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我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点,消耗完了就应该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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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找些事做,所以步行回瑶华宫。

    茫然走在漆黑的夜里,身后远远有火光,她没有回头,知道是他带领班直跟着。天上飘起了雪,今冬的第一场雪。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雪沫子落在眼睫上,瞬间融化,仿佛建安城里漫天纷飞的柳絮,掠过她的脸,停在她心上。

    如果沿着城墙根走,从皇城到艮岳是一p无人的清静地。可是她害怕孤单,从晨晖门出去,穿过染院桥,那里是大p的夜市,有高悬的彩灯,和喧闹的人群。但今日因为下雪的缘故,行人稀少。间或看见j个孩子戴着虎头帽,举着扑土木粉捏成的小象跑过去,身后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雪纷纷扬扬,就着温暖的烛光,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坠落时优美的身段。她脑子里迷茫地想,如果站在城楼上跳下去,一定也是这样gg净净,无牵无挂的。其实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为了来享受有限的富贵,无限的痛苦么?春渥死了,云观死了,爹爹也不在了,她在这敌对的国家没有亲人。原本以为他是可以依靠的,偏偏他和他们的死有牵连,她没办法信任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她现在不能思考,满脑子春渥的脸。ru娘再也不能对她笑、再也不会同她说软软的话,睡觉蹬了被子,也没人一夜多少次的摸索她了。她同春渥的感情,十个郭太后都难以相比。可是她死了,她是为了给她加菜,出去买螃蟹和羊r的,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前路,卷着袖子狠狠地擦。春渥在时她还可以得过且过,现在呢?她应该怎么办?

    也许因为她身后的阵仗吓坏了百姓,那些临街的商铺前原本有人,见她来了顿时一哄而散。雪渐渐大起来,落得她满头满脸。她回过身看,看见他穿着冕f,两肩积满了雪,不觉得难过,依旧满心的愤怒。

    “别再跟着我了。”她从牙缝里挤出j个字来,继续前行。一个打伞的孩子走出来,到她面前,把伞递给了她。她怔了下,视线追随过去,街边一位f人含笑牵起孩子的手,转身往巷子深处去了。

    她看到这幕愈发的难以自持,手里捏着伞柄,艰难地蹲踞下来。想起小时候和瓦坊里的其他孩子一道玩,春渥怕她吃亏时时护着她。张开两臂将她罩在腋下,常被那些孩子取笑,背后管她叫j签。

    不敢回忆,越忆越伤痛。手脚冻得没有了知觉,略缓一缓,再站起来,发现他挡在了她面前。

    “够了。”他试图去碰触她,“跟我回去,我们再也不分开。不管发生了多少不愉快,都忘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s1;

    她苦笑了下,“忘得了么?何必自欺欺人!你我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点,消耗完了就应该分开。”

    她格开他的的手重新上路,背后传来他扭曲的声音,凄楚喊她皇后。

    她恍若未闻,他低头站在那里,清楚看见自己的眼泪落下来,落进了积雪里。

    这场变故是她的灾难,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看不见的对手挑选了最好的时机,选在冬至当口,罪行淹没在笙箫金翠下。他j乎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离间,与绥j战,乌戎是第三方,贵妃想登后位,才会使出这样狠辣的招数。

    录景撑着伞转头望了眼,低声道:“天寒地冻的,官家回宫去吧,这里有臣,臣来护送圣人。”

    他摇了摇头,“到后省挑j个精g人,即日起控制贵妃的行动。暂时不能将她怎么样,却也不能让她那么逍遥。”想了想又问,“崔竹筳近来可有动静?”

    录景道:“这人奇怪得很,圈子狭小,与同僚也没有什么j集。每日上值便上值,下值回去,半路上买些酒菜独自吃喝,到家倒头就睡,平常连登门拜访的人都没半个。自他入汴梁到今日,整整六个月了,未发现可疑行踪,想来不过是个恃才傲物的书生罢了。”

    他皱了皱眉,崔竹筳随秾华入宫后他觉得有可疑,便一直派人盯着他。如果真的有备而来,不与外人接触是不可能的。然而六个月平平淡淡毫无蛛丝马迹,若不是盯错了人,就是太强大,能够逃过暗哨的眼睛。

    他现在脑中一团乱麻,好多事情顾不上。战事吃紧,因为入了冬,南方y雨连连,人马被困,粮c和y物紧缺,朝廷面临不少困难。现在她这里又出了事,其他一切都好应对,唯独她,简直让他心力j瘁。这种时候她听不进他的话,他心里也清楚。她难过,让她发泄,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但她对他的怨恨只怕不会减少了,他确实有错在先,如果没有让她出居瑶华宫,ru娘便不会在宫外遇害。太多的巧合促成这个结局,冥冥中注定了,悔之晚矣。

    他按着x口频频咳嗽,刚才那下撞得不轻,险些撞碎他的心肺。录景在一旁替他打伞,搀住了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反正看穿了情字苦,连官家这样的人都难以幸免。

    他们依旧落后j步跟着,她在一p风雪里,身影浅淡,需集中注意看紧,否则眨眼便会消失似的。

    终于进了山门,金姑子和佛哥在殿里等候,见她回来忙迎上去。她腿脚s软,j乎站立不住。她们将她扶进寝殿,她唯恐再看见他,嘱咐她们把门关好。

    阖上门扉时看见今上气苦的脸,金姑顿了下,还是cha上了门闩。佛哥给她擦洗换衣裳,捧了手炉给她暖在怀里,追问:“怎么现在回来?春妈妈呢?”

    她们一问,她冻僵的脑子又活过来,眼泪簌簌往下落,悲声说:“没有了……春妈妈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金姑子手里的茶盏一个闪失打得粉碎,“死了?”

