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今上骑高头大马,身上披黑狐氅衣,那狐毛出锋罩住半张脸,只看见深邃的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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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吃了一惊,“贤妃?官家这是打算自暴自弃了么?贤妃何德何能,她做皇后,只怕朝臣们未必能f。”

    他冷冷一笑道:“朕的皇后,朕无权册封,还要听朝臣们的指派,那朕做的什么皇帝?”他突然抬高了嗓门,“谁自认为能执掌乾坤,谁就来顶替朕罢!”

    他愤懑得难以自持,他知道为君者号令八方,当喜怒不形于se,可他实在难过。言官们为了t现自己的价值管天管地,他是帝王,忠言逆耳,就应该忍受他们口沫横飞,指手画脚。有谁在乎过他的感受?他已经开始厌恶说话了,像以前一样事事埋在心里,因为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大费唇舌。

    太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他们也是一番好意,官家何必迁怒。静妃有今天的结果,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若不是一再的吃里爬外,官家何必废她。”

    他抿唇看着太后,想为她辩解,但又无从说起,只道:“香珠的毒是谁下的,臣早晚会查清楚。”

    太后哂笑道:“我算看出来了,官家到现在还在维护静妃,哪怕她要你的命,你也不在乎么?真正ai你的人你视而不见,不ai你的,你却对她掏心挖肺,这是要走你爹爹的老路。官家听我一句劝,事到如今静妃也死心了,我知道她是聪明人,往后不会寄希望于你,你完全可以无所顾忌大展宏图。有了天下,什么样的nv人找不到,何必为个狐媚子伤了心神。官家让她出宫是为她好,既然善始,就应该善终。否则一贬再贬,真没有地方是她安身之所了。”

    太后的手段他知道,当初先帝病重,皇后失去依靠,太后母凭子贵,敢在先帝面前公然同皇后对垒。先帝最后病逝时,连眼睛都未阖上,定定望着皇后的方向,万分不舍。现在秾华面临的也是这样的窘境,一位处处占优的贵妃,就像当年的太后一样。前车之鉴,他不得不谨慎考虑。他虽口头心头一时不忘说恨她,但要完全对她的生死不加不理会,暂时还做不到。所以他要周全,大军已经往绥国进发,他事忙,无暇顾及那么多,太后虽是母后,紧要时候还是要加以提醒的。

    他将手里把件扔在书案上,豹形的青玉与镇纸相撞,咚地一声闷响。他说:“臣虽是先帝的儿子,但与先帝大不相同,太后无需为臣c心。静妃已经贬入瑶华宫,若无正当的理由,不会再召回禁庭,让她安安静静修道去吧!”

    太后凝眉道:“正当理由还不是官家说了算?起兵需要理由昭告天下,最后怎么样?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连她ru娘都放了,把柄在何处?仗还不是说打就打!不过老身提醒官家,废太子可以重立,废后却没有重返的道理,官家是要君临天下的,莫留了短处惹人笑话。”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看来太后对册封贤妃一事没有疑义,那臣就命人拟诏了,早早定下,早些太平。”

    太后拍案而起,“我何时答应立贤妃为后了?”s1;

    他冷声道:“太后的意思是,臣必须按照你的意思立贵妃为后么?臣弱冠登基,登基便亲政,谁知如今竟要做儿皇帝了!贵妃刺杀皇后,嫌疑重大,这样狠辣的人,如何统率六宫?”

    太后j乎要被他气死了,愤然道:“说她有嫌疑,为何不查?什么案子是摆在那里自己水落石出的?还不是因为官家不想查,任人诬陷贵妃!”

    “人证物证俱在,有什么可查的?”他负手道,“贵妃眼下戴罪立功倒是可行,若要封后,只怕无法向众臣及后宫御妾j代。臣与太后在此事上有了分歧,最后册立谁,还需从长计议。大军在途中,前朝有很多事等着臣去处理。禁中后位暂时悬空,还请太后替臣主持宫务,一切有劳太后。”

    一位君王有主见固然好,可是想做他的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太后没有办法,这次对话不欢而散,回到宝慈宫,依然愤愤不平。只是贵妃面前还需打圆场,因笑道:“官家为国事c劳,贵妃t谅则个。我同他说起将你接出永巷的事,他未有微词,想是心里有数。封后的事我暂且未提,言官们议政时施压,好过咱们自己开口。”一面说,一面和蔼抚抚贵妃的手,“你自入宫来便常伴我左右,我心里极喜欢你。如今李后被废,于你是个大好时机,且按捺,早晚这凤印会j到你手里。官家不易亲近我知道,原是有李后作梗,现在她出居瑶华宫,你大可安心了。只不过还要你自己出把力,官家这样的男人,风花雪月是一时兴起,你若助他,他慢慢就会明白你的好处。”

    贵妃诺诺答应,“臣妾无能,要孃孃替我c心。官家不肯接纳我,好在有孃孃心疼我,否则我的日子便难熬了。孃孃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封不封后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能助官家一臂之力,我也心满意足了。”

    太后很欣w,复安抚j句,她便起身退出了宝慈宫。

    庆宁宫离宝慈宫不远,立在天街上能看见那辉煌的门楣,如今成了摆设,依旧巍峨而立。明明只有j步之遥,偏要多费周折。她笑了笑,心道太后当她傻,三言两语就想骗乌戎出兵,哪里那么容易!

    她挽起画帛往天章阁去,阁内勾当官忙迎出来见礼,她淡声道:“本位是来查阅典籍的,请崔直学替我讲解。”

    勾当官应个是,退到偏阁请来崔竹筳。贵妃牵袖比手,“崔直学请。”

    中森森然,他们缓步往深处去,贵妃边走边低声询问:“大资可知道李后被废了?”

    崔竹筳道是,“上半晌就得到了消息。公主此来是为这事?”

    她嗯了声,“太后见官家,我知道她必定提出封后的要求了,可惜官家对李后余情未了,还想留着那位子,用以祭奠他的ai情。我有时候真想不通,我与李后同天进宫,为什么官家偏钟ai她?”

