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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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仪与惠妃的谈话崩掉之后,她仔细分析了一下惠妃不愿意告知她实情的心理,还是没能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

    按理说不应该啊!

    虽然身为嫔御,被皇帝的宠臣默默ai慕着不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但以她们的盟友关系,此等大事断无隐瞒的道理。

    她和秦继的事情她可是知道的啊!

    眼下的形势一眼便可以看出是哪方设的局。虽然搞不清楚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但只看其来势汹汹便知不容小觑。惠妃不是这么糊涂的人,怎么会一味隐瞒不肯对她讲真话呢?

    她愁思百转,却不料一个人比她更加愁思百转。

    繁y长公主选了一个y光炙热的下午穿过大半个后宫专程来找她的麻烦。

    慕仪立在椒房殿门口,看着自己的小姑子一脸愤恨地甩着一根乌黑缠金的长鞭对她怒骂道:“温慕仪,你欺人太甚!”

    她莫名其妙,“凌波,你在说什么呐?”

    “你还跟我装!”她愤恨地一甩鞭子,直接chou碎了旁边的一个花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么狼狈!看我出丑,你一定很高兴吧!”

    花盆碎裂的声音让一些宫人发出低呼,也让慕仪的表情冷了下来,“凌波,本宫不管你是魔怔了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失了t面!”s1;

    “t面?我还有什么t面?现在整个煜都都拿我当笑话了!”握着鞭子指向慕仪,“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长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瑶环忍不住斥道,“用鞭子指着阿嫂、指着当朝国母,家法国法都容不得你!”

    “你个j婢给我闭嘴!”繁y长公主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对着我大呼小叫!”

    瑶环身为慕仪的陪嫁侍nv,从未被人这么当面呼喝过,一时神情愕然,待反应过来委屈和愤怒同时上涌,又碍着对方的身份不能出口反驳,气得连眼眶都红了。

    瑜珥见状握了握她的手,给她抛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扬声道:“长主,奴婢等自然无资格对您指点评价,可您如今这般言行无状,就不怕陛下知道了责罚吗?”

    繁y长公主闻言一窒,然后看着慕仪咬牙切齿道:“你就仗着皇兄喜欢你!我倒皇兄知道了这件事还会不会继续宠ai你!”

    慕仪蹙眉。在繁y长公主心目中可以破坏她与姬骞关系的事情……难不成她知道了秦继?

    可她没道理因为秦继这么恼怒啊!

    “你跟江孟皋到底什么关系!”繁y长公主一语既出,立刻如平地一声雷,惊起轻呼无数。

    无数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家努力控制住激动之情,静候下文。

    慕仪神se不变,“本宫与江孟皋?他是你的未婚夫婿,自然是我未来的m夫。”

    “我的未婚夫婿?”繁y长公主冷笑,“对,如果没有你,他本来确实该是我的未婚夫婿!”

    慕仪眉头一跳,却见繁y长公主b近她,两人只隔着三级台阶,“他到底是不是因为你才做出悔婚之事!”

    一阵压抑的chou气声。慕仪扫一眼激动的宫人,暗道这事儿解决了一定要好好整肃一下气。

    养着一屋子八公八婆怎么得了!

    “本宫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明白?好,那我再说详细一些,你究竟是不是那个传闻中,赠他雪玉臂搁的nv子?”

    深吸口气,慕仪终于搞明白了剧情的走向,“不是。”

    “你以为我会信你?”繁y长公主嘲道。

    “你问我,我便回答。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情。”说完转身就想往殿内走。

    “你给我站住!休想逃走!”繁y长公主怒道,右手一挥,鞭子就朝慕仪打去——

    一只手猛地握住了鞭子的中段,却仍被收势不及的鞭尾打上了脸颊。

    “惠妃娘娘……”宫人惊呼道。

    慕仪看着温惠妃脸上的血痕,再看一眼愣住了的繁y长公主和宫人,怒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传太医!”

    姬骞随后得知了长秋宫这场乱子,在晚间的时候抛开繁杂的政务赶了过来。

    “凌波也太胡闹了,真是朕从前宠坏了她!”

    慕仪懒懒地给他奉上一盏茶,“陛下知道便好。好在惠妃来得及时,截住了她的鞭子,不然若是那么一根粗长的乌金鞭打在了臣妾身上,臣妾是决计饶不了她的!可怜惠妃,却是代我受罪了。”

    “她伤势如何?”

    “伤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那一鞭打在脸上,得十二万分小心,不然留了疤就不好了。”

    “朕一会儿去瞧瞧她。”

    沉默p刻,姬骞忽然道:“听说,凌波之所以找你麻烦,是因为她以为是你搅h了她的婚事。”

    “也不知是谁给她传的话,说我是那个给江孟皋赠玉臂搁的人。”慕仪语气冷冷,“这种鬼话她也信!我这辈子都没踏足过闵州,如何能在闵州城外的十里亭做出这等事?况且八年前我才十二岁,算算年纪也知道对不上啊!”

    姬骞笑起来,“最后这个理由不成立。皇后娘娘聪颖早慧,天下皆知。八岁便能作出《朝日赋》,十二岁慧眼识得一将军也算不得多么稀奇。”

    慕仪眄他一眼,“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拿我取笑?”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

    她叹口气,“陛下,别跟那儿装傻了好么?您的这位十五m往常只是肤浅傻气,却还不至这般愚蠢冲动。今日她做出这等出格之事,若说没人煽动挑拨您信么?”