    四个人相依为命,突然缺失一个,顿时没有了主张。佛哥哭起来,“怎么死了呢,为什么会死?早知这样,那日拼了x命也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春妈妈……官家怎么这么狠心,春妈妈没有作j犯科,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三个人抱头痛哭,似乎这样才能温暖寒夜里冰冷的心。

    班直将瑶华宫团团围了起来,风里隐约传来柴禾燃烧的哔啵声响,金姑子透过窗上间隙往外看,官家还站在檐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冲她们比了个手势,金姑子站起来道:“索x取他首级,给春妈妈报仇!”

    秾华自然不许她们这么g,“死了一个又一个,都保重自己吧!你们未必能要他的命,反倒会招来班直扑杀,太危险了。”她躺下来,把被子包在怀里,喃喃说,“我很想回建安,那里有我的家。既然两国已经开战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价值。”

    “那我们就回去。”金姑子说,“不要留在这里任人鱼r了,公主还年轻,难道遵他的旨意,做一辈子道姑么?”

    j乎很快打定了主意,她们都是绥国人,再留在敌国的土地上,对不起满腔的热血。去别处呢,乌戎的口音和她们不同,只怕会被乌戎人当俘虏抓起来。还是回绥国,与故国共存亡,死也死得其所。

    计划要进行,得一步一步来。可能要静待两日,官家若不走,她们就无法脱身。秾华道:“你们回去歇息吧,不要想其他。暂且按捺,等这里防守松懈了再图出路。”

    金姑子和佛哥颔首应了,从殿里退了出去。迎面遇上官家,他还在那里,泥塑木雕一样。她们勉强纳了个福回身阖门,佛哥转到一旁,掀起窗要拉动门栓上系着的绳索,被他一个眼风吓退了。金姑子见势忙搡她一下,佛哥无奈,只得放下绳索,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他终于入了她的寝殿,瑶华宫没有禁中锦绣成堆的气象,这里简陋,甚至是寒酸。殿里一桌一椅一立柜,垂挂的帘幔都显得暮气沉沉。他怕她没睡着,看见了他又要闹,便在外间站了一会儿。对于自己这样委曲求全的姿态,以前j乎是无法想像的,可是到了这步,身不由己。如果ai情说得清,也许就不能称之为ai情了。他开始细细品味,多少的辛酸,从那原本就不太丰沛的感情世界里流淌出来,j乎要了他半条命。然而想起和她的过往,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他好像已经忘记之前怎样恨她了。她自戮,是为了保护自己,香珠的毒就算是她下的,他也不愿意再追究了。他希望看见她依旧是快乐的,会同她撒娇,会抬起两臂说“官家抱抱”。

    可是都成了记忆,他现在连接近她的勇气都没有。他觉得害怕,怕她就此同他陌路了,静妃也好,悟真也好,都无法捆绑她的心。她决定放弃的时候,他却没有,痛苦就注定要他一个人承受。

    他站在那里,感觉心在颤抖,试图去压制,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怕吵醒她,捂住嘴,在壁脚的玫瑰椅里坐了下来。

    从这里可以看见她的脸,她是累极了,好像已经睡着了。他等了p刻走过去,轻手轻脚挨在她床沿,她脸上犹有泪痕,眉尖若蹙,睡得很不安稳。他只能看着,连碰她一下都不敢。也许等她睡醒了吧,睡醒了再好好谈一谈。就算要吵,也让她养足精神。

    他摸摸自己的脸,有点自嘲的味道。他这辈子,从落地到现在,没有被人这样打过。以前太傅教书,字写得不好,拿竹板chou手心无妨,但不能碰脸。脸是最皇族最金贵的地方,打一下,足可以诛人九族,但是发怒的nv人没有理智,怎么同她讲道理?她犯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丈夫,惧内,夫纲不振,只要她能泄愤,打了就打了。现在想来心里还有淡淡的委屈,若不是真的ai她,哪里能容她这样放肆。

    她昏沉沉躬起身,脸上表情痛楚。被褥下面靠近小腿的地方有动静,应该是走了太多的路,开始胀痛了。

    他不声不响把手伸进去,摸到那细细的腿肚,耐着x子替她揉压。她受用了些,神se不那么焦躁了,微微偏过头,偶尔两声chou泣,像受了欺负的孩子,梦里尽是伤嗟和凄凉。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听外间呼啸的风声,心里还在盘算怎么调动大军,怎么排兵布阵。战争开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次事件的幕后元凶必是乌戎,可惜暂时不能奈何贵妃,不能因一时的意气导致腹背受敌。乌戎虽不可怕,紧要关头倒戈一击,也够大钺耗费一番精力的。所以暂且掩盖过去,把账记下,留待天下大定后再慢慢清算。

    疲劳过度,小腿那种痛是绵绵的,无止尽的。说剧烈,谈不上剧烈,但足以叫人不耐烦。

    不轻不重的揉捏的力道,除了ru娘没有别人了。她忽然一个激灵醒过来,仓皇叫了声娘,可是发现是他,立刻愤然踢了过去,“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给我滚!”

    他捉住了她的脚腕子,“你听我说,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她把引枕砸向他,“我不想看到你,你现在就给我走!”

    她拒绝和他对话,也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央求她,不顾她的捶打掣住了她的两臂,她尖叫起来,奋力挣脱后赤足跃下了床。她说:“你不走我走。”当真奔过去打开门,一g寒风席卷而来,吹得她j乎打噎。外面冰天雪地,冷得出奇,她要迈出去时,被他拦腰抱了回来。

    “你究竟要我怎么样?”他j乎失去耐心了,一整天的纠缠,令他疲惫不堪。他把她扔在床上,难以压抑自己的怒气,高声道,“我说了很多次,苗内人不是我杀的,你只遵从自己的感觉,为什么从来不肯相信我?你究竟有没有ai过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都忘了么?还是当作过眼云烟,从来未进你的脑子里?”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眼泪已经流光了,只是凶狠盯住他,“我就是觉得自己瞎了眼才会ai你,你说ru娘不是你杀的,你向我证明,把元凶抓起来呀!你只当我没想过么,不是你就是贵妃,你去拿她,将她凌迟处死,你能做到么?”她看他紧抿了唇,突然觉得可笑至极。一手拽着床上纱帐,一手指向他,“你们沆瀣一气,本来就是半斤对八两,少在我面前装无辜!你想册封贵妃,好让乌戎助你攻打我的母国,你有这心思何不同我说,我成全你。你偏要作践我的感情,也作践你自己!ru娘从我入宫那天起就在劝我,她希望我与官家举案齐眉,相携白首

    。如今可好,被你亲手打破了,你还来要求我什么?”