    崔竹筳忖了忖方道:“宁王为太子时薨于东宫秘不发丧,直到第二年春才昭告天下。其中有九个月时间,官家冒宁王之名与李后通信,想是那时情愫渐生。官家有疾,不喜欢生人接近,李后与他神j已久,他ai慕她,见了面自然也更亲近,这是人之常情。”

    贵妃听后惘惘的,“原来如此……我早就失了先机,败得也算合理。只是那李后有什么好的,叫你们这样心心念念。”她笑着问他,“大资对她也有好感罢?上次要不是你再三相求,七夕那日就应当趁乱把她给杀了。”

    他却笑道:“皇后死了,官家活着,岂不是给公主找麻烦么?是我对宁王寄希望太高,以为他不会手下留情,没想到情却误事了。至于我同她……毕竟教导她这么多年,就是养只猫儿狗儿也有感情了,自然不希望她死。”

    贵妃拿起一卷《白虎通》做幌子,又道:“我如今遇了困难,还需大资指点。照理说螳螂捕蝉h雀在后,大钺出兵,后方必定疏于防范,乌戎趁机直取汴梁,未尝不是好办法。可惜乌戎国力不济,且官家缜密,禁军仍有四十万驻防,就算乌戎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一举拿下。不过乌戎南可取绥,东可攻钺,官家总还有些顾忌。若这当口不分一杯羹,将来钺国坐大,乌戎就危险了。战事上的进退我不懂,我只知道要做钺国的皇后,生下太子,只有这样乌戎才能继续存在下去。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李后,官家没了执念,封谁为后就无所谓了。我远离故土,大资是我的智囊,这样安排,大资以为如何?”

    崔竹筳还是摇头,“公主想得太简单了,杀了李后非但不能做皇后,恐怕还要受牵连。官家究竟对她有没有感情,从册立新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端倪。李后死了,他能绕过谁?哀莫大于心死,对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来说,只有遭人背弃才是致命的。如何让李后死心,彻底同他决裂,才是公主应该考虑的。杀人?下下策!”

    贵妃听他分析,自然也懂得他的s情,应承道:“大资说得有理,是我太急进了。大资这些年来劳苦功高,待功成之后,陛下定会重赏大资……那么依大资的意思,李后不必死么?可她在汴梁一天,我心里便一天不得安宁。”

    他说:“时机成熟时,臣会带她离开汴梁,这样公主便高枕无忧了。”

    贵妃略怔了下,终于会心一笑道:“我也在想,大资早些离开天章阁,才可保万无一失。官家是明白人,阿茸不与外界接触,她所下的毒从何处来,总有一天会查到大资头上。这里毕竟不是乌戎,大资不得保障,孤身作战只怕失利。还是同李后一道离开,大资求仁得仁,也可欣w了。”

    他眯眼审视她,贵妃自小生长在宫掖,小国的公主,从小有居安思危的觉悟,所以她的老练和年纪不对等。反观秾华,比她还长一岁,花儿似的娇养到十六岁,要不是身边有个云观,她的人生应该不会那么坎坷。论宫廷生活,贵妃当然是如鱼得水,秾华呢,傻傻的姑娘,心思单纯。你给她一根c,她可以y首诗来咏叹,你给她虎符,她恐怕都不知道这东西派什么用场。

    所以不合适和不适应是两m事,不适应可以学着适应,不合适,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大度地挑了唇角,“臣一切以公主为先,自己如何,那是后话。公主在这里逗留不宜过长,传出去怕遭人怀疑。”

    她说无妨,“我与大资只见过两面,头一次是天贶节,这是第二次。就算怀疑,也怀疑不到大资。”

    “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总没有错。”他一壁说,一壁挑了部《清静经》递给她,“公主稍安勿躁,路要一步一步走,太着急了容易绊倒。”

    贵妃颔首,“我省得……官家不肯册立新后,瑶华宫那位必定甚感安w。须得让她死心,甚至憎恨官家,这样才能把官家的心拉回来。”

    他听她处心积虑,不由叹了口气,“公主ai官家么?”

    这个问题难倒她了,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我除了ai他,别无他法,否则余下的日子怎么过?”这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连感情都是指定的,不ai也得敷衍。她弯起唇角,茫然一遍遍抚手里的经卷,轻声道,“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她,男人们都喜欢她,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她拙劣的生存技巧?她要是在乌戎皇宫,恐怕连渣滓都不剩了。就因为她无能,所以激发人的保护yu,连大资也难以幸免,我说得对吧?”

    崔竹筳缄默下来,不能说她说得不对。他的确很怜惜秾华,但因为政治原因,不得不遵照指示送她和亲。关于他的身份,对谁都是模棱两可,曾说他祖籍在汴梁,其实不是。他是乌戎人,在朝中有官职,资政殿大学士这个职位原本是授予罢免宰相的,由他充任是开先例,以示荣宠。他十六岁便学成,然后到了绥国,为接近当时的钺国太子,千方百计入了李府。秾华的整个少年时期在他的见证下度过,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最长,甚至她父亲过世后,他离开李府,也并未走得太远,依然就近关注她。一个有能力保护自己的nv人固然值得钦佩,同时也减少了令人牵肠挂肚的优势。世上的人都有同情弱小的本能,他也不例外。

    “她卷进这场混战是我一手挑起的,到最后也希望能由我平息。”

    “可是她不ai你。”贵妃怅然道,“就像官家不ai我一样。”

    他说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远离纷争,我会让她ai我的。”

    他一副有把握的样子,贵妃很满意,莞尔道:“大资果然x有成竹,如此看在大资的份上,暂且便不动她吧!”

    他拱了拱手,“多谢公主。臣也是为公主着想,瑶华宫外必定有人驻守,万一弄巧成拙,反倒给了官家理由接她回宫。”

    贵妃不笨,心里都明白。现在只盼李秾华早点消失,便一味地追问:“大资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说不必,他自有道理。如今对秾华来说什么最重要,便从哪里下手。不可避免的要让她难过,但是没办法,她的人生正在走向败落,入了瑶华宫,再复位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了。他日今上吞并绥国,一个亡了国的妃嫔要想翻身,朝堂必定一p哗然。何必经历那种口诛笔伐的痛苦,倒不如跟他走,走得远远的,平静度过余生。太多的y谋他也厌倦,最近常想起在中瓦子的生活,市集从傍晚开到五更,小贩彻夜叫卖。天亮时分勾栏里的行首结伴出来吃羊羔酒,叫上一角子,坐在酒肆外的棚子下,拿酸杏蘸盐吃……

    贵妃回宜圣阁去了,她有她的算计,但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也怕他倒戈一击。这个乱世,谁是可信任的?没有感情,一切都是空谈。

    他回到偏阁把剩下的事物处理好,将到关闭宫门的时候,j代阁内勾当官一声,便从西华门出去了。

    心里还记挂秾华,不知道她安顿妥当没有。瑶华宫看似名头响亮,其实不过是规格很低的宫苑。布置成道观模样,里面有若g寻常nv道,偶尔j个名号响亮的,都是禁中贬出去的贵人。他从内城往东,策马徐行,想过去看她一看。但终究是皇家苑囿,有很严格的制度,他一个男人,连远观只怕都要受驱逐。

    将到时,牵着马缰沿景

    龙江畔踱步,堪堪可以看见瑶华宫的宫墙。风里弥漫香火的气味,宫里连绵的打醮声隐约传来,他站了很久,看不见她,不知她可还习惯。

    恰好不远处有两个有笑走过去,他扬声叫住她们,过去做了一揖。

    两个小道姑见他穿官f,还了一礼道:“檀越唤小道们可有事么?”