    姬骞淡笑不语。

    “臣妾已传令今日在场的宫人不得将下午之事外传,但估摸着是起不来什么作用的。那些人既然能给凌波传话,要将这个流言传遍六宫想必也是轻而易举。”

    “皇后的意思是,让朕去盘问凌波是谁给她传的话?”

    “这是一个方面,不过多半是问不出结果的。”要蒙骗一个姬凌波太容易了,根本无需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怜那位恐怕被人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正主儿是谁。

    “另一方面,皇后恐怕是在揣测那些人搞出这些动作来是为了什么吧?”

    慕仪不语。

    没错,这是她目前最大的疑h。如果要传她的风月逸闻以图败坏她的名声,这一招实在太弱了。

    她与江楚城到底有没有关系只要深入一查便知,这种传言蒙骗下普通老百姓可能还行,但要骗那些高居庙堂的朝臣和久经后宫倾轧的嫔妃却是绝无可能,姬骞更不会被这种无稽的传闻所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一直无法确定这回对她出手的到底是不是万黛。

    抑或,还有别人……

    “那么,皇后可不可以先告诉朕,那个给朕的骠骑将军赠玉臂搁的nv子,是不是在朕的后宫里?”姬骞盯着慕仪慢慢道。

    慕仪想起那一鞭chou上惠妃脸颊时她隐忍的痛呼,还有五年前她身披嫁衣立在自己身后,亲手为她簪上最后一枚珠花时眼底的坚定。

    那时候她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的掌心都是一样冰凉,她却握得用力,似乎想藉此给她力量。她说:“我陪你一起出嫁,nv君。”

    “臣妾不知。”慕仪的声音冷静得如山涧清泉,没有一丝颤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抬眼,镇定地和他对视。

    许久,他露出一丝笑意,冷而寒,“既然如此,朕便去瞧瞧惠妃。”

    她站起来,“臣妾恭送陛下。”

    见她逐客令下得这么快,姬骞又是一声冷笑,起身扬长而去。

    眼见大驾离去,瑶环担忧地看着慕仪,“陛下怎么又生气了?”自从上次娘娘离宫又回宫之后,两人的关系一度缓和,至少表面上再没上演过这种“陛下又被娘娘给气走”的戏m了。

    “自然是被我给气的。”慕仪饮了一口茶就不耐地搁下,“天太热了,给我换冰碗来。”

    “都已经入夜了,再食冰碗当心伤身。给娘娘换一杯温一些的茶。”

    慕仪眼睁睁看着机灵的小宫人直接无视自己这个皇后,领了瑶环的命令便去了,愤怒抗议,“到底我是皇后还是你是皇后!”

    “您要是还记得自己是皇后,就不会这么胡来了。”瑶环恨铁不成钢道,“好好的,怎么又去惹陛下生气呢?”

    “不是我要惹他生气,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我总不可能把惠妃给供出去吧?”

    “可小姐您瞒着也没有意义啊,陛下很快就会知道的。”

    “不是很快,他已经知道了。”

    瑶环错愕。

    “看表情就知道了。”好歹也是打小一块长大,她对姬骞的了解程度恐怕连先帝都要甘拜下风,“他会这么问我,不过是在探询我的态度。”

    瑶环蹙眉,“奴婢不明白。陛下既然知道了,您为什么不直言呢?反倒无谓惹陛下生气。”

    “我跟他说不知道,就是在表明我的态度。”慕仪神se淡淡,“我不许他因这件事情去追究惠妃,情愿让这谣言找上我自己。”

    “小姐……”

    “放心,我不会有事。”有理有据、罪证确凿的秦继都没扳倒她,一个捕风捉影的江楚城倒有这功力了?

    笑话!

    一直沉默的瑜珥凝视着慕仪平静的面容,心头思绪百转。

    只要一天没到和温氏撕破脸的时候,陛下都不会对小姐动手,毕竟她身为皇后,又是左相的ainv,是皇家与温氏最密切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惠妃娘娘却不一定。

    这回的谣言看起来这么没有杀伤力,不像是要扳倒小姐,倒更像是为了转嫁目标。难不成……

    慕仪的放腿上的右拳慢慢握紧:是你么?是你为了自保,所以把我推出去了么?

    八月初,长秋宫迎来了一位阔别半载的客人。温慕倢在回家之后的第八天,终于来见了他的嫡亲m子。

    椒房殿廊下,慕仪与温慕倢并肩走着,宫人隔了七八丈的距离遥遥相随,只能看见两人的身影,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哥哥回来这么久却不来看看我,我还当你把我这个mm给忘记了呢!”慕仪j分抱怨道。

    “怎会?为兄忘记谁也不会忘记我的小阿仪啊!”温慕倢温和道,“实在是离家半载,一回来便诸事缠身,我除了回家次日去拜见了陛下,今日还是第二次进宫。”

    说这话的时候他虽然面带笑意,眉心却不自觉地微蹙,慕仪凭着多年

    的兄m默契立刻便看出了他心中忧虑。

    她看着他,“何事令你烦恼?”