    他被她指责得气哽,“我若打算封谁为后,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圈子么?我再三同你说过,我的皇后永远只有你一人,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承认大战时期需要拉拢乌戎,废后虽有我的目的,却也是为了你好。若你还在后位上,不管朝中还是禁中,你会成为众矢之的。你问问你自己,没有我,你有没有能力保护你自己?”

    她听了失笑,“当初你立我为后,不就是看中了我身后没有势力么。”

    他被她气得打颤,咬牙道好,“你果然好见地,若不是因为ai慕你,我为什么要封你为后?早早同乌戎联姻,攻打绥国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我何必……何必要像现在这样,弄得里外不是人!”

    他到底还是有些后悔的,要为自己c率的ai情付出代价。她不想再同他辩驳了,垂下了两臂摇头说:“到此为止吧,我很累,没有力气同你争吵。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厌烦了,我想你也一样。”说着瘫坐下来深深喘x,“官家,我与你相遇就像命里的劫数,只有分开才能各自安生。你终要一统中原,开创盛世的,我阻止不了你攻打绥国,也做不到立在你身旁受万国朝贺。我曾经说过,你需要一个能够同你平分秋se的皇后,那个人绝不是我。ru娘的死叫我彻底看透了人心,今日你能牺牲她,有朝一日也可以牺牲我。既然都已经撕破脸p了,还装什么伪善呢!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你……走吧!”

    她越是平静,他越觉得无望,“这件事,我早晚会给你一个j代。”他慢慢靠过来,眼神哀伤。他说,“皇后……秾华,我一直叫你皇后,哪怕颁布了废后诏书,你还是我的皇后。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即便我们之间误会重重,我也从未停止ai你。我虽是皇帝,同样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请你t谅我。我攻打绥国是大势所趋,我不动,敌则动,难道你愿意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过动荡的日子,让我们的子孙去应对战争么?”

    他将手压在她手上,她万分的反感,无奈推不开他。他简直有些无赖地靠上来,强行抱住她,然后一手在她背上轻拍,尽他最大的努力喋喋安抚,“别急……别急……ru娘没有了,你还有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我们重新开始。明天天一亮你就跟我回宫,跟我回柔仪殿,我们一心一意过日子,好不好?”

    他又在勾勒美丽的画卷,在她痛失春渥以后。难道春渥的死是为了换来她重回禁中么?她似笑非笑望着他,“我跟你住在前朝?你不怕太后杀来?不怕被言官的唾沫淹死么?”

    他是横了心,发生这么多事,他开始反思。她在瑶华宫并不安全,天上地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匿她了。所以不如回他身边来,他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他用力拢了她的肩,“j给我,一切有我。你只要安安稳稳的,我心里就有底了。”

    她唇角绽开讥诮的花,“以什么名分留在柔仪殿?是皇后?静妃?还是悟真?”s1;

    他脸se微变,“暂时要委屈你……”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情绪,看看这男人无耻的嘴脸,江山美人一样都不愿意放弃,天下的好事全被他一人占尽了。

    既这么,就先装作屈从吧!宫里是不能回的,稳住了他,让他将班直撤走,这样她和金姑子她们才好顺利逃脱。要长途跋涉,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车马g粮都需要筹备。yu争取时间,就必须同他周旋。

    邀宠谄媚是她的强项,不需要说话,抬起两臂扣住他的腰,就足够了。

    他简直受宠若惊,原来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难以挽回。相处那么久,他知道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还念着她的好,曾经她愿意替他挡刀……他忽然惊觉,为什么他一直怀疑她,明明她很早以前就用行动证明了。

    他心头chou搐,抱着她,眼圈不由发红。感谢她还愿意给他机会,他已经多久没有同她这样亲密了?她不在身边,他觉得自己是半空的。有时候忙起来整日整夜不睡,可是总有踏进柔仪殿的时候。回到那个共同生活过三天的地方,才知道从未忘记过。

    他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抱她,“皇后……皇后……”然后听见她低低应了声官家。

    她让开一些,腾出位置来,“上c吧,冻了这半天。”

    他很快蹬了乌舄挨在她身旁,仔细看她的脸,将她的手合在掌中,“我会命人好好安葬ru娘的,以后她的儿孙也会尽量优恤,凡有能力者可以入朝为官,你看这样好不好?”

    她点头道好,“我是ru娘一手带大的,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她死了,比割我的r还叫我痛,所以一时气冲了头,对你大呼小叫,还打了你……”

    她突然转变了态度,难免令人惶h,但他不想怀疑,甚至已经替她想好了原因。其实她本就是个简单纯粹的人,只是近来太多的事,让她疲于应对罢了。人到了穷途末路,反而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没有了ru娘,没有了亲人,除了他,还有谁能够依靠?

    或许是不得已的屈f,心里再不情愿,总要活下去。他不在乎她对他的感情是不是已经不如从前了,只要能够在一起,她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只是提起先前挨打,他多少有些尴尬,说不要紧的,替她将枕头摆好,“躺下罢,背上别受寒。”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她已经分辨不清了。她在安乐窝里长大,因为没有母亲,爹爹对她加倍的宠ai,她不知人间疾苦。入了禁庭的j个月,一次次经历各种各样的困难,她开始学着自我保护,有半点异动,立刻就要武装起自己。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她没有机会慢慢成长,一切都要快,赶快学会忍耐、赶快学会周旋、赶快学会算计……她现在的确是恨他,就算ru娘真是被假冒的御龙直带走的,也与他难脱g系。为什么汴梁城里有人敢冒充皇帝亲军?就是因为有他的庇佑,有恃无恐。当权者一旦失了公允,她还怎么去相信他?也许他必须委曲求全,所以要求她即便死了最亲的人,也要同他一样隐忍。她做不到怎么办?迁怒他,恨他,同时又觉得难过。跳出这场纷争,冷静下来发现,终还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某个触摸不到的角落里孤零零地燃烧。

    她闭了闭眼,霎去眼里的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打疼你了么?”