    他道:“今日宫里来了一位仙师,现如今可好?”

    她们对看一眼问:“檀越说的可是华y教主?”他忙道是,那两个道姑g笑了两声,“檀越是何人?打听我们仙师做什么?”

    原本就是逾越,说不出所以然来可能还要被告到禁军那里,他只得笑道:“我是你们仙师的老师,她今日出宫,我有些不放心,因不能入瑶华宫,唯有向两位打探了。”

    小道姑噢了声,重新作揖,“原来是尊长。仙师到瑶华宫一切都好,吃穿用度也有人照应,请尊长放心。”

    他点了点头道好,拿出缗钱来酬谢,“请代我问候仙师。二位道号是什么,将来或者要托付二位替我捎些东西。”

    那两个道姑接了钱,自然万事好说,“我叫至清,她叫至浅。尊长日后若有事只管吩咐,我们替仙师办事,自当鞠躬尽瘁。”

    他复又道谢,两个小道姑惦着钱往宫门上去,到教主的寝殿外等候通传。金姑子出来问情由,她们只说外间来了位先生,请她们代问仙师好。

    金姑子打发她们去了,进殿看秾华,她正坐在榻上等春渥替她修改袍子。s1;

    入了瑶华宫,大家的打扮都要替换。花团锦簇的褙子大袖衫都压了箱底,换上对襟衣,顶心梳着髻,一根木簪子横穿过去,杳杳的,头顶上长了枝桠似的。

    秾华是既来之,则安之。一路上想了很多,都看淡了,并不显得伤感。先前听见外面说话,便问:“是谁来了?”

    金姑子道:“崔先生托两个小道姑问长公主好。”

    她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叫什么教主仙师又别扭,就改回了原来的称呼。她听了嗒然,“哦,崔先生来过了……”

    春渥咬断了线,将袍子递与她。她站起身,到铜镜前面试长短,又听春渥道:“崔先生还记挂你,我看想办法给他传话,能逃出瑶华宫最好。大钺同绥开战了,以前害怕给绥国招难,现在可有什么顾忌?还是走吧,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她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娘叫我上哪里去?两国在打仗,难道躲到乌戎去么?叫乌戎人知道我陷害过他们的公主,不把我架在火上做炙r才怪。”说着想起来,问,“道士可以吃r么?好像还可以喝酒呀。”

    她现在学会了周旋,你同她说话她就打岔。春渥叹道:“别说酒r了,想想以后吧!”

    她手上正挂着香囊,听了顿下来,“崔先生是文弱书生,要害他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么?不过我不能出瑶华宫,你们可以。过两天我派你们到外面办事,出去了就别回来。现在正j战,是回绥国还是到别的地方生活,你们自己拿主意。反正我在这里不愁吃喝,你们走了,我一个人怎么都好。”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打起仗来心里都惦记。不知道家里人好不好,大钺的兵马攻破建安,只怕覆巢之下再无完l了。

    春渥看得出金姑子她们有些动摇,她们原本是受了郭太后之命,现在郭太后自顾尚且不暇,哪里管得上她们!可是怕走了又失了道义,毕竟落难时候最见人心,谁也不愿意背负骂名。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去吧,公主身边还有我,我守着她。”春渥道,“我回建安也没有用,多个人待宰罢了。你们不同,你们会拳脚功夫,可以保护家人。过两日是冬至,节下忙,正好推说买时物,一道出去。出去后你们走你们的,我去找趟崔先生。听说他住在大录士巷,无论如何要讨他个示下,他是智者,能给咱们指条明路。”

    秾华依旧不许她去,可她嘴上虚应,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谁都知道进了瑶华宫等于葬送了一辈子,她才十六岁,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只要崔先生答应带她逃走,她这个做ru娘的算尽到了责,便是死也甘愿了。

    冬至转眼便到,这个节气是一年中最大的日子,j乎等同于过年。各家各户祭祀祖先,朝中官员拜帖往来,宣德门前还有象车表演,整条御街观者如织,热闹非常。

    秾华的寝宫在瑶华宫最深处,东墙上有扇槛窗,推开可以看见景龙江边的景致。冬至前一天晚上起就有人放江灯,天黑开始络绎不绝,她闲来无聊倚窗远眺,也是种消遣。

    当nv道其实还不错,道士同和尚不一样,和尚念经念得嗡嗡的,从早到晚。道士有课业,但是不多,加上她无需替人打醮作法事,一天除了打坐发呆练练字画,没别的事可g,日子倒比禁中清闲。就是吃口上差,瑶华宫不像普通的道观接受民间香火,只靠每月五十缗的月例养活宫里三四十口人,平常生活清苦节俭。也是,她是来受罚的,不是来享福的,和禁中没区别,大概所有人都愿意来吧!

    瑶华宫里吃得最多的是梢瓜和山y,吃多了叫人作呕。春渥提着水壶进来,笑道:“明日过节,许久没吃羊r了,给你开个小灶罢。”

    她听了眼睛一亮,再一想市价,顿时萎靡了,摇头晃脑y道:“东京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买尝。只把鱼虾充两膳,肚p今作小池塘。”

    春渥听了失笑,“这下子好了,整天作打油诗!虽是贵了些,总不能一点r末不沾。我是不要紧,你们年轻姑娘,一个个面h肌瘦不成样子。”

    她说:“买蟹吧,做洗手蟹,叫宫里的道姑们一起吃。九百钱只能买一斤羊r,却可以买很多螃蟹。”

    她以前不需要算计这些,羊r不管在建安还是汴梁,一向是“价极高”。她爹爹疼ai她,唯恐她不肯吃,膳食上从来不克扣。后来入了禁庭正位中宫,有日供一羊的优恤,哪里像现在!春渥听她盘算,心里有些酸楚,只道:“你别管了,螃蟹也买,羔儿r也买。咱们有些积蓄,吃两顿羊r的钱还是有的。”

    她听了也不反驳了,继续坐在窗前看人放灯。顿了顿问:“让金姑子和佛哥离开汴梁,她们今日走么?”

