站在树下,双手托起来接飘落的树叶。西挟的围墙真高,看

    不见外面光景,有时候听见h门排成一排从墙下走过,脚步声隆隆,井然有序。

    现在多了很多回忆的时间,手上正忙着做什么,忽然蹦出了以前相处时候的场景。比如在环山馆临水的露台上,她倚在他腿旁说话。比如福宁殿后穿堂的台阶上,他和她并肩坐着,踢踏着两腿望远处天际的云……到了今时今日,这些记忆都带着讽刺的意味。她想他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沦陷,太可悲了。

    又过j日,平静了许久的宫门上进来三个人,为首的穿着公f,托着卷轴。秾华记得以前见过他,当初封后的诏书就是他颁布的,他是枢密院的都承旨。

    院里的人都有点慌,她心头骤跳,但也料到了七八分。

    终于还是来了,她知道早晚会有这天,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有些难过的。并不是眷恋那个名号,只怕废黜了,连夫q都不敢再相称了。

    避无可避,只得接受。她敛裙叩拜下去,趴着砖缝,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清青砖的纹理。然后头顶上传来对她那些不端罪状的控诉,说她“恃上恩,多凌慢,骄纵成x,难堪正位之隆”,贬为静妃,出居瑶华宫。赐的道号颇长,她一时没听清,只觉得泼天的遗憾和屈辱,背上一阵阵热上来,立冬的节令,竟热得恍恍惚惚。

    春渥她们低低啜泣,她俯首领旨,原不想哭的,可是站起身时眼泪落下来,连自己都不知从何处来的。

    现在想想真是唏嘘,从她封后到被废,连半年都未到。大钺是这样的,宗室之中犯了过错或失宠的nv人,入永巷为奴的是低等的御妾。妃以上责令入道,有好j处道观用来收容这些人。不过道观都冠以宫名,以便与外界区别,比方洞真宫、长宁宫、瑶华宫。

    瑶华宫在艮岳万岁山西北,毗邻景龙江,不属于大内,能走出这禁庭,没什么不好。她怅然对都承旨道:“代我谢官家大恩,妾此去与君长绝,望陛下保重圣躬。妾遥遥祝祷,盼陛下得偿所愿,一统天下。”

    都承旨长揖,带上她的嘱托去了。她回身看春渥,抹了眼泪问:“我刚才没有听清,那是个什么道号,那么长。”

    春渥道:“华y教主静心悟真仙师。”s1;

    她歪着脖子想了半天,“又是教主又是仙师,真难为官家想出这么绕口的称号来。”她笑了笑,“这么说入了瑶华宫,我也不用屈居人下。我是教主呢!”她自言自语着,见她们都含泪望着她,她顿了下,回头看门上两列迎她的nv道士,c促道,“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该动身了。”

    有什么可收拾,无非是些细软,连衣裳箱笼都不用准备。入了瑶华宫,吃穿都按道家来,穿灰袍,执拂尘,那些华f美冠离得远了,再也与她无关了。只是今上这样安排,多少有些s心作祟。令入道,却保留妃嫔的封号,既不愿放弃,又不愿意接纳。曾经相ai,到最后必定两败俱伤,春渥在她手上捏了下,低声道:“崔先生不知有没有得到消息。”

    她站着,仰头望天上飞过的鸽群,羽翼嗡嗡的震荡落在心上,不堪重压,压得眼泪肆n,顺着耳畔滑进颈项。她狠狠噎了下,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士应该做些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春渥唯有叹息,事到如今难以挽回了,她没了后冠,从天上掉下来,连普通人都不如。她到底还年轻,短短j月经历那么多,实在叫她心疼。她上去揽她,“你在禁中没有好处,还不如出去。我听说瑶华宫是清静所在,远离了俗务,没有那些利益纠纷。你该好好歇一歇了,去那里修身养x,和亲以来的事都忘了,不要去想了。”

    她靠在她怀里,别人听不见,她才低声说:“娘,我好难过,难过得想死……”