    他说不疼,努力装作无所谓,嘴角却扭曲起来。有时候强y对强y,反倒可以挺直了脊梁。一旦受到安抚,铮铮铁骨会转变成委屈倾泻而出。二十三年的人生,他也是从艰难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今日都靠他自己咬牙奋进。他算不上守成之君,先帝j到他手里的本就是一副烂摊子,是他咬紧了牙关把局势扭转过来的。然而政务上可以披荆斩棘,感情上有致命的缺陷。他缺少了同龄人的圆滑和世故,和秾华是他的第一次。她曾经自诩经验丰富,不止一次地嘲笑他,可是他却觉得很好。确实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至少他专一,他全心全力地回馈她了。

    他活了二十三年,从来没有哭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记得太傅的话。谁知遇到她,一切都变了。她给他快乐,也给他伤痛。想起那次同游延福宫,渗透进肌理里的美好,恍如隔世。以前越幸福,对比之下现在就越觉得痛楚。不想让她看见他窝囊的样子,他别过头说:“我不怪你,别放在心上。的确是我不好,我这阵子忙于前朝,好多事情忽略了。我以为你离开禁中对别人没了威胁,暂时可以确保安全,可是出了苗内人这件事,莫说你,连我也恨我自己。”

    她不接他的话,慢慢把手挪下去,横穿过他的x膛,“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他算了算,“三十七天了,从香珠那件事起。”

    她把脸枕在他肩头,轻声说:“才三十七天,我以为好j个月了……”

    他给她拥了拥颈间的被子,愧怍道:“是我失策了,让你忍受了这么久。”

    她的手握起来,紧紧攥住了他的中衣,“事情到了今天这地步,彼此都有错。我曾经希望你不要攻打大绥,三国鼎立的局面也不要改变,我们两个好好的。”她苦笑了下,“这样也许很不长进,可我真是这么想的。我不如你懂得居安思危,我只图眼前,奢望着至少三十年内我们之间没有芥蒂,没有立场上的冲突。我爹爹在我很,nv孩子不需要滔天的权力,只要身正心正,将来找个疼ai自己的好郎君,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是福气。我一直记着爹爹的话,甚至和你成亲啦、相ai啦,我也是朝着爹爹给我设想的未来努力。可惜后来发现他说得不对,他的话只适用于民间,入了禁庭若还遵循,只有死路一条。可我实在是学不会?所以不打算回宫了,想留在这里。”

    他听了很为难,“瑶华宫只怕不安全,万一再出事怎么办?”

    她说:“我出不去,总不见得有人闯进来抓我。ru娘刚去世,我要给她打醮超度。她教养了我十五年,我不孝,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

    他沉默下来,再三的权衡计较,她实在不愿意,他也不好强迫她。便道:“这里禁军把守松懈,放把火就乱了阵脚,若有强敌来袭,只怕不堪一击。你既然想留在这里,那我再增派人手,务必保你安全。”

    她眼里一暗,这样的话想脱身就难了。不过不能急着反对,要是立刻说出来,只怕会遭他怀疑,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个人一头睡着,貌合神离。秾华不确定ru娘究竟是谁下令杀的,如果不是他,不外乎宜圣阁中那一位。可他却万般不愿松口彻查贵妃,难免让她冷透了心肠。对他来说春渥只是个普通宫人,可对于她,春渥是所有温暖的来源。她很急,恨不得立刻抓出元凶血祭春渥。她枕边的人呢,一再的表明自己多ai她,多怜惜她,可是同他扩大版图的野心相比,她那点报仇雪恨的愿望微不足道。

    他翻过身来,嗓音哀哀的,“皇后,让我看看你。”

    她无奈同他对视,他的目光婉转在她脸上流淌,双手捧住那瘦弱的脸颊,轻声说对不起,“我是大钺的君王,却让自己的nv人受那么多的苦,我枉为人夫。”

    她慢慢浮起一层浅笑,并不回答他的话。也许他是一个好皇帝,但无法给她期待的ai情。说他有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谈不上谁对谁错。怪造化弄人,本来最相配的一对,因为身份的悬殊不能在一起,固然遗憾,但也无能为力。

    “我可以亲亲你么?”他问得战战兢兢。

    即便她和他面对面,没有亲密的接触,心里总是没底。他或许是真的y稚,不敢问她眼下的温顺是不是出自真心,只能从侧面证明。亲她一下,如果她不反对,应该可以相信一半了。他在这场ai情里这么卑微,他由始至终都是ai情虔诚的信徒。只是过于执拗,对于现在正在进行的统一大业,并非极度热忱,只是有这种本能,要做就做彻底。

    她别过脸,他以为她不愿意,却听她嗯了声。他欢欣雀跃,立刻撑起来,覆在她身上。她有些惊讶,“要亲也不必这样。”

    他额头与她相抵,“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我的份量。”

    她的脸顿时红起来,那时是有这个怪癖,喜欢被他压着,喜欢负载着他。现在想来真是没脸透了,他记x倒好,对他有利的,记住了就不会忘。

    他低头吻她,若即若离,小心翼翼。她没有拒绝,并不是因为要迷h他,她自己心里知道。如果真的ai过,同他对峙的时候可以剑拔弩张,可以恨出血。但是突破了那个距离,武装了许久的防御瞬间就崩塌了,一切都是徒劳。