    春渥开箱取钱,一面应道:“我游说了很久,都不愿意走,怕她们离开了,有人欺负你。她们愿意留下就留下吧,现在战火纷飞,我们这里感觉不到,绥国边境定然不太平。她们回去也冒风险,一动不如一静。”

    她黯然叹息,“我孃孃同高斐,如今不知怎么应对。当初他们寄希望于我,当真所托非人。”

    春渥道:“这些年他们人未少派,何尝成功过?你是个nv子,若换做我,绝不舍得让自己的nv儿充当武器。郭太后也太狠心了,有今日早就应当预料到,不单害了你,还误国。”想起自己的家人,愈发的难过,然而鞭长莫及,只有各自保重了。

    “鬼市开了,明天是正日子,价格翻倍,夜市比早市还便宜些。我带上她们一道去,难得跑一趟,好多零碎要添置。”春渥到门前背起了筐,回头道,“不用等我们,你早早歇下吧!”

    她嗳了声,“出去要小心,夜里人多,别走散了。”

    春渥笑道:“又不是孩子,走散了会自己回来的。”临行又看她一眼,这才去了。

    金姑子和佛哥自从来了汴梁之后没有机会出宫,到今天才见识到外面的繁华。要论富庶,汴梁确实比建安更胜一筹,只是走在敌国的鼎盛里,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起先两人都闷闷不乐,只顾在春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春渥知道她们不高兴,低声道:“先把东西买齐全,我要去大录士巷找崔先生。白天人多眼杂,夜里天黑还好些。你们可以去莲花棚里,边听戏边等我回来。”

    她们自然说要一道去,春渥拗不过便应了。她们依旧不远不近跟着,春渥忙着采买,她们立在边上,看勾栏里招客的丑婆婆怪腔怪势随乐起舞。旁观的人有很多,不时爆发出轰然的笑声。她们两个提着背筐,一路走一路回头,偶尔有手持长矛的禁军走过,也没太在意。两国j战,城中加重兵防并不稀奇。

    原本一切好好的,不知怎么一队穿着黑甲配龙形腰围的班直从天而降,大步流星向她们走过来。到了近前抬手一拦,“谁是苗春渥?”

    三个人回过身来,心头不由一撞。金姑子和佛哥警觉,压着腰带赶上去。春渥看他们是今上亲军打扮,怔怔道:“我是苗春渥,长行找我有何事?”

    为首的不做解释,扬手道:“抓起来!”后面两个如狼似虎的班直扑过去,将春渥的手臂反剪着架到了一旁。

    金姑子蹭地chou出了剑,“你们是何人,没有文书胆敢拿人!”

    街市上人群哗然,纷纷围拢过来。为首的班直将腰牌往前一举,“御龙直奉命捉拿要犯,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佛哥才不管那许多,持剑便冲上去,“她是李后ru娘,要抓她,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然后一顿兵器相接的声响,惊天动地地打斗起来。她们心里有一团怒火,在禁中一再被欺压,到了宫外还不放过,凭什么?就是拼了一死也不能任人宰割了,今上是个反复无常的过事情到此为止,如今又反悔,将人当猴耍!

    金姑子和佛哥都是常年习武的人,当初挑出来随侍,就是看中了她们拔尖,真要全力拼杀,技巧不比男人逊se。她们动作流丽,招招致命,要降f她们,着实费了御龙直好大一番功夫。

    在闹市起了冲突引人瞩目,班直也想速战速决。到底是nv人,近身格斗力量上有欠缺,伤了j人后渐露颓势,最后还是被撂倒在地了。

    nv人倔起来也像牛一样,她们不f,yu翻身再战,被长剑抵住了咽喉。为首的寒声道:“不取你们x命,是未得陛下口谕。苗内人我等必须带走,悟真仙师若是要讨人,请直面陛下。”说着挥袖,下令收兵。

    春渥叫破了嗓子让她们别动手,她们不听,最后弄得这样狼狈,她在边上急断了肠子。左右班直押解她往军头司方向去,她勉强回头,高声道:“照顾好公主,以后就托付给你们了。”

    金姑子和佛哥气哽失控,再yu追上去,被身后的人喝住了。

    “要同御龙直y碰y么?再缠斗下去死路一条!”

    她们回身看,崔竹筳就立在不远处,她们见了他便哭起来,“崔先生,春妈妈被他们带走了,叫我们回去怎么同公主j代。”

    崔竹筳招她们往人少的地方去,压声道:“朝中官员拥戴贵妃为后,上次贵妃刺伤圣人与两次下毒事件要一起彻查,春渥被带回去,必定会做替罪羔羊。你们赶快回瑶华宫告知圣人,让她想办法求求情,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金姑子慌忙道好,也没顾得上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与佛哥一起匆匆回了瑶华宫。

    秾华卧在围子床上,听着外面环饼小贩的叫卖声,正昏昏yu睡,忽然殿门被拍响,动静大得惊人。一般这种情况没什么好事,她心头骤跳,连鞋都没穿,光脚跑过去开门。借光一看,金姑子和佛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分明是刚和人械斗过。她疾声问怎么了,“怎么弄得这个模样?ru娘呢?”

    佛哥哭道:“春妈妈被御龙直的人带走了,我和金姑子打算抢人,同他们打了起来。可惜不敌他们人多,实在救不了春妈妈。后来正巧遇见崔先生,崔先生让我们回禀公主,朝中众臣举荐贵妃为新后,官家重审先前的j宗案子,恐怕要拿春妈妈开刀。公主快想办法进宫面见官家,否则春妈妈就有危险了。”

    她听完人都要晕了,现在被关在瑶华宫里,她怎么能够见到官家?可是春渥被带走了,她焦躁得yu发狂,提袍便往宫门上冲。可是门前有禁军把守,任她怎么哭喊乞求都没有用。闹了半晌,精疲力尽,忽然发现厌倦至极,早听春渥的话,逃出瑶华宫就好了。她希望过宁静的生活,可是总有那么多的事,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们不让她出去,她急得蹲在宫门前痛哭流涕。朔风野大,吹在人身上刀割似的。金姑子见无望,上前搀扶她,低声道:“公主别着凉,快三更了,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咱们回去从长计议。”

    她被她们扶回殿里,坐也坐不住,在地心团团打转,哭着说:“他答应不动ru娘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们可看清了,是御龙直的人么?”

