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击
最新网址:www.ibiquxs.info
    临川大长公主晨起之后便一直坐在临水轩细读一本棋谱,间或在面前的棋盘上试着摆弄,琢磨里面的套路是否可行。y光和煦,她读着读着便觉得倦意上涌,以书卷掩面,双眼微眯,靠在贵妃榻上似睡未睡。

    贴身侍nv意沁忽然走到她身边,轻声将她唤醒,附耳低语数声。临川大长公主本来还神情懒怠,待意沁说完立时神情一凛,“你说什么?”

    意沁也是神se紧张,压低了声音,“是周管事悄悄迎进来的,说是拿着娘娘的链坠,周管事还当是谁呢,结果出去一看给唬了一大跳!现在那位正在您房中候着,太主快过去吧!”

    临川大长公主猛地站起来,深吸口气,咬牙道:“居然闹出这种事情来,简直是,简直是……”连说了两个“简直是”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看来气得不轻。

    一把扔掉手中的棋谱,她广袖一甩,快步朝外走去。

    慕仪在母亲的房中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大门一开,一个堇se身影走了进来。

    她待婢子又将门合上之后,才慢吞吞摘了帏帽,朝母亲讨好一笑,声音软糯,“阿母!”

    叫得这么好听,是在撒娇了。临川大长公主却半分不领情,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来,“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慕仪痛苦地别过头,“说来话长……”

    大长公主一巴掌拍上桌子,“不是说你病了么!我还打算明日入宫去瞧瞧你,你可倒好,自己先过来了!”

    “想阿母之所想,急阿母之所急,此孝道也……”s1;

    “给我闭嘴!”

    慕仪识趣地住口,看着母亲怒不可遏的模样,慢慢收敛笑意,轻叹口气,“左不过是我与陛下的争执,父亲是清楚的。nv儿现在不便告知母亲,您若当真想要知道,回头问过父亲也是一样的。”

    临川大长公主不语。

    “只是现在,我必须马上回宫,不然若是被人发觉我这个本该在椒房殿养病的皇后不在宫中,又是一场大乱,于我的名节清誉亦是有损!”

    言罢,慕仪起身,朝母亲郑重跪下行礼。施礼时右手按住左手,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至地,并停留p刻。这是九拜中最隆重的稽首大礼,饶是临川大长公主身为她的生母,看她突然行此大礼亦颇为动容,不待她行完便连忙让她起来,轻斥道:“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份,跟我行这样大的礼,合适么?尽会做一些不着调的事情!”

    慕仪顺势腻在她怀中,“那阿母不生我气了?”

    “生你的气,便气不完了!”临川大长公主没好气道,“快些坐好!看你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慕仪忙规规矩矩坐好,“那阿母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不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临川大长公主表情忽然变得凝重。她走到慕仪身前与她平视,然后伸出手指抚了抚她的眉mao,再摸了摸她的鼻子,眼神幽深难测。

    慕仪从她做第一个动作起就浑身汗mao倒竖。宫中生活多年,她太清楚母亲做这个动作是在怀疑什么。

    果然,大长公主收回手之后,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慕仪心下惴惴,却仍强迫自己与母亲对视,不要露出心虚。

    大长公主深吸口气,心头有一个猜测在疯狂叫嚣,但那猜测太过荒谬,太不可思议,她j乎不能把它说出口。

    多用了好j分力气,她才慢慢道:“你嫁给陛下也有五年了,怎么至今都没能产下一星半点的骨血?”

    慕仪头微微垂下,试图做出黯然神伤的表情:“太医为nv儿诊过了,说我,t质虚寒,难以有y……”

    “是么?哪位太医诊的?让他来见见我。”

    “阿母……”

    “你还要骗我!”

    临川大长公主忽然厉声道,“到底是你t质虚寒难以有y,还是你根本就不可能怀y!”

    “阿母这是何意?”慕仪试图微笑,却发现实在太难。

    临川大长公主凝视着慕仪,j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一字一句皆是不可置信与失望,“你与陛下,是不是,根本未有夫q之实?”

    慕仪猛地立起,“阿母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呐!我要走了!”

    “你若敢出了这间屋子,我就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大长公主一句话立刻让她僵在原地。

    “过来坐下!”

    她闻言认命转身,屈膝在母亲对面跪坐下,眼神却只是盯着自己搁在腿上的双手。

    临川大长公主努力平静情绪,才能让自己从那种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她压低了嗓子,“这么大的事情,你倒瞒得好!若不是上回我带史夫人一起入宫,她瞧出你的仪容举止与寻常f人有异,吞吞吐吐跟我讲了,我竟半分没有怀疑!”