    温慕倢顿了顿,然后无奈地笑了,“真是瞒不过你。什么事都好,我会去解决。你无需为此费心。”

    慕仪闻言低头不语。

    与父亲时时刻刻都不忘提醒这她身为温氏嫡长nv的责任不同,哥哥却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肩挑起,好让她能在他的庇佑之下做一个天真无忧的小nv孩。当全族都将她成为皇后视作喜事之时,只有哥哥会担忧地对她说:“自古以来,后宫倾轧的惨烈程度半分不输于朝堂,你入了那虎狼之地,旁的都罢了,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

    慕仪毫不怀疑,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代替自己嫁给姬骞,把后宫各种势力制衡的事情也一并负责了!

    为人兄长,这简直是义不容辞啊!

    只是……

    “哥哥想要保护我,可如今的局势,阿仪早不能置身事外了。”慕仪平静而无奈地点明,“父亲难道没有告诉哥哥,我最近任x胡为,闯下了多大的乱子吗?现在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个只会给家族招祸的魔星,最该小心防范。”他甚至在三日前派了一名婢nv入宫,说是精通医术、方便就近照顾她的身子,可实际上什么意思大家都再明白不过了。

    “父亲没有多提,但我大略清楚。此事实在怨不得你。父亲对你我一向苛责,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太放在心上。”素有“仁孝过人”之名的温慕倢平淡地说着慕仪想也不敢多想的话,“在他看来,我们应该将自身的一切都排在家族荣辱之后,一世都为了家族而活……这对我来说本是应当。我身为男子,保护家族乃肩头不容推卸的责任,然而阿仪你不过是个nv子。你做得已经很多、很好了,父亲那么斥责你对你是不公平的。”

    “可我,为了一个外人险些暴露家族机密,还累得父亲和哥哥为我收拾残局,我……”s1;

    “为你收拾残局本就是我该做的。”温慕倢轻声打断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尽我之力保你一世无忧,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那么至少,我这个哥哥能够让你少费一点心,过得稍微开心一些,那便不枉我们兄m一场了。”

    慕仪看着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孔,忽然涌起一种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似乎那样就可以回到小时候,出了什么纰漏就躲到哥哥的怀中,闯了祸也好,写不出功课也好,总有人为她顶缸。

    万事都不用她来烦忧。

    余光瞥到远方的宫人,她及时克制了这种冲动。会见兄长不隔着珠帘已经是不合规矩了,也就她仗着背景敢这么来。但不隔珠帘、并肩散会儿步已是极限,如果皇后再跟兄长抱了,就真的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我看你面se不太好,最近夜里还是难眠么?”见她许久不语,温慕倢道。

    “还好。只是最近宫里事多,有些劳累。”想了想又道,“对了,哥哥最近可有听到什么谣言?”

    “谣言?你指的是?”

    看他这个反应,慕仪心中顿时了然。

    果然,关于她与江楚城的风月谣言并未如她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她本人都只是在小范围内听到一点风声。而之所以这种情况,估计除了因为姬骞暗中下了不少功夫之外,便只能是对方根本没铁了心要把这事儿给闹大。

    一得出这个结论,慕仪就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前各种迹象都直指向惠妃,她想为她开脱都不知道如何下手。更何况,自打那天她们谈崩了之后,她便称病不出,已连续四天没来向她问安。

    这种行径,简直就是在直接告诉她:“对啊没错,是我陷害的你!是我拿你当挡箭牌,真是不好意思啊!”

    慕仪十分惆怅。

    身为堂堂皇后,她也是有j分傲骨的。这j日惠妃对她避而不见,她也没有主动去找她,两人就这么拖着,颇有j分赌气的味道。

    赌气赌得十分痛快,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

    中秋将至,宫中照例是要有团圆宴的,从一个月前各种筹备就已经开始。今年云婕妤新丧,紧接着又出了江楚城拒婚这档子事儿,庆典却不仅没有因此受到半点影响,反而变得更加隆重了。

    会出现这种情况自然来源于皇室一贯的处事哲学,发生一件不好的事情立刻要用另一件好的事情来遮掩,似乎把这样大家就不记得之前的晦气了。

    这种事情自然是皇后负责c持,别的高位嫔妃从旁协助。然而万黛身为贵妃,挂了个协理六宫的头衔,却基本上只专注于协理六宫的nv人,旁的琐事是不ai管的。往常这种时候惠妃都会来帮忙,这回她称病不出,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落到慕仪头上,直忙得她焦头烂额。而更痛苦的是,白日虽累得不行,夜里却仍旧睡不着觉,j天折腾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岂止是有些劳累,是快劳累死了才对!

    温慕倢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也不追问,只是道:“无论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父亲那边我来想办法,总有法子让他消气的。”

    慕仪沉默。

    温慕倢忽然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都快过中秋了,这么愁眉苦脸怎么是好?打起精神来!”