    佛哥说是,“凭他们的打扮和腰牌,的确是御龙直无疑。”

    诸班直分类众多,比方内殿直、金枪班、东西班、钧容直、骨朵子直……其中官家最倚重的就是御龙直。这些人铁血无情,只要今上一

    声令下,连自己的家人都敢杀,更别提一个春渥了。

    天寒地冻,她牙关打颤,身上出奇地冷,脸上却滚烫。脑子里隆隆响起闷雷,重复的就只有一个问题,究竟如何才能见到官家?只是他背信弃义,这样的人真的已经不能再信赖了。可惜了曾经的那一段,跟他在一起的美好,远胜云观。她把所有的热情寄托在他身上,到现在才发现这种寄托是最傻的。他为了他的江山,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什么都能豁出去,包括那些誓言。

    “明日是冬至,他应当在宣德门上观礼。”她突然想起来,顿时有了目标,“我要想办法出去,到那里一定能见到他。”

    金姑子道:“我们引开宫门上的戍军,公主趁机往外跑。只是瑶华宫距大内十j里远,公主没有车马,步行恐怕要走很久。”

    她说:“我管不了了,春渥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官家是不是有意在废黜我之后再整治春渥……我不在近前了,想求情也没有办法。可是他为什么要抓她?不是已经起兵了,还需要什么把柄做筏子?”

    佛哥想了想,脸上伤处牵扯一下,有点疼。她咧了咧嘴,“也许官家变心了,为了和乌戎结盟,真的打算册立贵妃。”

    她惘惘背靠着墙,墙头的寒意渗透进衣裳,背心冰冷。他说过贵妃永远当不成皇后,如今要推翻了么?她有些失望,又觉得很愤怒,不管他立谁做皇后,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他不应该动春渥,既然上次许诺过她,就当说话算话。

    她静下心来,无论如何总要舍下面子再求他一次。虽然感觉屈辱,但为了春渥,也要y着头p尝试。

    “五更的时候禁军j班,趁着j班之前闯出去。”她开箱,从首饰匣子里翻出一把匕首掖在腰间,“回头要委屈你们了,只怕那些禁军会把你们抓起来,我见了官家之后再设法搭救你们。这刀子我带着,万一他们拦我,我就死给他们看。”

    金姑子道:“公主千万不能自伤,婢子们不要紧,就算被他们拿住,不得命令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公主只管走,出了宫门一直往西南,婢子们不能护送你,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她点头道好,“原本在瑶华宫做场戏,或者能把他哄来,可是春渥等不了那么久……再说我自己,也已经不那么有把握了。他心里要是还有我,我在这里哭闹也许有用。现在他拿了春渥,大概不惜同我反目了,我再做什么都是枉然。入禁庭见他不知有没有用,死马当作活马医吧!”s1;

    她说得凄凄然,金姑子和佛哥没法安w她。人总是在困难里不断成长,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不动摇。曾经ai过,但是ai情和权力放在一起做比较时,ai情往往不堪一击。她没有底气也是无可奈何,慢慢发现自己不太重要,要接受比较难,但还是得认命。

    “宁王没死,官家也许还有争抢的心思。现在宁王不在了,他就不拿公主当回事了,男人真是靠不住。”佛哥意难平,小声嘟囔着。

    金姑子正给她上y,听见她这么嘀咕,在淤青上用力戳了戳以示惩戒。她嘶地一声吸口凉气,顺着金姑子视线看过去,秾华坐在床上抹眼泪,道袍的衣袖都s了,她心里的苦楚旁人难以t会。

    三更以后人最疲累,将到五更时盼着换班,精神就松懈了。金姑子和佛哥同御龙直一对四打斗败下阵来,但对付j个禁军问题应该不大。秾华撩起袍子钻进柴房放了一把火,火光渐起时,瑶华宫里的道姑们都慌乱起来,连外围的禁军都被分散了注意力。火势熊熊,加上风大,有蔓延的趋势,她出面调动人手,守门的禁军不得不参与救火,如此要出去,阻力就小了很多。

    人都是给b出来的,以前连跨个门槛都要人搀扶,现在可以翻墙,可以矮着身子从角落里钻出去。只是到底还是被人发现了,金姑子和佛哥给她清道,她没有回头,咬着牙一路狂奔。耳边风声嗖嗖,天太冷,j乎喘过气来。后面追赶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所幸天还没亮,她跳进了道旁的沟渠里,等他们过去了再爬上去继续前行。

    然而禁庭好远,单是绕过艮岳就要十里。她心里急,起先还跑得动,后来渐渐t力不支了,冷气吸进来,x肺生疼,却不敢停下步子。她想春渥,害怕她出事,自己没有亲人,没有能够依仗的靠山,只有春渥和她心贴着心。所以哪怕自己死也要找回她,官家如果真想立贵妃为后,她可以在紫宸殿上承认所有罪责,赐死她也不怕,只要春渥活着。

    她边走边哭,脸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拿手掖一掖,手也同样的冷。天渐亮,路上开始有行人,见了她都侧目。她知道一个披散着头发,满身泥泞的nv道士看上去有多怪异,以前ai美,这样是万万不敢见人的,现在呢,什么都置之度外了,因为没有美丽的资本了。

    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异常艰难,皇城还是遥遥不见。她一辈子没有独行过这么远的路,现在的处境想想也可悲。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她得走快一些,官家在宣德门上便有机会,一旦他回了禁中就来不及了。

    身后一辆平头车赶上来,执鞭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短袄和裈k,满面苍灰,两只眼睛却小而聚光。看见她主动搭讪,“nv冠往何处去呀?可要我搭载你一程?”

    她对陌生人还是有警惕的,道了谢说不必,依旧踽踽独行。

    她生得貌美如花,即便满身污垢,光华也灼灼。那个庶人大概看她一个人,有点存心占便宜的意思,骡车赶得不快不慢,如影随形,边赶边笑,“nv冠走得脸都红了,这又是何必呢!来坐大哥的车罢,今日你要去天边我也送你去,算是我做功德了。”

    他语气挑挞,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要去宣德门,你可载我去?”