    慕仪不语。

    事已至此,她再没办法反驳,只能垂着头恭听训诫。

    “你跟我老实说,是你的意思,还是,还是陛下……”长公主呼吸急促,瞧着慕仪良久终于问出了心头最大的问题。s1;

    慕仪却没有回答。

    她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盯着手指上的和田玉戒指。这双手自小精心呵护,纤细而白n,倒衬得那枚玉戒有j分黯然失se。

    她想起大婚的那天夜里,也是这双手捏住了那柄纨扇,遮住了她修了艳妆的美丽面庞。

    如珠似玉的俊美郎君立在她的面前,一首又一首地念着却扇诗,待大家起哄过了三遭之后,美貌矜贵的新f终于拿开了遮面的纨扇,颔首低眉,温顺而羞涩。

    弄新f的人并没有太过放肆,嬉笑一番之后都识趣地退了出去,然后纱帐被一层一层放下来,人声逐渐远去。但是他们都知道,外面的人还瞧得见他们投s在纱帐上的影子。

    他慢慢凑近她,手指抚上她冷玉一般的脸颊,然后是嘴唇。她的唇形本就生得极好,今日着了唇脂,更是如红菱一般,美丽之外还带着一丝魅h。他凝视她的红唇良久,终于用大拇指轻轻按了上去。

    慕仪任由他动作,不看他,也不说话。直到他紧紧地拥住她,抱着她倒在绣着戏水鸳鸯的大红锦被上。

    她终于抬眼,看向自己上方的那个男人。他很专注地看着她,幽深的瞳仁泛着异样的神采。无奈?抑或怜惜?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他是那么的好看,满室烛火通明,他却比它们还要明亮摄人,仿佛照亮这间屋子的不是那些灯烛,而是他无双的风姿。

    明珠般璀璨的风姿。

    他还是那么的熟悉。从孩提时起她便知道,将有这么一天,她会身披嫁衣端坐在花轿之内走过十里铺锦的长街,在大晋天子和整个煜都百姓的见证之下,成为他的q子,与他朝夕。这一天她从前曾怀着怎样羞怯虔诚的心情期待过,可事到临头,心中却是控制不住的哀戚悲凉。

    他低下了头,温热的唇小心翼翼地印上她的眉心,然后是鼻尖,嘴唇,下颔。

    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了她的腰带。

    她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重量增加了一些,他们贴得越来越紧,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喷在自己脖颈上的热气。

    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一只手按在她身侧半撑起身子,他眉头微蹙,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眼角,然后看着指尖那一抹水痕默默不语。

    她闭着眼不说话。

    良久,他扯起唇角笑了一声:“卿卿当真情深意重!”然后猛地站起,转身就往外走。

    />

    然而不到五步他就停了下来。

    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下暴躁的情绪,他走回床边,却看到自己的新婚q子手背掩着眼睛,眼泪却如潺潺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他冷笑一声:“你不用哭了。我不喜欢勉强。你不想就算了。”

    她没理她,仍自顾自哭自己的。

    他本来心里就烦乱,被她哭得更是烦乱,忍不住坐上c边使劲推她一把:“进去一点!我要上来!”

    她哭得chouchou噎噎,又被他恶劣的口气狠狠气到,也语气生y地顶了回去:“我就要睡这里!我要睡外面,你睡里面去!”

    他的回答是抱起她往床里面一丢,然后掀开被子背对着她躺了进去。

    慕仪被他丢得头晕眼花,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这么多年以来,无论何时他对她从来都是风度翩翩、温柔t贴的,就算是在发怒或者算计她的时候也绝对没有这么野蛮过,所以她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会在新婚之夜被他像麻袋一样扔了一遭!

    “姬子霈!你这个混蛋!”她怒道。

    s1;    “你要是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就继续骂吧。”他语声淡淡,却立刻截断她所有的声音。

    她眼中含泪、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只得抖开了另一床被子也躺了进去。

    她面朝墙壁而睡,与他正好背对着背,是一个标准的怨侣的睡姿。

    于是洞房花烛夜,他们身t力行地诠释了同床异梦这个词。

    十分精准。

    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慕仪抬头看向静待自己回答的母亲:“不是他的意思,是我。我不愿意。”

    “你……”临川大长公主立刻便要发怒,却被她凄然的表情唬住,好半晌方道,“可你……你是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我不想。”慕仪语气g脆,“阿母你不明白么?陛下与温氏早晚有撕破脸的一天,我一面是他的q子,一面是温氏的nv儿,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这种感觉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么?不然你为什么对父亲纳妾蓄婢的事情从来都是不管不问,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不用那么伤心么!”

    临川大长公主被她咄咄b人的反问直接定住,心底最隐秘的想法就这么被人毫不留情的点破,如同曝晒在日光底下一般。她只觉得一阵狂躁,恼羞成怒之下扬手一挥,一巴掌打上慕仪的脸颊。

    “啪——”大长公主惊怒之下的力气不容小觑,慕仪的脸被生生打得侧向一边。

    她维持那个姿势p刻,然后慢慢转过脸,看向仍然气得x口起伏的nv人,“阿母……”

    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两人应声回头,却见一道玄se身影背光而立,静静看着她们。

    慕仪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父亲……”

    左相温恪神se淡淡,“娘娘大安。”转头看向大长公主,“太主,你先出去一下好么?”