    慕仪摸一摸额头,瞪着哥哥半晌,终是笑了出来。

    那晚姬骞毫无征兆地来了长秋宫。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姬骞便一直没来过慕仪这里,也没召幸别的妃子,整日待在骊霄殿处理政务,晚上直接宿在那里,算起来竟是数日不曾踏足后宫半步。

    慕仪立在宫门口接了驾,两人并肩入了椒房殿之后姬骞从袖中取出一个素se锦盒递给她。

    “这是什么?”慕仪疑h地接过,正想打开却被他制止了。

    “礼物。”他轻声道。

    冷战多日,一见面就送礼物,慕仪也没有半分惊讶,只是道:“礼物为什么不许我打开?不过中秋未至,怎么这会儿便送我礼物?”

    每年中秋的例行赏赐都会在前一日送到,如果他有多余的准备,则会在节日当晚亲手j给她。反正按宫规中秋节他就该宿在长秋宫,长夜漫漫,送份礼物就当找点事做了。怎的今年竟提前了?

    “谁跟你说这是中秋礼物?”

    “不是中秋礼物?”那还有什么送礼物的由头么?

    眼珠子转了转,她笑道,“难不成,是补上中元节的礼物?”

    姬骞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朕不知道皇后原来还有这个要求。明年一定记住。”

    “是陛下你自己说的嘛!不是中秋礼物。那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中元节离得比较近了。”

    她笑得十分好看,姬骞本来因着惠妃之事还对她暗藏j分怒气,这会儿看着她的笑颜却忽然心头一阵柔软,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右手握紧了又松开:罢了,今日先不想那个了。

    正在此时宫人端了沏好的茶上来,姬骞顺手接过,看也没看奉茶的人一眼。倒是慕仪瞟到那nv子没有丝毫表情的一张脸,忽然打了一个机灵。

    差点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时刻监视着她的人啊!

    这么想着,她露出个笑容,“臣妾听说陛下是从骊霄殿直接过来的?那应该还未用过晚膳吧。可要用点吃食?”

    姬骞无所谓,“天热得很,朕没胃口。”

    “瑶环最近新做了一道玫瑰薏米粥,倒很是爽口。”

    姬骞嫌恶地蹙眉,“一听名字就腻得慌。”

    慕仪看他的神se,心头有些好笑。今日他一来她就有点奇怪,总觉得他似乎心头藏着什么事,不知如何处置才好。这是很反常的情况,姬骞这人一贯心思深沉,有什么也不会表现出来,能被她这么轻易探知了情绪,实在是难得。此刻又三推四阻不愿吃东西,倒好似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无赖得紧。

    小孩子?慕仪忽然浑身一凛。见鬼了,这个诡计多端的家伙怎么可能像一个小孩子!自己真是魔怔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受控制地劝道:“那粥是以薏米配上玫瑰、百合、银耳以及冰糖熬制而成,虽然加了不少甜物,但还好分量控制得合适,吃着一点都不腻,反而十分爽口怡心。瑶环的厨艺再好不过了,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妾最近每日都会用上半碗,夜里吃了总觉得睡得都会好一些。”

    姬骞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关心自己饮食的nv人,嘴上还没说什么,唇角却控制不住地扬起来了。

    慕仪看到他的神se,心头j分窘意,默默道:如果不是有人在这里盯着,我才不管你吃不吃东西!

    姬骞咳了一声,“既然皇后夸得这么厉害,便呈上来瞧瞧吧。”

    这个口气……慕仪气闷,转过头不说话,还好殿内的人已经听到了吩咐,被狠狠夸奖了一番的瑶环深深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告了个礼便去了厨下。

    粥很快端了上来,薏米和着玫瑰熬煮成了淡淡的粉红se,盛在碧se的荷叶碗中,恰如粉se的芙蕖盛开在碧荷之中,十分赏心悦目。

    姬骞端详p刻,“看样子倒是不错。”

    这是对瑶环的夸奖了。她福了福身子,“谢陛下夸奖。”然后便吩咐宫nv们将十二道佐饭的小菜依次摆上了案j。

    姬骞看看放在桌上的粥碗,再看看慕仪。慕仪看看粥碗,再看看姬骞。大眼瞪小眼许久,慕仪才慢吞吞地端起荷叶碗,舀了一匙粥,慢吞吞地喂到姬骞的唇边。

    他却没有吃。

    “太烫了。”

    烫你m!

    慕仪深吸口气,p笑r不笑道:“这粥是宫人们特意凉过的,吃起来应该正好才对,怎么会烫呢?”

    “是么?可朕就是觉得烫。”

    这人……慕仪瞪他。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在故意戏耍她嘛!

    姬骞看着那双大而明亮杏眼,微微上抬瞪视自己的时候,平添了j分娇媚。

    他心头一动,放低了声音,“你给我吹吹。你吹了我就吃。”

    慕仪捏着粥匙的手一颤,差点把粥倒在了地上。她银牙一咬,“陛下……”

    “怎么了?皇后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帮朕做?”姬骞一脸无辜失落,“方才听皇后言辞,还当你十分关怀朕的身子,心中很是欣w,却原来……”

    ……搞什么,今天到底是你魔怔了还是我魔怔了?慕仪被他控诉的目光弄得无所适从,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朝粥匙上轻轻吹了j下。

    姬骞看着那红菱般的双唇凑到雪白的粥匙之上,檀口微启,呵气如兰,只觉得浑身一阵燥热,似乎有万千只小蚂蚁爬过心上、钻出p肤,在浑身上下游走,简直坐不住。

    正胡思乱想,却见慕仪已将吹好了的粥匙重新送到自己唇边,大眼睛里带着隐隐的威胁,似乎在说这回你我怎么收拾你!

