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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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锦缀玉、熏香袅袅的马车内,周映恭敬跪拜,以头触地,“属下无能,以致小姐为贼人所掳,请小姐降罪!”

    慕仪半倚在鸭氄mao靠垫上,摆了摆手,“行了你起来吧。你家主公都说了,我是被他托付给秦公子照拂的,与你何g?再说了,以秦继的身手,你打不过也属正常,不怪你。”

    周映已经学会不去违逆慕仪的命令,默默从袖中取出枚黑sey丸和一个小瓷瓶递给她,然后起身侍立一侧。慕仪用力一掰,只见空心的y丸内放着一张荧绿se纸条,她取出字条,又从瓷瓶里倒出少许暗hseyt滴在上面,便见字条上慢慢显出一串数字。这是她跟姬骞两人编的密m,她只消思忖p刻,便明白了上面的内容。

    纤细的手指将纸条揉成一团,她双眼微闭陷入了沉思,p刻后忽然道:“沈翼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小姐回聚城两月有余,自然不知一个月前执金吾将军被陛下派去协助太子殿下巡视白河河道,算算行程,正该巡视到盛y两百里之外的洛城。许是得了太祖御书被窃的消息,连夜赶过来的吧。”

    “是么?这么说不止万黛在盛y,连太子也在附近了?真是热闹。盛y打从太祖起兵之后,少有这般热闹的情况吧?”想了想又道,“不过巡视河道怎会派出执金吾?陛下这命令下得甚是古怪。”

    “陛下说,执金吾将军才智过人,可堪大用,如今正要多多历练才好。”

    “可堪大用,可堪大用……”慕仪喃喃重复,陷入沉思。

    马车忽然停住,车门被侍从打开,慕仪抬眼望去,只见金丝楠木匾额上,两个鎏金大字在y光下发出灿烂的光芒。

    郑府到了。

    盛y乃是郑氏的本家起源,家族在盛y经营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很是不凡。而温万二族在盛y却都没有显赫的分支,故而各世家贵族每每前往盛y多在郑府暂住,万黛此次邀她在郑府相见也合情合理。s1;

    唯一不合情合理的只是她邀她见面这个行为。慕仪敢拿自己所有的藏书担保,这厮定然包藏祸心,没得怀疑!

    一中年男子领着十二个仆婢候在门口,见了慕仪便伏地拜倒,“小人郑府后院管事高晋参见盛y翁主!翁主大安!”身后仆从也随即跪拜。

    慕仪冷眼瞧这偌大的阵势,再看看守门侍卫们偷偷打量的眼神,轻笑一声,“高管事请起,你们也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高晋恭敬道:“万大小姐在沉香水阁静候翁主,翁主可要即刻前往?”

    “自然是要立刻去的。”

    高晋立刻唤人抬来一乘檐子,慕仪凝视它p刻,淡淡地瞥了高晋一眼。对方只当她要发作,不料她竟没再做声,坐上去任人将她抬起。

    到后院的路程甚长,慕仪坐在檐子上,看着不断有仆婢朝自己行礼,心中已然肯定。大张旗鼓在门口迎接她,不给煖轿而让她坐没有屏障遮掩的檐子,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让所有人清楚知道,自己这个本该待在聚城本家的温大小姐,已经偷溜到盛y来了。

    不过既然决定过来,这点小把戏便根本触动不了她。想毁她的名声?没那么容易。

    慕仪见到万黛时,她正在沉香水阁内抚琴。湖上微风徐徐,她端坐案j之后,着一袭胭脂红蜀锦齐x襦裙,上以金线刺着成p蜀葵,乌发绾成飞天髻,佩赤金嵌宝的发饰,纤长十指拨弄琴弦,整个人美得绚丽又张扬。

    慕仪待她一曲抚毕,才慢悠悠从檐子上下来,缓步朝水阁走去,“数月不见,阿黛姐姐的琴艺愈发精湛了。”

    万黛抬头凝视她p刻,轻笑,“数月不见,阿仪mm的妆扮也愈发新奇了。今日这仪容,真是让我见所未见啊!”

    慕仪想到自己长发未绾,仅以白绢带束着,脸上也是脂粉未施,身上的襦裙倒还算华贵别致,却是昨日换上的,还穿着它在船舱内睡了一夜,也是难以见人了。再看万黛,妆容衣饰无一不精,明显是有备而来,不由感叹自己果然还是大意了,以致刚见面就被攻下一城,输得略惨烈了些,有愧于列祖列宗……

    正自懊恼检讨,便听到万黛悠悠道:“我七日前来盛y览胜,借住郑府,昨晚却收到太子殿下的书信,说那原本锁在琼华楼的太祖御书遭窃,吴王殿下与温大小姐都被卷了进去。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才给沈翼传了消息,命他邀你过府一叙。怎么这些消息竟都是真的不成?”