    她迟疑地回应他一下,只是为了祭奠过去的美好。他立刻兴高采烈,有种穷追猛打的势头,叫人招架不住。她试图抵挡,他立刻将她两手压制住,贴着她的唇说:“我好想你,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可是我没办法,我不能来看你。原以为熬过了这段时间会好一些的,可是越来越糟,我管不住自己。”

    他会说

    好听话,从来不是别人印象中的寡言少语。想见她,但三十七天内只在她离宫那日出现过,她该佩f他的定力。如果换个角se,他为废后她为帝,只怕她一天都不能忍受分离,这就是男人和nv人的区别。

    他的唇蜿蜒而下,落在她光洁的脖颈上,蠕蠕的,带着他温热的呼吸。她的心都悬起来了,勉力道:“官家,莫玷污了清静地。”

    他垂下头,吻了吻她的肩,还有那颗血一样的宫砂。很奇怪,他看见宫砂就冷静下来,仿佛得到了验证,知道她还在那里。他替她将中衣拉好,怅然说:“对不起。”只是觉得很困顿,转身背对着她,蜷缩起来,双手捂住了脸。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犹豫很久,还是贴了上去。

    他对她不是没有感情,在某一个时刻,这种感情也许极深重。他ai很多东西,权力、江山,还有她。只不过并排放在一起让他挑选时,她永远排在最末一位。

    不管先前有多少曲折,只要她触碰他,他态度立刻就会软化。重新转过身来,托起她的头,让她枕在他手臂上。他说:“你累了,睡吧!”

    她闭上眼睛,恬静的脸,没有充斥愤怒和绝望的时候那么好看。

    nv人天生惧冷,即便躺在被窝里,腿也不由自主往上缩。他察觉了,问她,“冷么?”

    她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他把她的脚勾过来,让她踩在他小腿肚上,那脚真像冷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把他冻得一激灵。他chou了口气,又去摸她的手。手也不暖和,便揭开自己的中衣塞了进去。

    男人y气盛,他又常练武,暖和得像个汤婆子。她渐渐缓过来,有些昏昏yu睡,朦胧里无意识地摸了摸,摸见他壁垒分明的腹肌,一块一块,坚y得像石头。s1;

    他嗡哝了声,“别乱动。”

    她吓了一跳,想把手chou出来,却被他制止了。他低下头,和她靠得很近很近,睫mao刮在她鼻梁上,梦呓似的说:“把不愉快都忘了,至少今夜忘了。”

    他闭着眼睛,眉心紧蹙,大概从未像今天这样心情大起大落过。她也乏透了,还想为明天考虑,可是脑子里模糊一p,侧过去,昏昏便睡着了。

    梦里果然又见到了春渥,还是临出门时候的样子,脸上带着笑,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篓子。她说:“我去买羔儿r,给你炖汤补身子。冬天吃羊r好,吃了手脚不发冷。”

    她匆忙走过去想拉住她,她一晃眼已经站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了,遥遥冲她回手,“进去吧,进去吧,别冻着了。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缘分尽了,想留也留不住。记着我的话,不要为别人活,要为你自己。人生苦短,再长不过百年,别叫自己留下遗憾。我很好,你别惦记我。就是今年新添了个孙儿,昨晚做梦梦见他喊我,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说着,垂头丧气往宫门上去了。

    她急得没法,哑声哭起来,“娘,你别走……”

    然后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揉揉她的脸,“做噩梦了?”

    她还陷在梦魇里,哭个不休,他只得尽量安w她。她绷紧了身子,chou泣着说:“我错了,不吃羊r了,也不吃洗手蟹了……到底是谁害了你……”

    他听来很觉得凄凉,她们在这里过得艰辛,都是他造成的,是他一个人的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狠心,可以把西挟布置成涌金殿,为什么放任她在瑶华宫里自生自灭。原想再等上一阵子,谁知等着等着,等出了纰漏。

    她慢慢平静下来,他替她抹了眼泪,她蒙蒙看他一眼,把身子背转了过去。她还是抗拒他的,肩头颤抖,大概在偷偷地哭吧!春渥的死会成为她心头的刺,拔不出来,永远是个暗伤。

    次日清早起身,她还和以前一样恭勤替他穿戴。他看她精神不济,搀着她的手肘道:“跟我回去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摇了摇头,“我现在回去,会叫官家难做人的。所以再等等,有了好时机再回去不迟。”她往外看了眼,雪依旧在下,泼泼洒洒,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替他整了整大带道,“把班直也撤走吧,原本就有j十个禁军把守着,再加上班直,真把瑶华宫弄得牢房一样了。”

    他皱了皱眉,“我怕你不安全。”

    她轻轻一笑,“我来这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出事早就出了,何必等到现在!倒是你回去,只怕要面对诸多盘诘。这是入罪宫妃修道的地方,在这里过夜,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自会妥善应对的。”他说着,转头四下打量,“命秦让过来侍候你吧,这里的坐卧铺陈也要换,像西挟一样,照着涌金殿的样子布置。”

    他是打算她到哪里,就把涌金殿搬到哪里,这份心倒是真切的。可她不能受,低头说:“有金姑子和佛哥照顾我,不用麻烦秦让了。他在你身边伺候惯了,到这里来也是受苦。我眼下过得不错,就是天冷,让人多送些炭吧。至于铺陈,这里是清静地,妆裹得太隆重了不像话,就算了。”

    可他总要为她做些什么的,想了想道:“我得了闲就来。”

    她抬眼看他,碧莹莹的一双妙目,勉强笑道:“还是规避些,免得让人说闲话。你常来,太后知道了必定要发怒,到时候将我贬去做营j,那就全完了。”

    他被她说得一怔,不知她怎么想起这个来。营j是最下等的,他不覆国,怎么叫皇后做营j?