    他笑了笑,张开嘴轻轻含住粥匙。果然如她所说,那粥本来的温度是刚刚好的,这么吹了j下,立刻便有些凉了,他却觉得很合适,正好可以压一压自己心头的火气。

    />    就这样,姬骞在慕仪的伺候下用了大半碗薏米粥,桌上的菜却一口没动。全过程他都定定地瞅着慕仪,那眼神让她j次差点忍不住砸碗宣布不g了……

    好容易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旁边立刻奉上巾帕,慕仪接了过来,这回她十分上道地没有递给他,而是亲自用巾帕为他擦拭唇角。姬骞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慕仪chou了一下发觉chou不动,也就随他握着了。

    “粥很好喝。是朕今年喝过的最好喝的粥。”他这么说着,慕仪却总觉得他不是在夸粥,而是在……

    “陛下喜欢就好。”她道。

    “你怎么不用一点?”

    “臣妾先前已经用过了。”

    “噢……你觉得滋味如何?”

    “就……就是那个滋味……”

    “刚才你不是夸得很厉害吗?怎么现在不多夸j句?”

    “你……”慕仪猛地chou出手,躲开他三步远,正se道,“陛下既然这么喜欢,还请重赏瑶环。”

    姬骞神se不变,“这个自然。”转头冲杨宏德道,“就把去岁南方的林邑国进献的象牙手钏赏给瑶环吧。”s1;

    殿内的人闻言心头都颤了一下。那象牙手钏乃是去岁林邑国入京献象时一并献上的贡品,以十八颗半镂空的象牙珠子制成,难得的是每一粒小小的珠子上面居然还雕刻着一座惟妙惟肖的观音坐像,精致非常,加之是属国进贡、意义更是不同,一时令六宫嫔御都眼红不已。然而手钏一共只有十只,皇后与万贵妃各得了两只,云婕妤有y时得了一只,余下的赏给了j位命f,如今陛下这里就只剩下一只了。

    他竟要把这仅剩的一只手钏赐给瑶环?

    就为了一碗粥!

    为什么我不会煮粥啊!

    众人还在震惊加羡慕嫉妒恨,杨宏德已经得了命令吩咐人去取了,平白收获一份意外之财的瑶环再次深深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欢快地跪下磕头谢恩。

    帮侍nv请了一份大赏之后,慕仪含蓄地一扭头,深藏功与名,扔下句“把这里收拾一下”便朝内殿走去。姬骞跟在她身后,正要进去时忽然转身,对yu跟上来的宫人及傅nv史道:“你们留在这里。”

    内殿已然燃起了安神的熏香,那气味一如以往的有些浓郁,姬骞眉头微蹙,“你这夜里难免的mao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了?日日都焚这么浓的香,对身子没有益处。”

    慕仪端坐案前准备f安神丸y,闻言头也不回:“若不如此,臣妾便难得一夜好眠,于身t一样没有益处。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臣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倒连累陛下了。”

    “你也知道朕被你连累了?”

    “其实,只有陛下少来长秋宫,自然能少受一点影响……”

    姬骞淡淡地看着她,却见她跪坐案j前,自己送给她那个锦盒被带了进来,就搁置在案j上,她水葱似的指甲在缎面上滑来滑去,越发显得手指柔白纤细。他不敢再看,目光上移,只见她神se如常,唇角却微微扬起。

    这是在报f他方才当着宫人戏弄她了。

    他懒得跟她计较,走到榻旁,不出意外地在枕边看到一卷书。拿起来一看,是《左传》。

    他抬头,“你最近怎么都在看旧书?”

    因为你不来后宫,彤史没的更新,而关于江楚城的故事也已经连载完了……

    心里默默这么答道,说出口的却是一本正经的言辞,“读史明智。史书本就是看多少遍都不算多的。”

    姬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你有什么心得t会?”

    “t会嘛……”慕仪思索p刻,笑着眨眨眼睛,“还是传奇一点!”

    姬骞来之前心中本来是存着事情的,不知怎的一进来看到她心情竟奇异地好转,这顿晚膳更是最近一年来用得最愉悦的一餐饭。可此刻看到那张素净的小脸,听着她的娇声软语,他只觉得心火再起。

    那火,却不是怒火。

    他四下打量,“你这殿内怎的这么热,都不知道拿些冰来吗?”

    慕仪愣了愣,“陛下也不看看时辰,都已经入夜了。这个时候哪宫还会放冰块啊?再说了,椒房殿素来通风上佳,夏日的凉爽程度只比清凉殿差一点,哪里会热了?”这么说完她就发觉殿内似乎真的有些炎热,让人心头烦躁。然而话已出口,她本着决不在姬骞面前丢人的原则,一脸笃定地看着他,只怕他不相信自己真的很凉快。

    姬骞被她说得顿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坐下不语。慕仪凑了过去,“臣妾看,是陛下日日思虑太甚,心中难得宁静,这才觉得燥热难忍……”

    姬骞瞅着她,“这么说来,皇后心中十分宁静了?”