    那人哦了声,“象车么?nv冠真有趣,滚得一身泥就是为了看象车?大哥家离此处不远,跟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去不迟。”

    她懒得同他周旋,谁知他将车赶超上前,横亘在了路中央。她心里怕起来,这样一个陌生人,不知道意yu何为。他跳下车,咧嘴一笑,一口焦黑的龋齿,“nv冠上车罢,你这样的人儿走在路上太危险了,须得有个人护着才……”

    好字没出口,被赶来的班直一脚踹到了道旁。今上骑高头大马,身上披黑狐氅衣,那狐mao出锋罩住半张脸,只看见深邃的一双眼。从马上纵下来,气急败坏道:“你究竟在做什么?纵火逃出瑶华宫,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一面责备,一面凝眉打量她,数九寒冬穿着单薄的道袍,脖子露在外面,冻得隐隐泛红。见了她这样惨况,接到通报时的怒火早就不见了踪影,暗忖她可是想他了,才会从瑶华宫里跑出来。自己安w自己,又有另一种滋味涌上心头。毕竟半月未见,她若对他有丝毫余情,挂念他也是正常的。他居然有些欢喜,只要她开口,他甚至打算想办法让她重回禁中。

    可是她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抓住他的衣袖问:“官家,我ru娘在哪里?我ru娘呢?”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没有作答。脱下鹤氅包裹住她,沟渠里那个调戏她的人早吓傻了,他淡声扔了句“杀”,然后将她抱上了马背。

    一路上她都在发抖,他从氅衣的对襟里把手伸进去,贴在她背心上,至少可以温暖她。

    她不停重复问他“ru娘在哪里”,看来是苗内人丢了,找他要人来了。他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ru娘的下落。”

    她尖声道:“你胡说!ru娘明明是被御龙直带走的,就在昨夜的鬼市上,你怎么会不知道?”

    这事说来倒蹊跷了,御龙直轻易不会外派,况且他也未发布过这样的命令,怎么会带走她ru娘?可看她模样不像是在做戏,便道:“今日有祭天地的大典,我一时chou不出空来,等忙完了再说。”

    她说不行,“我要ru娘,一刻都不能等。”言罢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他束手无策,唯有让步,“既这么,我先命人到两司查问。你在柔仪殿等我,哪里都不许去,等我回来后,再替你办这件事。”

    她心头乱得厉害,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头答应了。

    秦让在一旁搓手,“圣人,身上的衣裳好歹换一换吧,这样不难受么?”

    她坐在矮榻上摇头,目前哪里有心思管这些,她惦记春渥,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官家又推说不知情,难道人就这么消失了么?她转过头问他,“中贵人,官家祭天地要多久?”

    秦让被她的称呼叫傻了眼,“圣人怎么叫臣中贵?您是禁中人,只有外间才管内侍叫中贵……祭天地程序倒不复杂,就是祭前筹备繁琐。官家已经斋戒过七日了,今天到祭坛祈愿,估摸一个时辰就完了。之后再去广圣宫祭奠祖宗,可能要耽搁一阵子。不过圣人别担心,今日太后率众娘子到景福殿放生池放生锦鲤去了,前朝还算安全,圣人在这里,不会走漏消息的。”

    她垂下头,精神萎靡。如今像个过街老鼠,以前大摇大摆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再回宫里来,被太后知道了必定要责罚。这些其实都是次要,她现在浑身长胆,b得人山穷水尽了,什么都不怕。她只是往外探看,喃喃道:“派出去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到底打探到消息没有!”

    秦让说:“圣人莫急,御龙直在宫城南三门以外,从这里过去有段路。我已经吩咐了,c他们脚程加快,应当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说着一笑,“今早宫门一开,瑶华宫禁军便求见官家,说仙师走失了,把官家急得满头大汗。这回是连宣德门观礼也顾不上了,匆匆便出宫去寻人。所幸找见了,否则汴梁城只怕要给翻个底朝天了。圣人放宽心,如果苗内人真是御龙直抓的,有官家在,出不了事的。”

    他一口一个圣人,她听来很觉讽刺,“我已经不是皇后了,别再叫我圣人了。”

    秦让却很执拗,“别人不知道,臣是知道的。目下官家正忙于战事,将圣人安置在瑶华宫,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废了可以重立,对官家这样的霸主来说没什么是办不到的,圣人只需按捺,好好保重自己就是了。其实官家也有难处,换了谁不伤心呢。圣人也请宽宏些,站在官家的立场上,就能明白他的心了。”

    所以她之前不怨恨他,人在局中,再手眼通天,也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何况她也能t谅,他是顺势而为,最后成就他一统天下的梦想罢了。一位帝王,感情终归和寻常人不一样。他可以ai,但是必须ai得克制,还要收放自如。到现在她还是觉得两国联姻不虚此行,唯一的遗憾是彼此不合适,他不能提供她渴望的ai情。

    她不说话,因为说得再多也没用。矛盾到了这种层面,并不是劝说j句就能烟消云散的。

    她起身到前殿,站在一p温暖的y光里看着福宁宫的大门,唯见天街空旷,没有半个人影。

    秦让掖着两手跟在她身后,她的道袍泥泞落魄,可是无论如何不肯替换。她有她的固执,不想再穿上宫中的衣f,也许已经认命地做她的道姑了。他叹了口气,“圣人一早没吃东西吧,臣让人准备去。”

    她摇头说不,“我不饿,你就在这里,寸步不要离开。万一再出什么纰漏,好证明我的清白。”她是不想再蒙受不白之冤了,即使两个人没有缘分,也不要弄得那样两败俱伤。

    终于看见以个h门压着幞头从远处奔来,她走到殿外,疾声问:“如何?御龙直怎么说?”

    那个h门叉手道:“回仙师的话,臣找御龙直指挥使询问情况,记指挥说昨夜御龙直并未外派,带走苗内人更是无从谈起。”

    秾华静静站着,脑中茫然。金姑子和佛哥在禁中这么久,是不是御龙直还是分得清的。这算什么?难道不愿把人j出来,索x矢口否认么?

    她顿时没了指望,心里有千百种的疑虑,谁来给她印证?她失魂落魄地在殿前廊檐下来回打转,整个大钺她只认得他,如果这里断了线索,那春渥就凶多吉少了。

    秦让怕她忧虑忙上前安抚,“圣人别急,等官家回来,自会给圣人一个说法的。”

    等他回来,谁知会不会同御龙直口径一致。现在每一刻都在煎熬,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枯等,可是除了等,她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吗?