    他再要说话,她到门前探出身去,招呼录景道:“时候差不多,请官家移驾罢。”

    他脚下踟蹰,又怕再耽搁下去来不及视朝,只得横下心往宫门上去。走了j步回头看,隔着风雪,她道袍翩翩站在殿前,清冷孤寂的样子,有种遗世独立的出尘况味。他突然忘了挪步,可她略略停顿了一会儿,转身回殿中去了。

    因为她的再三坚持,他勉强答应不往瑶华宫增派戍卫。

    连着下了三天雪,到第四天才放晴。秾华裹着道袍坐在檐下晒太y,y光融融的,没有风的时候晒在身上,很暖和。院子里积雪两尺厚了,小道姑们拿锹和簸箕来铲,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玩x浓的时候。起先忌讳她在不敢放肆,后来看她和颜悦se,便打闹起来,雪球来去,一p笑声。

    她抱着膝头看天,天是湛蓝的,一场风雪后,把天幕都洗刷g净了。人心如果也是这样多好,可惜不由自己。今天加一点快乐,明天加一点悲伤,再加一点攀比和yu望,最后就成了笸箩里的乱线团。

    佛哥给她送了一杯红枣茶,“公主有打算了么?”

    她捧着茶盏,手心里一阵辣辣的烫。低头饮了口,调转视线看别处。那天放火,烧毁了柴房和毗邻的半边无量宫,天一晴就要开始着手修缮。瑶华宫和外面不同,运送砖头木料都靠坊间f人,男子是不得入宫的。她倚着抱柱算计,待过两天,禁军放松了警惕,也许可以混在她们中间出去。

    “最好能同那些做活儿的f人攀上j情。”她说,“收买一个,请她给我弄身衣裳。你们借着采买先出去,我一个人好办。”

    佛哥听了说好,“世上没有钱做不成的事,j给婢子,婢子去办。”顿了顿问,“我们走,可要知会崔先生一声?”

    她摇了摇头,“让他安稳当他的直学士吧,他和我们没牵连,官家也不会难为他。等他知道我们走了,自然也会离开的,到时候就天各一方吧,其实也很好。像春妈妈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教导我十来年也尽够了,往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不想再依靠任何人了。”

    佛哥有些哀伤,只是觉得她和以前不同了,现在很怕给人添麻烦,遇见了困难都要自己扛。原先她们和她算不得一条心,她们奉太后之命,除了保护她,更要督促她。但是现在局势变了,最近发生的种种,促使她们更加团结紧密。无论如何都要相携着回到绥国去,哪怕战火连天,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可惜春妈妈回不去了。”佛哥背靠着抱柱喃喃,“她是舍不得你,如果那天不是为了出去找崔先生,她也不会死。”

    她叹了口气,扭头擦了眼泪说:“都怪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和亲就不该带她来。”说着迟疑了下,“那天在鬼市恰好遇见崔先生了么?怎么这么巧?”

    佛哥说:“是很巧,春妈妈原想去大录士巷的,没曾想崔先生居然就在鬼市。”

    她沉y了下,“鬼市大么?”

    佛哥说大,“比咱们建安的大多了。”

    她哦了声,“可能就是巧合吧,要是早一点遇上,崔先生睿智,说不定能拆穿那些御龙直。”

    正惆怅,前殿传来一阵磬和云锣的声响。这j天在替春渥超度,她不能披麻戴孝发送她,只得请了牌位安放在瑶华宫里。

    斜对面的山门上进来两个小道姑,在乱糟糟的人堆里穿行,冷不防腿上被雪砸了下,唉哟一声。也没停下,对cha着袖子到她面前拱手做了一揖,“仙师有礼。”

    她略颔首,她们嘻笑着松开两手,小袖底下竟掖了只小野兔。合起双手往上呈献,小兔子伏在掌心翕动着鼻子,模样很惹人喜ai。她咦了声接过来,“哪来的小兔子?”

    至清说:“是坊间一个小孩让我们带给仙师的,这儿还有一封信……”一壁回话,一壁把信送过去,“说仙师看了就知道。”

    秾华把信接过来,笔迹一看就是崔竹筳的。内容很简单,“初九申正,静待”。她怔了下,把两个小道姑打发了,回头问佛哥,“今天是初j?”

    佛哥道:“初五……信是崔先生送来的么?”

    她把信递给了她,她看后也有些意外,“崔先生果真料事如神,知道我们想离开瑶华宫。”

    她叹了口气,毕竟在他门下这么多年,她的脾气秉x他最了解。本来不想惊动他,可他既然已经准备妥当了,那就等他号令吧!

    她低头捋了捋掌中的y兔,这么小,不知道满月没有,离开母亲只怕不能活。她起身回寝殿,找了个乌木的盒子,底下垫了厚厚的棉絮和稻c,给它做了个窝。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这兔子一直拉稀,到第三天就死了。

    她很难过,在梧桐树下挖了个坑,把它埋了。金姑子说野兔不像家兔,不习惯被豢养,有时候并不是照顾得不好,是它自己转不过弯来,把自己耽误死了。所以兔子也甚有骨气,她受了启发,开始称病闭门不出。期间秦让来过一次,给她送了好多东西。她道了谢,委婉表示不必把她的境况传到官家跟前。只是受了寒,小病小灾没什么大不了。官家目下正忙于应对战局,让他分了心不好。

    秦让诺诺应了,又说:“官家很是惦念圣人,j次想来,最后都因事耽搁了。臣临出宫,他嘱咐臣带话给圣人,请圣人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除夕那日就接圣人回宫,请圣人暂且按捺。”

    她点头道好,拇指轻轻抚摩鸾形玉佩的纹理,那是冬至那天他亲手给她结在衣襟上的,她天天盘弄,玉带了她的t温,ai不释手。

    “官家身子可好?”她说,“又有好j日没有见他了,如今没法陪在他身边,一切要靠你们了。”

    秦让道:“本就是臣等应当的,圣人不吩咐,臣等也会尽心尽力。官家前阵子有些咳嗽,不过用了医官开的y,目下已经好多了。”

    “怎么咳嗽,是受寒了么?”