    “尚可。”慕仪大言不惭,“比起陛下来,恐怕是要好很多了。”

    “也是,白日刚见了兄长,此刻定然心中欣悦,看什么都要舒心一些。”

    慕仪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因天气炎热,她已然换上了清凉的夏装,着靛蓝se对襟齐x襦裙,露出细白的脖颈和x口上方大块雪腻的肌肤。

    他觉得喉咙发g,视线落在那一处怎么也移不开。

    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心头咆哮嘶鸣,此刻终于挣开了桎梏,一跃而出。

    是他心中的兽。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行动。

    慕仪猛地咬了一下唇,嘴里立刻溢出一g血腥气息,而疼痛也让她神智清醒了一些。使出全部毅力用双手抵在他x口,“你……你清醒一点!”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冒着袅袅白烟的错金博山炉,“那香,香有问题!”

    “你发觉了?”姬骞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方才就察觉了。本来还以为这点香算不得什么,谁知……”

    指尖抚摸着她的鬓角,嘴唇吻上她的脸颊,“左相大人果然出手不凡……”

    慕仪被他的话震得心头一颤,“不,不会……我的香都是瑜珥亲手调配的,她不会……”

    “瑜珥自然不会对你用这招,可焉知旁人不能趁她不备在里面动手脚?以她那样谨慎的x子,能在她的香料里玩出花样的人势必也是个极有手段的角se……”姬骞的声音j分沙哑,“朕听说,前j日左相大人送了一名侍nv入宫来伺候你……”

    慕仪与他的目光对上,j乎是立刻便相信了这个推测。

    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这样的不择手段,实在是父亲一贯的行事作风。原来自己居然还是料错了,他送进那名侍nv不单单是为了监视她,还是为了……

    他们成婚五载却至今没有夫q之实,因着她的有意误导,父亲与母亲如今都以为是她的意思。恐怕正是因为这个,父亲才起了这样的打算。

    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

    虽然一开始是她不愿意,但到了后面,完全是他心意改变。随着他对局势看得越来越透彻分明,他对世家的防范之心也越来越重,对她更是日渐提防,最后终于演变成了如今这样两厢对立的局面。

    她心中明白,她若有了孩子于温氏是一件好事,于他却是莫大的妨碍。不碰她是他给他们这么多年感情最后的尊重,比起发生了什么之后再给她赐y,她情愿接受这种处置。

    可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中了暖情香,所以不在意了,既然左相这么想要让他上当,便遂了他的心愿好了。那么如果她真的有了孩子,他预备怎么处理呢?

    如同对待别的nv子一样么?

    她只觉得浑身都开始颤抖,姒墨躺在血泊中抱着初生的阿瑀惨惨而笑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清晰到她jyu疯狂。

    “我不要!”j乎是嘶吼着,她猛地攥住他x口的裳f,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朝后推去。

    姬骞措不及防,猛地朝后退了j步,眸se暗得似yu滴的墨汁。

    他盯了她半晌,笑起来,“你不愿意?就算是你父亲给你我下了y,你居然还是不愿意?你就这么厌恶我?”

    她知道他误解了,却丝毫不想去辩解。相反的,一g浓烈的恨意在她x口澎湃,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yu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他后悔的yu望。

    “你知道那年的上巳节,我为什么没有去么?”许久,她又轻又淡的声音慢慢响起。明明人就在眼前,可那声音却似乎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姬骞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九岁那年,他在上元灯节那晚躲过无数双眼睛,翻墙潜入温府将她带出去看花灯,还碰上了二哥和万黛。送她回府时,他曾跟她约好,上巳节一起去采葛亭摘桃花。

    可上巳节当天他在采葛亭等了许久,却接到她感染风寒、正卧床养病的消息。

    他右拳握紧,“你没有生病?”

    “不,我确实病了。”慕仪神情木然,“自打那天晚上回来,我就病了。”

    她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因为我无法相信,我一心依恋着、信任着的四哥哥,居然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算计我、利用我……”

    他右手狠狠一抖。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问你,你那时候骗了我,究竟有没有过一丝的愧疚?”

    慕仪从前常听人说,凡事有因必有果。她想她与姬骞就是这样子的。小时候他一直宠着她、护着她,她便当他是真心对他,也一样地相信着他。她觉得两个人之间就是要这样互相信任、互相回报,用书上的话来说,这就是肝胆相照。所以当姬骞对父亲送给母亲的玲珑配感到好奇、想的时候,她也没有思考太多,拍拍x脯就表示可以去给他偷出来,甚至在玲珑配被他给弄丢了之后还豁出去向母亲承认说是自己打碎了的。

    当她捧着姬骞伪造出来的玲珑配的碎p跪在母亲面前认错的时候,心里觉得自己真是说到做到的一条好汉啊!

    但她忘记了,书上除了讲过肝胆相照,还讲过两面三刀、背信弃义。

    她从上元灯节回来时,府中自然已经发觉了她的失踪。好在父母在发现她不见了之后,只经过简短的思考便断定是四殿下把她给带出去了,倒也没怎么着急。

    她原以为这一次两罪并罚,必然逃不掉一顿板子了,最不济也是一通好骂。可谁知父亲问清楚她与四殿下去了哪里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阿仪,你喜欢四殿下吗?”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四哥哥对阿仪很好。阿仪喜欢他。”

    父亲又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下去吧。”

    她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门,还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被赦免了。直到快走出院子的时候她才忽然反应过来,父亲这个表情,是不是自己说喜欢四哥哥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那些传奇里都说了啊,父母对于那些s自托付芳心的nv子都是恨铁不成钢、最后索x放弃了的!