    终于他回来了,脚下走得匆忙,冕冠上的天河带被风吹得凌空飘扬起来,俨然是这萧索冬日唯一的鲜亮和希望。她迎上去,“官家,为什么御龙直说没有拿人?春渥到底在哪里?”

    他此刻火冒三丈,寒着脸道:“我在地坛便传人来问了,昨夜二更时确有御龙直拘人,可是我从未颁布过这道口谕。眼下已经命军头司彻查了,御龙直所有禁卫一一盘问,若找不出那些人,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假冒御龙直。”

    她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复杂?御龙直是他的亲军,谁敢假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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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怔怔回了殿里,重又在矮榻上坐下来,“官家可是打仗打乱了心神,把自己下的令都忘记了?”其实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也许都是他用来搪塞她的话。

    “昨夜二更到现在,十个时辰了……”她抱住了膝头哽咽,“我已经出宫了,已经去做nv道士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只要把春渥还给我,就算让我离开汴梁也可以,为什么要打她的主意……”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得蹲在她面前安w她,“皇后,我定会把苗内人找回来的。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我绝不会动她一根汗mao,你要相信我。”

    她呆滞看他一眼,“什么时候能有答复?”

    他说:“已经在查了,只不过事情发生在夜间,我也是到早晨才知道消息。况且今日有大典,我疲于奔命,来不及周全。现在得空了,一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答应要查,暂时却不能给她任何确切的答案,她心里没底,定眼看着殿中的青铜香炉发呆。然后他接了前方战报,急招宰相往垂拱殿商议,吩咐她在殿里等他,又匆匆去了。

    朝中多事之秋,他忙。国与国之间的大仇大怨她想管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身边的人。金姑子和佛哥已经让人去放了,她多少还有些安w,就是春渥现在下落不明,她不知道怎么解救她,将脸埋在臂弯里,无声饮泣起来。

    半天时间在焦躁里度过,她头痛yu裂,录景送了吃的来她也不想动,裹着道袍歪在那里。起初有y光时觉得还有希望,太y转过去了,照不到她身上,这深深的殿宇就显得异常y冷。

    秦让还在为她身上的道袍苦苦挣扎,“圣人把衣裳换了吧,臣唤宫人进来伺候。”

    她照旧摇头,“把ru娘找来我再换。”

    s1;    “已经在各司各狱中查了,圣人可能不了解,大钺的衙门多,每直都有自己拘押的地方。御龙直那里没有消息,说不定是别的班直办的。官家已经下令全力搜寻了,只因为目前事忙,还请圣人t谅些。”

    正说着,今上从外面进来,吩咐录景,“把袄裙放在后殿,打盆热水来给皇后擦洗。”

    她凝眉说:“我从道了,官家叫我悟真就是了。”

    他不答,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也不想改。他从第二次见她起就这样唤她,对他来说称她皇后,就像民间叫娘子是一样的。她很倔强,不听他的话,他劝说不成只有自己亲自动手。抓住她的腕子往后殿拖,那点挣扎微不足道。他不顾她反对,替她把那件灰灰的道袍解开,掷在地上。想起她清早在晨雾里奔跑,乍见她的样子,那时心里有多痛,不愿意再回顾了。

    “别动!”她还反抗,他用力压制住了。垂眼一看,她腰上竟镶了把匕首,他说,“用这个就能保护自己么?”

    入宫携带利器是大忌,他却并不介意,但凡同她有关的,他总是试图往好的方向推断。阿茸下毒是受云观指使,与她无关。然而那串香珠里颠茄的由来呢?他怀疑贵妃、怀疑禁中所有娘子,明里暗里探访,都没有结果。他第一次感到棘手和困扰,一心想要证明她的清白,可是没有任何对她有利的证据,所以他只能持保留态度。

    她很排斥他,他不在乎。她是不是ai他,也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总要有个发泄的途径。他把两手焯进热水里,打了巾栉给她擦脸。她恼羞成怒,下劲推他。他一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把巾栉掩在她脸上。

    “我会把人找回来的,牢里没有就搜城,这样可以么?”他隔着巾栉抚摩她的脸,太久没有接触,每一下触碰都能感觉到心脏剧烈收缩。他知道不该让她看出情绪波动,平了下嗓音方道,“让你入瑶华宫是为你好,一个人的身份和势力不对等,最容易受瞩目……”

    那么废后呢?秾华不打算再想起这件事,可是心里终究还是在意的。她虽不像贵妃那样出身高贵,但是她什么都看得真切。腾出这个后位,不就是为了有个犒赏的筹m么!可是话又说回来,她的嫌疑洗不清,受到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最轻的。她同卫子夫相比算是幸运的,如果一根白绫赏赐下来,不死也得死,让她从道,已经是他开恩了。

    她不再抗拒,他还算满意。替她换上了大袖衣,她的脸淡漠而素净,一如他记忆中的美丽。他将一块佩玉系在她衣襟上,慢慢捋那朱红的穗子,回龙须带着微微的凉意划过他的手掌,他说:“你在瑶华宫好么?日子过得清苦么?”

    她皱了皱眉,“官家,我眼下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同你聊家常,你我之间也没有家常可聊。我今日进宫是排除了万难的,不是恩宠日隆时随x的游玩。”

    她说得不带温度,他略怔了下,“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么?没有苗内人这件事,你可是永远不会见我?”

    “我以为出宫那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她敛了衣袖,转身往前殿去,边走边道,“我再等一个时辰,天黑前若没有ru娘的消息,我就回瑶华宫去了。”

    他立在那里,只觉透心的寒冷。她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娇憨的小皇后了,抑或从来就不是。

    一个在檐下,一个在后殿,虽身处同一所寝宫,然而咫尺天涯。

    她抬头看渐渐冷清下来的穹隆,太y悬挂在西边的天幕上,她把手伸进光带里,没有半点温度。西北风从指间穿过,反而冷得彻骨。她痴痴望着那斜y,她在大钺度过的第一个冬季,是她活了十六年来最难以忍受的。汴梁是g冷,建安是s冷,每到这个季节春渥就准备好熏笼,她整天裹着被子坐在上面,连搬都搬不下来。春渥怕她上火,必须给她煎凉茶,她十四五岁了,还张着嘴等她喂她……现在春渥在哪里?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没有了方向,这种恐惧比失去ai情更硕大。

    风里传来了啷啷的声响,是h门跑动起来,腰间的钥匙相撞。他到了台阶下,遥遥向上行礼,凑到秦让耳边回话。秦让侧耳细听,突然脸上一阵惶恐,忙不迭回手把他遣退了,提着袍裾上阶陛,脚尖一绊,险些磕倒。

    秾华走过去,“有消息了么?”