    秦让没好回话,只说是。心道她一定忘了军头司前她yu撞墙,是官家拿身子阻挡。那一记撞得不轻,连着咳了好j天,到昨日才渐渐止住了

    。

    他们宦官,不懂什么ai情不ai情。有权有势者也置房置地娶娘子,不过都是搭伙过日子,谈不上ai。现在看今上和皇后这样煎熬,可见ai情不单伤心,还易伤身,虽然令人目眩神迷,却委实不是个好东西。

    秦让去了,她开始不见人了,每天的饭食都是定点送进来。金姑子和佛哥初九中晌先出去与崔竹筳汇合,只剩她一个人,心里燃着一盆火似的,要离开了,紧张得手脚冰冷。坐在床上听得见西北风里夹带了砌墙的动静,她把被角掀开,底下藏了一套农f的衣裳,灰麻布短褐,绿se襦裙,穿上看看,再美的人也美不起来了。她笑了笑,扯块角巾把头发包好,然后坐在床上静静盯着案头莲花漏,见那漏箭缓慢上浮,终于指在了申正上。

    空中响起了p竹,不一会儿传来羊群的叫声。她知道时候到了,起身往外,想起手里的玉佩,犹豫了下,还是折回去,端端正正摆在了枕头上。

    要走就不要留恋,走得gg净净的,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她咬了咬牙开启殿门,外面正乱着。从天而降的一群羊,落在钺人的眼睛里,立刻变成了盘中热气腾腾的美味。这些羊没有来历,到处乱窜。穿过前面的桃花洞,撒蹄直朝瑶华宫而来。

    桃花洞是北瓦子有名的j馆聚集地,行首们入夜开始接客,白天都在休息。申正恰好是睡了一天起床,倚窗梳妆的时候。窗外一群无主的肥羊跑过,那些美j坐不住了,呼朋引伴追赶出去,羊群奔向瑶华宫,美j们也奔向了瑶华宫。戍卫的禁军被团团围住了,羊在腿间穿梭,美j们为了逮羊,也在腿间穿梭。羊膻伴着胭脂的香味,有种奇异而晕眩的协调感。

    瑶华宫里的道姑们不能g看着,卷起袖子参与了进去。法不责众,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一斤羊r九百钱,吃上一口不容易。众人奋力扑赶,嘴里大叫着“契丹羊,膏n第一”,穷凶极恶,丑态百出。

    秾华趁乱从便门出去,作势抓羊,抓着抓着就走远了。越走越远……没有人发现她,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禁军东张西望好不快活,大概过后就要被治罪了,也只有对不起他们了。

    她脚下生风,往景龙江边狂奔,远远见一架马车向她驰来,崔竹筳披着大氅挥着鞭子,将到近前时略减缓了速度,伸出手来轻轻将她一拽,便拽进了后面车厢里。

    金姑子和佛哥都在,彼此相视一笑,有种劫后余生的暗喜。她推窗往外看,快活地叫了声,“先生,我逃出来了!”说着大笑,笑得眼里迸出了泪花,笑得失声哭出来。

    崔竹筳知道她心里难过,只道:“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坐好。”s1;

    金姑子和佛哥来搀她,细声道:“多亏崔先生聪明,用了这个计策。要是明枪明刀地抢人,只怕要耗费些人手,动静也大。”

    “不过他的家底大概已经被掏空了。”她无奈地笑了笑,“瞒不了多久的,等道姑们发现送的饭没人吃,就会进去查看。我们得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去,否则就来不及了。”

    可是他们并未出城,不知兜了j个弯,崔竹筳将马车驰进了一所宅子里。

    外面暮se四合,他来替她们开门,伸手让她搭。秾华纵下来观望,迟疑着问:“这是哪里?先生怎么不带我们出城?”

    宅中有个上了年纪的人上来行礼,一手挑灯,一手给他们引路。崔竹筳道:“大隐隐于市,这里原本是个殿头的s宅,当初云观就安身在这里。我们今日不能出城,需等两日。我命人驾了另一辆车混淆城门禁军的视听,若盘查起来,他们必定含糊其词。诸班直往城外穷追不舍,城中反倒更安全。等风声不那么紧了,咱们再出城不迟。”

    秾华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旧不太放心,他看出来,安抚道:“不要紧,就算查也查不到这里,否则云观早就被捉了。”

    汴梁城中有这样一个死角倒很稀奇,她一向听他的话,如此便安下心来,只是有点愧对他,低声说:“我这下子又连累了你,要害你跟着亡命天涯了。”

    他笑道:“我若不帮你,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你?靠你自己的办事,连这汴梁城都出不去。当初我随你到这里,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来大钺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保护你。”

    这番话谁听了都会很感动,秾华想起半年前入绥宫时对他的嘱托,患难的时候他还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吸了吸鼻子,“那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城?”

    他说就这两天,“我让人出去打探门禁上的情况,松懈一些了就走。”

    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又是派人驾车,又是遣人打探的,还买了j百只羊,那得花费多少钱啊!她悄悄觑他,心里感觉困h。他倒是大方同她对视,“忘了汴梁城中还有绥国的人了么?你在禁中的遭遇不是秘密,助你出逃,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他看了金姑子和佛哥一眼,“人多目标大,若不散开走,只怕引人注目。待出了城就兵分两路吧,你们身手好,足可以保护自己。公主j给我,出不了岔子的。”

    金姑子为难地看着秾华,“婢子不在公主身边,实在不能放心。回绥国只有一条近路,就算分开走,一前一后又有多大意义呢。”

    他却不说话了,瞧了天se道:“让阿叔领你们回去歇息吧,宅子里的灯不能点得太晚,睡下了就吹灭,免得引人瞩目。”

    佛哥和金姑子没法,只得福身去了。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微微一笑,还是原来那种温雅圆融的样子,“我听她们说你想回绥国?”

    她嗯了声,“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故土难离,所以还是要回去。”

    他蹙了蹙眉,“你想过回去后会面临怎么样的窘境么?你曾经是大钺的皇后,那些愚昧的绥人不能将殷重元怎么样,可能会拿你泄愤。也许会烧死你,也许会把你吊在城楼上,你愿意这样么?”