    难不成父亲已经失望到不想处置她

    了?

    她只是说喜欢他,但不是那个意思啊!

    这么一想她忽然就着急得不得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忽然瞧见意沁姑姑带着一名婢子从厨下过来,见了她之后笑眯眯地招手,“大小姐。”

    她忙凑上去,“怎么了?”

    意沁姑姑半蹲下身子,“听说大小姐今晚又闯祸啦?”

    她垂头丧气。意沁姑姑见状笑道:“早知道你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接过身后婢子端着的托盘,用下巴指了指托盘上的雪se瓷盅,“喏,这是主公先前要的灵芝鸽子汤,你给他送去吧。别说姑姑我没帮你哦!”

    慕仪大喜,接过托盘朝意沁姑姑感激地一颔首,再对侍nv们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我”,便朝向父母的房间跑去。

    到了房门前她深吸了口气,正打算推门进去就听到父亲的低语,“阿仪如此依恋四殿下,让我不安啊。”

    她默默赞自己一句“英明”,腰一弯便躲到了一侧的窗户下,打算听清楚父母到底在想些什么再推门进去解释清楚。

    “他们本就是未婚夫q,亲厚一些也是好事。”是母亲宽w的声音。

    “亲厚?四殿下若真心对待阿仪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他……可他分明在利用她!”s1;

    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派人查探了才知道,也不知是谁给他传的话,说是我送你的那玲珑配里其实藏着温氏的秘密,紧接着阿仪便将你的玲珑配打碎了。那碎p我仔细看过了,根本就不是我送你的那个!真正的玲珑配恐怕已然被他掉包了。”

    “温氏的秘密?他觉得温氏会有什么秘密?”

    “谁知道呢!也许他觉得里面会有什么足以瓦解温氏的东西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窗边,怎么面se镇定地把托盘j给迎面而来的侍nv,又是怎么回到芜园语气如常地吩咐侍nv伺候她梳洗。

    直到床帘被放下,她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才开始浑身颤抖。先是轻轻地抖,然后幅度越来越大,直到她终于控制不住开始痛哭。

    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她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是眼泪不停地流,似乎永远也没有止尽。

    嘴唇被咬破,血腥气息在她嘴里蔓延,而后充斥了她整个脑海,成为她对那个晚上最后的记忆。

    姬骞怔怔地凝视着她眼中的恨意,一时失了言语。

    她知道!她居然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就当她还被蒙在鼓里,或者已经忘记了。

    可是她居然知道!不止知道,还记恨了这么多年!

    许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却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我被你父亲算计了。你既然知晓前情,如今也该猜得出来。我被他算计了。”

    是,她自然猜得出来。那晚意沁姑姑为何突然让她去送汤,她又为何会那么巧听到那样一番话,还有父母一贯守卫森严屋外为何连一个人都没有。

    无非是因为那番话本来就是父亲说给她听的。

    甚至就连玲珑配藏着温氏机密的消息恐怕也是父亲散布出去的。他料准了姬骞会利用她来窃取玲珑配,然后再用这样一番话生生打碎她的全部幻想。

    这样她就会全心全意地把一身安危系在家族之上了。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如果他没有存那样的心思,又怎么会上当?玲珑配藏着秘密是假的,他利用她去盗取玲珑配却是真的。

    她那天晚上流过的眼泪是真的,她满嘴的血腥之气是真的,她就此跌碎的一颗真心也是真的。之后的种种,无非是再将这颗心一次次狠狠践踏,直到当初的碎p都变作粉末,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姬骞从她的表情中看明白了她的意思,脸se更白了j分,“阿仪,你这样不公平。骗你的不止我一个,细论起来,明明是你父亲欺骗你、利用你的次数最多,你为何不去怨他怪他,却这般记恨于我?你不能这么偏心……”他的声音极低,却无比清晰,“他这么对你,比我对你又好得到哪儿去呢?”

    “你也说了,他是我的父亲。”慕仪的声音带着一g子认命,却是无比坚定,“我改变不了这一点,所以无论他怎么对我,都只好甘心承受。”

    他面无表情瞅着她半晌,忽的自嘲出声,“是。他是你的父亲,是你的亲人。我只是你的仇人。是你恨不得剥pchou筋、生生世世不复相见的仇人!我忍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跟我装了这么多年,今天可算是说出真心话了。如今想来,我之前为你所做,真真是一个笑话。”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既然你都这么恨我了,那我索x把该做的都做了,也不用再顾惜你了。”

    他的眼眶发红,盯着她的目光简直是凶狠。慕仪本来是满腔的幽愤难平,却在他这样的b视下没来由地发慌。

    “你……你放手……”

    “放手?我为何要放手?”姬骞似乎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唇贴上了她的脸颊,喷出滚烫的气息,“拜左相大人所赐,朕现在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既然皇后在这里,朕也懒得去找别人了,便由你伺候朕一回吧……”

    结缡五载,同床共枕那么多次,她也没有真的不安过。只因她心中明白,他不会真的做什么。

    可今夜,一切都不一样了。

    慕仪被彻底吓到。这不是她预计的情况,难道他不该像从前那样被她气到、然后就一走了之么?