    秦让嗫嚅了下,抬眼往殿里看,今上从门里走了出来,“说。”

    秦让应个是,一边拿眼瞟她,一边期期艾艾道:“军头司传话来,说……在皇城以南三里,发现了苗内人的尸首。”

    秾华顿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让咽了口唾沫,“找见苗内人了,在城南……”

    她晃了晃,一下子跌坐下来,脑子里发懵,人抖得如同枝头枯叶,追问:“现在人在哪里?”

    秦让忙搀她起身,“已经带回来了,在军头司衙门。”

    其实今上早就有预感,春渥从失踪起就注定了结局。他也愤怒,剿灭云观的残部后一心对外,竟忽略了城中别的势力。他担心她,上去相扶,“皇后……”

    她一把推开了他,“在军头司……我要去见她。”

    她半疯半癫的样子,脸se惨白如纸。头昏眼花,连天地也看不清了。跌跌撞撞下台阶,录景和秦让怕她跌倒,拿手左右护卫着。她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踏在云端上,不在乎下一刻会不会从阶上滚下去。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身t在阔大的袄中缩成一个核,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刮得她t无完肤。她j乎是一路嚎哭着往前去,空旷的天街上留下她悲声的呜咽。

    他在后面紧跟,j次想接近,都被她拒绝了。他居然有种孤苦伶仃的感觉,这次恐怕是要彻底失去她了。

    她腿里发软,踉跄着往前跑,摔倒了爬起来,手心和膝盖再疼,也抵不过心里的恐慌。她要去见春渥,也许是他们弄错了,也许那人根本不是她……她提裙跨过贻模门,军头司就在门外,占地很大的一处院落。可是将近的时候她却有些迟疑了。她害怕,如果是她怎么办?如果是她怎么办……

    她浑身都在哆嗦,克制不住的颤抖,牙齿磕得咔咔作响。军头司正门大开着,接近傍晚时分,里面黑洞洞的,像个张开的兽口。

    他见她却步,知道她怕,自己先进了阁中。众班直揖手行礼,他垂眼看地上,尸首用白布盖着,只看出隐约的人形。指挥使把布揭开,他抿紧了唇,脸上神se凝重。

    她还是进来了,看见春渥的脸,平静的,没有半点声息。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爬过去,拿手轻轻推她,“娘……”

    春渥一动不动,再也不会理她了。她揭开罩布看,她x前的道袍被血染透了,变成了深黑se。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把她搬起来,抱在怀里。痛极了,想尖叫、想嚎啕,可是发不出声音。半天才倒过气,撕心裂肺地哭出来。

    她对不起她,是她害了她。最后一个疼了,她终于一无所有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她碾压得粉碎,她椎心泣血,伤极痛极的模样叫人黯然。

    “娘把我也带去吧,我活不成了……”她边哭边说,带着些许希望,尝试去摸她的手,可惜冰冷。她晕眩,无法呼吸,觉得魂魄从头顶上杳杳飞出去,也许自己真的也要死了。

    他强行把她拽了起来,她的样子令他害怕,她站不住,他只得怀抱住她,转头吩咐录景,“验过了便厚葬吧。”

    录景道是,她却顿足说不许,哀声唤着娘,探出两臂想去够,他不容她再靠近尸t,她挣不出去,眼睁睁看着春渥被班直抬走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脖子,强行把她按在怀里,“我会下令缉拿……那些带走她的人,一定抓起来j你处置。”

    她不要听他的话,如今全在他口中,他说不是御龙直g的,她未亲口问到。春渥的尸首在军头司,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整治死了推说寻回来的。

    她恨他,咬牙切齿地恨他。他说些什么她都听不见,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殷重元,今日起我与你恩断义绝,再见亦是仇人!”

    那记耳光响亮,惊呆了所有人,顿时跪倒一大p。她是无所畏惧的,他要是能杀了她最好,反正已经生无可恋了。她觉得解恨,仰起头,一缕发搭在她的嘴角,她笑起来,含着泪大声地笑,形容骇人,恍如鬼魅。

    他挨了她一巴掌,尊严扫地,若换了别人早就千刀万剐了,可他却忍住了。他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她必须找个人来恨,才能抑制满心的不甘和怒火。

    他垂手说:“是我无能,若没有去祭天,或者能早些找到她……”

    “是你杀了她,别再演戏了!”她尖声道,发狠指着他,“你杀了云观、杀了ru娘,你还要杀我的母亲和弟弟,我今生和你势不两立!”

    她看见旁边的鹿角刀架上供了把棠溪宝剑,chou出来便朝他刺过去。她是真的想杀他,只有将他碎尸万段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惜她力寡,被众人拦住了。录景颤声道:“使不得啊圣人,他是官家呀,千万莫做叫自己后悔的事。”

    她不后悔,现在看见他的脸就恶心,原来从ai到恨不难,仅仅只需一个转身。她试图突围,但她没有这个能力,到最后筋疲力尽,除了痛哭别无他法。

    以后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路在哪里。但是必须离开这座皇城,半分也呆不下去了。她掷了剑,摇摇晃晃往外走,天已经快黑了,她没了头绪,站在一p混沌里绵绵哀哭。

    他追出来,“你要到哪里去?”

    她不理会他,僵着身子挪步。他不能让她这个时候走,怕她会出事。他上前拦她,脸孔隐匿在暮se里,只听嗓音微哽,半似央求地说:“你不要走,我不放心。”

    她抬起眼来,“还想再吃一巴掌么?”

    他没有动,她果然扬手又是一耳光,他忍痛生受了,“只要你好过些。”

    她哪里能好过,恨他,更恨自己。要不是她意气用事,她们不会到钺国来,春渥也不会死于非命。如果没有以前种种,即便在建安直面战争,死也死在一起,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春渥是受她连累了,她悔恨,奋力chou打自己,被他钳制住了双手。他求她冷静,冷静是个什么东西?她奋力推开了他,“我要回瑶华宫。”

    他说:“今天天se晚了,明天……”

    她没等他说完就朝宫墙撞过去,他大惊失se,慌忙去挡。她果真一心求死,用了十分的力气,把他撞得一声闷哼。他弯腰咳嗽起来,依旧拽住她不放手,又不敢强迫她,只得让步,“我命人备车……”

    她转身朝右掖门走去,他凄惶看着她的背影,捂着x口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