    大长公主猛地站起来,“你跟她谈吧。我去安排进入宫事宜。”从温恪身旁径自出去了。

    慕仪立在那里,看着那个自己此生最敬畏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停在她面前三步之处。

    “此前你派去给陛下搜寻秦继的人使绊子的三个高手,一死两伤。昨夜在茂山,暨宣也被生擒,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天机卫每一个成员的培养和训练都费了我十足的精力与财帛,如今却因为你的任x妄为,一连折损四人。”温恪语气依旧平淡,慕仪却在这样的语气中深深垂下了头。

    “nv儿惭愧。”她低声道。

    “但这些都不重要。你是我温氏的大小姐,是我给你了驱使天机卫的权力,那么造成这些损失便是我的责任。”温恪看着她,

    “比起这个,最重要的是,天机卫已经暴露了。”

    慕仪不语。

    “天机卫守护着的那个秘密,乃是温氏最大的机密。历任族长费尽心血隐藏数十年,从未被人发现过,如今却因为你让它险些暴露。”他屈指扣上桌案,“你的夫君、咱们现在这位陛下倒是很有些不同。很早以前他就开始怀疑温氏世代豢养武林高手为影卫,行刺探暗杀之事,只是每一个王公世家都养着这样一批人,他也没有想得太深入。然而经此一事,恐怕已经彻底引起了他的警惕,以后势必麻烦不断。若真让他循踪索迹查出了那个秘密,温氏覆灭的一日,恐怕也就不远了。”

    慕仪忽然跪下,稽首拜道:“nv儿轻纵狂妄,闯下如此大祸,请父亲责罚!”

    温恪任由她跪着,“我不能责罚你。你现在是皇后,代表的是温氏和皇家共同的颜面。这天下没有人可以责罚你,就算是你的陛下也不可以。”

    慕仪额头贴着地面,看不清神情。

    “你心底藏了些什么心思,为父不是不知道。你为了那个秦继玩出了多少花样、做了多少违背家族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只是你与你母亲方才的谈话我已经听到,不得不说,我对你很失望。”

    讲完这通话,温恪看着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慕仪,眉头紧蹙。

    “万氏已得到你离宫的消息,正准备拿这个大做文章。你务必要在他们拿到把柄以前回到宫中,做回你的皇后娘娘。我已经设法将万离桢引出了城,你准备一下,即刻就要动身。

    “你闯下的麻烦我已经派人去善后。现在局势越发复杂紧张,你须得时刻谨慎。旁的我也不想多说了,只有一点你必须牢记——你的姓氏是温,你叫温慕仪。”

    言罢,他转身出了门,离开的动作十分迅速,仿佛他已不愿意再多看这个令他失望的nv儿一眼。s1;

    慕仪慢慢抬头,双膝仍旧跪在地上,只有上半身直了起来。她看着半开的房门,和庭园里的萋萋芳c。

    母亲的心腹侍nv就立在门外,个个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知道j步之外的房内有一个正在自己给自己罚跪的皇后娘娘。

    慕仪从小就知道,这些侍nv是母亲从宫中带来的,规矩立得最好,从无逾矩之处。她记得年y时有一次被父母叫到房中现场考量书法,还是她最头疼的飞白。那时候她还那么小,要站在墩子上才可以自如地在跟她一般高的书桌上写字。她握着笔在那里如临大敌,父亲就立在她身后,看了半晌后忽然趁她不注意伸手chou她的笔。

    学堂的师傅总会来这一招,如果握住了就证明你手上的力气够了,不然就要挨板子。那天她早有准备,所以笔握得紧紧的没被chou动分毫。她正在高兴呐谁知道父亲突然又把手一松,她没提防,一笔重重落到雪白的玉版宣上,立刻晕染开一团醒目的墨迹。

    她惴惴不安,似一只可怜的小白兔一般怯生生地看着父亲,以为必然逃不了一顿板子了。谁知父亲严肃地瞪着她半晌之后忽然抱着她的腰将她高高举起来,朗声大笑道:“绛羽你看看她,明明一肚子小计谋还偏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来给谁看?就为了让我心软不舍得责罚她。真是个狡猾的小丫头!”

    当时还是长公主的母亲在一旁yy而笑:“她的狡猾还不是跟你学的?最会拿娇卖痴,连我都总被她骗过去!”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明明是情真意切的担心害怕,y是被父母说成是假装的。然而等到她稍稍长大一些就逐渐发觉,她那种装傻充愣的本事当真是隐藏在血y里,发挥出来的时候自己都不一定能察觉。

    所谓天分。

    那个时候立在房外的侍nv也是这样,就算主公长主都笑作一团了,照样当做没看到,神情十分镇定。

    如今在同样一间屋子里,曾经大笑着将她高高举起的男人却只留给她一个失望的眼神,任由她怔怔地在原地跪成了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