    不,是她错了,她不该说那样的话的。三年前的那晚之后,她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吓到她了,可当事情真正脱离她掌控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

    “我不会原谅你的……”她开口,语气中竟不带一丝愤怒,而是心如死灰的木然,“你这么欺负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他额上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愉悦地笑了起来:“我本来也不打算再原谅你。这样正好。”

    姬骞在亥时三刻的时候离开了椒房殿。

    他一走瑶环瑜珥便立刻冲进了内殿,却见小姐裹着被子面朝墙壁而躺,只露出了一头青丝。

    二人对视一眼,瑶环轻声道:“了这一句她的声音便卡住了。

    她们本该进去救小姐,怎奈陛下有谕令在前,旁边还有杨宏德和温府派来监视的婢nv盯着,她们根本闯不进去。

    况且,她们就算闯进来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陛下要与他的皇后燕好,这天下还有谁能拦着不成?

    可如今看到小姐这个样子,她却在心里狠狠地痛骂自己,早知如此,方才便是拼着x命不要也要进来相助小姐!

    她忽然在榻边跪下来,眼泪从眼眶中落了出来,“小姐,你骂奴婢吧!是我们没用,护不了小姐!”

    瑜珥蹙眉看她一眼,伸手试图将她拽起来。这个瑶环,痴症又犯了,她在这里哭,难道不知道小姐看到这个只会更心烦、更难过么?

    瑜珥在这边拉她,瑶环却固执地不肯起来,瑜珥无奈,只好随着在她身旁也跪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两人都怀疑慕仪是否睡着了,才见她慢慢地坐起来,丝被滑了下去,露出她线条柔美的背部。只是此刻,那原本皎洁的肌肤上却遍布着红痕,好j个地方甚至还有淤青。

    瑜珥忙拿外裳披在她的肩上,却见慕仪面se苍白,神情一p死寂,一双眼睛却已然哭得红肿。她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淡又平静。

    “我要沐浴。”这么说了一句,她便不再言语。瑶环忙吩咐人去准备热汤,瑜珥伺候她换上寝衣,又扶着她往偏殿的汤室走去。

    行了j步她忽然停下来,“瑜珥,你去把地上的熏炉收拾下。必须你亲自去,别让旁人碰,也别扔了它。

    四个纯金龙头从口中吐出或冷或热的泉水,慕仪裳f褪去,紧闭双眼浸在莲形汤池中,脑袋靠着池中的玉枕。

    多余的宫人都已被遣走,只余瑶环和瑜珥两人。瑶环沉默地立在池边,看着池中自己小姐那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颊,心中不免担忧。

    泡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脸se居然还是和刚才在内殿见到的一般,白得吓人,竟半分血se也无。

    陛下也是莫名其妙,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怎会今夜突然……

    正困h不解,忽然听到一阵水声,却见原本将头放在玉枕上的小姐已经从玉枕上滑了下来,整个人都沉到了池中。她一惊,正想上前却被瑜珥一把拽住。这回她立刻明白过来,沉默p刻忽然把头扭向另外一边,似是不忍再看。

    慕仪沉在水池中,长发似海藻一般浮在她的四周,凌乱纠缠,如同她此刻纷乱无边的思绪。

    她想起了许多事情。

    记忆中关于姬骞的第一个印象,是自己坐在温府的池塘边看水里的小鱼,他却忽然从身后钻出来,手里用雪白的纸张包着大捧的鱼食。他笑着对她说:“小阿仪,四哥哥陪你一起喂鱼吧!”

    那时候她好像是三岁,还是四岁?她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弄明白四哥哥究竟是谁的,反正在她有记忆的时候,四哥哥便已经是四哥哥了。他在她世界的存在是那样的天经地义,天经地义到仿佛太y东升西落,仿佛燕子春来北归,仿佛那池中的鱼儿只要见到鱼食便一定会聚拢。

    由不得她丝毫质疑和拒绝。

    从那么早的时候她便已经明白,自己将来是属于他的。

    可如今她真的属于他了,可她却觉得,他们的心,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远过。

    今夜他听到她那番话会那么生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便知道,便清楚地知道,直到这一刻,他依然不明白。不明白当初的事情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不明白,她从前是怎样地依恋着他,信任着他。

    她记得他在春日替她簪上鬓发的碧桃花,她小心收藏着他送给她的每一份礼物,她把自己心中连父母兄长都不愿意告诉的秘密全部讲给她听,她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全部的真x情。

    虽然她有时候会跟他胡闹,跟他斗气,但那时候的她,是那样虔诚真切地ai慕着他。

    在她还不懂得什么是ai的时候。

    但这一切都被那一枚玲珑配给打碎了。

    被他与父亲联手给打碎了。

    那是她第一次被至亲至ai的人欺骗,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人x的复杂与肮脏。她付出的代价十分惨重。除了赔上自己小nv孩的纯真以外,也永远地无法再次全身心地信任他。

    他说她对他不公平,可这世道哪有那么多公平。如果真有公平可言,姒墨便不会死,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变了就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