    慕仪在水阁内坐下,吩咐侍nv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方答道:“确然是真的。且吴王殿下一个时辰前于枫华亭当着众将士的面立下军令状,七日内必寻回太祖御书,不然甘领罪责。”反正这些消息用不了多久沈翼都会禀报给万黛,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万黛秀眉微挑,“吴王殿下倒是甚有胆se。”

    “你在幸灾乐祸吧?”慕仪拈起一块se泽诱人的点心放入口中,今儿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她真是有些饿了,“你绝对是来看热闹的!”

    万黛坦然点头,“我就是来看热闹的。你要是因此名声大损,我才真正开心呐!”

    慕仪吃了两块玉指芙蓉糕两块藕粉桂花糕三块松瓤鹅儿卷再饮了一盏日铸雪芽,自觉腹中饱得差不多了,遂朝阁内侍立的婢子吩咐道:“去,给我收拾间院子出来。”

    万黛道:“这些可不是郑府的婢子,都是我的人!”

    “我自然知道是你的人,不然你说话能这般嚣张么?”慕仪眄她一眼,“你的人我便使唤不得了?再说了,这里可是盛y,我的汤沐邑。万大小姐在本翁主的地盘,还是客气些才好。”

    万黛顿了顿,终是笑道:“是,我的婢子盛y翁主自然是使唤得的。告诉高管事,盛y翁主要在府内住下,让他仔细安排。”

    慕仪撑着下巴看她,“阿黛姐姐在别人的府邸,倒像是在自己家一般,好生自在。”

    “我来盛y许多次了,回回都住在郑府,自然熟悉。又不像你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过来。”

    “只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万郑二族近年来愈发j好,阿黛姐姐身在郑府也如同在万府一般?”慕仪漫不经心道。

    万黛神se微滞,p刻后唇边凝起一抹笑意,“这个嘛,自然是比阿仪mm要自在一些了。”

    郑府给慕仪安排的居处唤作沁园,建在内河上游,清幽雅致,是个极好的所在。美中不足便是离万黛的澄园太近,但寄人篱下,这也是没奈何的,慕仪大人有大量地忍了。

    她离家两日有余,本打算今日便回去,想着聚城那边有瑶环瑜珥两个伶俐丫头在,无论如何也能遮掩过去,哪里料到自己会以盛y翁主的身份堂而皇之作客郑府。也不知母亲那里是什么情况,反正h昏的时候,瑶环瑜珥便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口道请罪了。

    “奴婢无能,未能照拂好小姐,请小姐降罪。”二人齐声道。

    慕仪头痛地让她们起来,“你们可是我亲手t教的丫头,怎么可以跟吴王的人一个腔调呢?太跌价了!快快起来!”

    二nv不为所动,瑶环一双顾盼生姿的凤目直直凝视着慕仪,“长主吩咐,让我等见到小姐时恭领罪责。长主说,大小姐任x离家本没什么,但大抵是嫌弃我等f侍不周,才会不带着我们。奴婢以为长主所言极是,故而恭请小姐责罚奴婢以往f侍不周之罪!”

    慕仪看着咄咄b人的心腹侍nv,不知如何应对,默默把目光投向另一个。瑜珥一贯沉静的面庞上毫无表情,语声亦是淡淡,“奴婢谨遵长主之命,恭请小姐责罚。”

    她无力地跌坐软垫之上,扶额,“我不就是忘了带你们一起出去,至于这么生气吗?我不是故意的啊,只是走得太急所以才没能通知你们!”

    瑶环毫不客气,“小姐是因为走得太急而忘了通知,还是一早就谋划着要甩掉奴婢二人?”

    慕仪想着自己当天因为猜到姬骞会在午后过来,所以特意吩咐她们去厨下给自己做金丝甘c蜜饯,少了最尽忠职守的两个,这才顺利遣走众仆得以逃脱,不由一阵心虚。

    “总之,若下次小姐还这般弃我等于不顾,奴婢便只能认为是自己无福f侍小姐,愧受温氏多年恩遇,唯有一死以酬主恩。”铿锵有力地撂下话来,瑶环目光炯炯地看着慕仪。

    俗话说上行下效,俗话还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慕仪一天到晚以死相挟终于尝到了苦果,如今连瑶环都把这招玩得这么顺溜,最后还用到她这小姐的头上,慕仪真不知该为自己超强的教导能力欣w,还是该为这惨淡的前程哀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会再丢下你们自己跑出去玩了,行了吧?”无奈地作出承诺,二nv这才满意地从地上起来,立到她身旁。

    这边处理好了,慕仪深吸口气,扭头看向右侧第一张案j后正怡然品茗的窈窕身影。

    乌发于头顶挽椎成髻,两鬓缓长,以泽胶贴而抱面,是极端庄的抛家髻,身上的堇se提深紫罗兰织锦对襟襦裙更是华贵而庄重,肤se白皙、长睫卷翘得近于西域nv子,但那端肃的神情和通身透出的诗书清韵,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她与那不通教化的异族蛮夷有什么g系。