    她吞声呜咽,春渥只得不停地安抚她,“想想以前在建安的日子,没有官家,也没有翟衣金印,不也活得好好的么!你并不适合在禁中生活,这地方步步陷阱,学不会他们的心机深沉,最后只有吃亏的份。你是好孩子……”她捋捋她的发,凄楚道,“你品x纯良,应该过那种悠闲的生活。官家虽好,奈何缘浅,他给不了你安定的日子,至少目前是这样。他要攻打绥国了,这场战争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八年。你远离这个权利的漩涡,说不定会因祸得福。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情想想就罢了,不要往自己身上揽。可怜的……你爹爹若泉下有知,不知会多心疼你。”

    很少有小户人家出身的皇后能善始善终,即便皇帝再偏ai,到最后都会背离初衷。宫闱是个比背景比手段的地方,没有手段,背后又无势力依仗,结局j乎已经注定了。封后始于一场算计,从y谋里开始,又以y谋宣告结束。只是她少不经事,不知道人间疾苦,若有先见之明,就不该招惹官家。ai上了,没有办法,如果想维持,只有一再妥协。可是无路可退了又怎么样呢,剜r补疮,终不是长久之计。

    “咱们先去瑶华宫,安顿下来再细说。”金姑子她们挎着包袱出来了,春渥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替她披上了斗篷,牵着她的手往外去。

    道姑们引路,她在后面跟随着。车停在拱宸门上,因为路途甚远,单是绕过艮岳就有数十里,须得乘坐牛车。

    她在夹道里慢慢前行,朔风渐起,一日凉似一日。前面那些打灰袍饿人个个拱肩塌腰,想是道姑凄苦,日子过得并不富足吧!有风钻进她的大袖衫里来,身上冷敌不过心寒。她抬眼望远处的天幕,天也是灰蒙蒙的。不知道脚下的路应该怎么走,将来的方向又在哪里。她总觉得那些道姑之中,某个人的身上有她的影子,她才十六岁,要把一辈子消耗完,恐怕还要很久很久。

    拱宸门上有禁军把守,待要出去,两个班直将握刀的手一j叉,“请李娘子稍待,容臣等查阅。”

    她震了震,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李娘子是在称呼她,她听惯了别人尊她为圣人,现在降格成了娘子,真有些不习惯。

    金姑子不声不响蹲下,将包袱打开摊在地上。佛哥在旁道:“都是娘子的妆奁,初略看看就是了。这里还有贴身衣物,两位效用可要查点?”

    那两个人果真探头探脑,秾华皱了皱眉,对佛哥道:“打开让他们看。”

    她如今什么都不在乎,春渥却不能不管,压了佛哥的手道:“娘子虽不是皇后了,总还是官家的静妃。禁中娘子又不是散出去的宫人,哪里来要翻查的规矩?”

    现在这个处境没人会担待,受辱也好,受屈也好,都要自己忍受。秾华说罢了,“快让他们查验,验完了好出宫。”

    佛哥满脸的不忿,要解包袱,那两个禁军倒说不必了,“臣等也是奉命行事,请娘子t谅。”扬手给门下戍卫示意,门禁打开了,拱手道,“娘子请慢行。”

    她走出去,脚步缠绵,想回头再看一眼,到底还是忍住了。禁庭没有什么可留恋,不过有个他罢了。离开后,关于他的印象也会渐渐变淡,过上j年,也许连他长的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这样甚好。

    她轻轻叹口气,迈出拱宸门的时候,听见背后有人唤了声皇后。

    她回身看,喉头堵了团棉花似的,有点喘不上来气。略缓了缓才道:“官家叫错了,我不是皇后,是静妃。”

    众人见了今上纷纷行礼,春渥回回手,把人都支开了,给他们腾出地方来话别。

    他走过来,将近半个月未见,她的脸变得既熟悉又陌生。她看他的眼神淡淡的,连怨恨都没有。他广袖下的手用力握起来,启了启唇,忽然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她先开口,垂首道:“多谢官家来送我,可是你不该来。我是废后,叫人知道了不好。”

    他不说话,脸上表情复杂,半晌才道:“好好照顾你自己,待我有空了会去看你的。”