    她愣了下道:“郭太后终是我的母亲,现在两国已经开战了,她不明白我的难处么?”

    他摇头说:“你想得太简单了,国家利益当前,别说是外姓,就是崇帝的亲骨r,该割舍时一样要割舍。你未能完成他们j给你的任务,他们会觉得你投敌了,是j细。必要的时候也许拿你作为要挟钺国皇帝,阻止大钺入侵的手段。你在钺国也好,在绥国也好,身份尴尬,处境也尴尬。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回去任人宰割呢?”

    他说得有些道理,她也知道自己举步维艰,可是不回绥国,她又能去哪里?她一脸黯然,“那依先生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

    他说:“去乌戎吧,我在乌戎有个朋友,到了那里不愁生计。”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大钺若吞并了绥国,我落入乌戎人手里,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先生没有考虑过么?”

    他倒窒了下,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她。她抿唇笑了笑,“所以我宁愿回绥国,也不愿意被乌戎人擒获。注定要遭人利用,不如将机会留给母国。我这趟出逃,不知前路如何,本来不想通知先生。先生怜我,我很感激先生,等到了城外,先生就同我们分开走吧!先生可以独自去乌戎,你是超脱的人,不要被迫卷进战争里来。”

    他叹了口气,“我何尝超脱了,我从来就是个俗人……我曾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你如今正是孤苦伶仃的时候,那两个本就是绥宫的人,对你有j分真心?只怕大难临头各自保命,谁还记得你!你要回绥国,绥国眼下烽火连天,回去无异于送死。这样吧,你跟我去庐山,我们到那里隐居,从此不问世事,你看可好?”

    庐山属于大钺,不受战火波及,也不必在各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又犹豫,跟他隐居,意味着什么?哪里有这样一个男人,甘愿冒着被人追杀的风险陪她出世?师徒情能到如此程度,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想起他上次来西挟探她,隐约提起过,顿时很觉尴尬,“我不能拖累先生,我的一生已经如此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没有好处……”

    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忙着拒绝,将来如何,谁说得清呢!既然离开他了,就试着重新开始吧!同我在一起,不要有任何负担,我是你的先生,你我师徒十年,论人情,我也应当护你周全。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随心随x,只要以后能快乐,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有价值。”

    她进退维谷,垮下双肩说:“要是ru娘在就好了,我还能讨她的主意。”

    他正了正脸se道:“我与春妈妈相识也有十年了,若问她,她必定会认同的。”一面说,一面负手踱到门前,望着天上的一弯细月喃喃,“这个时辰,禁中应该已经大乱了吧!”

    他料得没错,禁中的确大乱。今上把福宁宫砸得粉碎,砸累了,坐在满地狼藉里喘x,不说话,铁青着脸,模样骇人。

    接到瑶华宫呈报时,他j乎要崩溃。她走了,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既然事先打定了主意,为什么还要骗他重修旧好?他那么蠢,居然努力说f自己相信她,因为他卑躬屈膝,怕惹恼了她,不敢对她有半点怀疑。结果呢,她伙同崔竹筳,不伤一兵一卒地走了。她踏出瑶华宫的时候可曾留恋?nv人一旦有变,心狠得可怕。

    她对他积怨已深,摆脱了就逃出生天了,可是他呢,却被她踩进了地狱里。他神思渺渺,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人僵了半边,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他砸碎了一殿的琉璃,听着那脆响,心里的恨依旧得不到舒解。他是一国之君,凭什么屡屡受她戏弄?她有天生的好演技,不露半点马脚,暗地里早已经盘算妥当了。她嘴里说着动听的话,心里却藏了一把剑,在她眼里他就像个傻子,他在肝肠寸断着,也许她早就对他的自作多情笑不可遏了。

    录景在一旁忧心忡忡,壮着胆子上前道:“官家,赵指挥已经出城追捕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的,官家稍安勿躁。”

    他突然灰了心,追她做什么?追得回来人,追不回来心。走了好,走了就两清了。他也厌倦了这种日子,她不在了,他又可以变得刀枪不入,有什么不好?

    他乏累地摆摆手,“把人都撤回来吧,由她去。放她一条生路,也放我自己一条生路。”

    录景怔怔道:“官家,圣人是您心ai的人啊!那个崔竹筳好大的神通,分明一直有探子盯着他的行踪,他竟能够凭空消失,可见这人不简单。说不定圣人是受他劫持身不由己,也未可知。”

    他越听越拱火,“受了劫持会换衣裳从边门溜出去么?”他用力握紧手里的那面玉佩,说到恨处,奋力将它砸了个四分五裂,“我一心一意待她,她就这样回报我。我为什么还要去追她,难道受到的羞辱还不够么?罢了,让她去,她ai同谁在一起就同谁在一起。下令中书省拟诏,明日册封贵妃为后。我是该收收心了,多谢她让我清醒,让我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录景跟随他多年,知道他是一时气迷了心,真要传了令,办起来容易,要撤就难了。他佝偻着身子劝勉:“官家,莫中了别人的离间计。臣不过是个内侍,原不该妄议朝政的,可是臣对官家忠心耿耿,甘冒杀头之罪,也要向官家谏言。圣人年纪小,多安抚就好了,可一旦封了贵妃为后,真正将她取而代之,圣人便永远回不来了。官家不怕她落进乌戎人手里么?那个卖羊的乌戎贩子说,崔竹筳c着一口流利的乌戎话,官家难道忘了么?”

    录景一提醒,他混沌的脑子才逐渐开始清明。摇摇晃晃站起身,咬牙道:“去翻查崔竹筳宅邸,看看有什么发现。下令城门紧闭,即日起严查过往行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崔竹筳若是聪明,今日便不会出城。城外追捕扩散五十里,城内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最好不要落进我手里,否则便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当真是恨透了心肠,那副狠戾的模样要吃人似的。录景吓得一凛,忙道个是,垂着两手出去传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