    她说不必,“我与官家的缘分到此为止,再也没有以后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官家请保重身子。”

    他眼睛里忧伤弥漫,说不清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分明恨她,却又留恋。见她这么决绝,心里竟刀绞似的痛起来。然而怎么办呢,曾经山盟海誓都成了过眼云烟,也许她觉得自己被辜负了,抑或是真的不在乎了,才能这样心如止水。

    他觉得自己可能又做错了,既然已经了断,就不应该拖泥带水。他在别处杀伐决断,但是对于她,他简直称得上粘缠。今天于紫宸殿提起废后一事,朝中两派争吵激烈,一方说后无大过,不当废。另一方说后无德行,当废之,另立贵妃。他心里有章程,只不过禁中发生的事,有很多是众臣不知道的,他也不方便细说。他心意已决,诏书还是下了,可是忽然间发疯似的想见她。想起宫掖里再也没有她,他的生活又要如以前一样寒冷孤独,心就像被腐蚀了一块,寒意嗖嗖地灌进x腔里来。

    然而她冷漠,甚至有些厌恶,他的一切想象立刻终止了,换了个冷y的口气道:“你今日离宫,我应当来送别的,毕竟夫q一场。”

    她给自己建起了坚实的堡垒,知道再动情只有自取其辱,已经输了,至少可以选择保留尊严。便轻轻勾了勾唇角,“两情相悦才可称得上夫q,你我离心离德,从开始就不是出于本意,更谈不上夫q二字了。今天我既然入道,前尘往事于我来说都是累赘,也请官家勿念旧情。其实我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这沉闷的禁庭,摆脱你,以后会活得很好,你无需为我担心。”

    她这两句话叫他冷了心肠,愠怒道:“何必说得那么笃定,莫忘了你还是我的嫔妃,不管冠以什么样的道号,到死都摆脱不了我。”

    “话虽如此,但你我心里都明白,既然回不去了,不如痛快放手。”她转头看四野,拱宸门外有大p的空地,风吹起来飞沙走石,等她的人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她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狠狠心,决然道,“君已陌路,从此两不来去,各生欢喜。我要走了,官家请回罢。”

    她没有留恋,转身登车,众人搀扶着送进去,然后关上雕花门。车轮滚滚向前,将他一个人遗弃在那里。

    他看着车辇走远,心头怒火中烧。从这座皇城走出去,就可以开始另一段人生了么?他甚至有些恨刚才的c率,为什么要来,为什么给她机会羞辱自己。原本ai得隐忍卑微,然而真到了反目成仇的时候,只剩残余的一点尊严支撑,谁知也被她踏得粉碎。

    她竟这样理直气壮,半点没有愧意!他脚步匆匆往拱宸门内去,越走越快,恨不得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回到福宁宫时,太后在殿里等他,对今天的废后还算满意,含笑问:“官家适才去了哪里?”

    他心情欠佳,并未正面作答,“太后找臣有事么?”

    他开口闭口都是官称,让太后很不称意。不过知道他眼下不好过,也不同他计较,安然道:“我本不想管朝中事,可是j位谏官求见,说国不可无后,陛下yu攘外,必先安内。我思量再三,他们说得甚有道理。上次刺伤静妃一事,都是一面之词,谁也拿不出证据来。既然皇后被废贬入瑶华宫了,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官家是成大事者,别被小情小ai绊住了手脚,我已将贵妃从永巷接出来了,官家择个好日子,昭告天下册封她吧。”

    他看了太后一眼,“册封?册封什么?”

    “自然是册封皇后。贵妃出身高贵,现如今又是兴兵的时候,官家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太后道,“许以小利,收买人心,待得你壮大了,想怎么处置皆由你。绥国若倾全力决一死战,官家要攻克需费一番功夫。有了乌戎,官家如虎添翼,何乐而不为?”

    他转身看墙上羊p地图,曼声道:“乌戎不过弹丸小国,太后也太抬举他们了。我大钺雄兵百万,岂能寄希望于一个nv人!言官们聒噪,那就给他们一个皇后。太后觉得贤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