    十三年前才名动天下、艳名亦动天下的第一才nv余氏紫觞。七年前温氏延请其为族长嫡长nv傅母,此后名气渐隐,直至今日少有人知。

    察觉到慕仪的目光,余紫觞放下茶盏,回眸看向她,淡淡道:“盛y郑府的茶叶倒是不错,这‘清涧竹息’喝起来倒与‘六安雪芽’的滋味一般无二了。”

    “六安雪芽”乃是顶尖的茶叶,因产量极少,故而在御茶中间也是难求的极品,盛y郑府自然不可能有,但能找到以与“六安雪芽”滋味相近而闻名的“清涧竹息”,也十分难得了。

    慕仪恭敬地接过茶盏,续了半杯,再殷勤地递给余紫觞,“自然是要最好的茶叶,才可堪匹配傅母的身份。这盛y郑氏也是有眼界的,万不敢怠慢了傅母。”

    “他们是在看你这盛y翁主的面子,才不敢怠慢。”余紫觞瞥慕仪一眼,“不是我说你,这盛y翁主的敕号有什么好的,也值得拿出来说嘴?可及得上你温氏嫡长nv这个名号半分?旁的不说,且看当今天下,翁主何其之多,左相大人却只你这么一个嫡出的nv儿。便是那正经的公主,又哪里比得了我温氏nv公子的尊贵?”

    听到余紫觞这番嚣张狂妄的发言,慕仪眉头也没挑一下,只严肃点头,“傅母说的是。阿仪也觉得这个敕号半分意思也没有,奈何这盛y郑氏的人跟吃错y了一般,只肯唤这敕号。说起来阿仪长到十四岁,听别人唤我这敕号的次数加在一起,还不及今天一天多呢!”

    余紫觞轻笑,“那定是这郑氏族人实在忠心为君,看重陛下胜过世家情谊了。”

    “若果真如此,也是正常。毕竟郑氏不比温万二族,孱弱百年,在三大姓中一直敬陪末座,是得好好依附着陛下才是!”

    余紫觞饮了口茶,忽然换了话题,“说起来,我听说你竟牵扯进太祖御书遭窃一事,到底怎么回事?”

    慕仪苦恼道:“此事说来话长,本来我们只是去琼华楼览胜,却撞上贼人窃宝,莫名其妙就被疑成同伙。四哥哥还被b得当众承诺七日内寻回御书,不然就甘领罪责!也怪我沉不住气,才中了那沈仲卿的圈套,累得四哥哥为我揽下这宗祸患。唉,这回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可我听说吴王殿下当时神se笃定,看起来颇有把握的样子。”

    “那不过是装给旁人看的,我最清楚不过了!便是我自己,这一路从容镇定的样子,也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

    余紫觞忽然作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了音量,“当心隔墙有耳。”

    慕仪满不在乎:“郑府的人都被我遣出去了,这里就瑶环瑜珥f侍着,旁人还能怎么听到我们讲话?再说我们说得原也不算大声。”

    余紫觞摇头,“还是当心些好。毕竟如今左相与万大将军正计划着……还是谨慎为妙。”

    慕仪颔首以示受教,“傅母说得是。”

    二人不再说话,慕仪chou出块白绢,用眉笔在白绢上写道:“可试出机关何在?”

    余紫觞摇头,慕仪颓丧地耷拉下肩膀,余紫觞含笑拍拍她脑袋,写道:“莫要心急,此等窃听机密的机关无非那j种套路,试不出来也不打紧,我们心里知道就行了。”

    正堂内熏香袅袅,墙上挂着前

    朝大画师李元所作的二十四节气图,每一笔都浸润着山水自然的闲逸野趣。而在书画的后面,看起来无甚异样的墙壁之上,有j个浅浅的、r眼难以发觉的棱形印子。

    华丽的内室,盛y郑氏家主郑砚的正q丁氏坐在妆台前,一壁打量着铜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一壁听着身侧婢子的贴耳细语,良久蹙眉道:“你确信没有听错?”

    婢子声音压得极低,仅二人可闻,“奴婢确信。温大不喜欢盛y翁主这个名号,那余傅母也嘲讽说公主都不及温氏大小姐尊贵。她们还说吴王殿下对找回太祖御书根本没有把握,只不过是因为温大小姐被执金吾将军设计了,吴王殿下才y着头p应承下这事儿。两个人不过是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子,好让我们放松紧惕而已。”

    丁氏紧蹙的眉头松开,露出一个笑容,“今次真是差点被这两个人给唬着了!看他们白日那形容,还以为计划哪里出了纰漏,被他们发现了呢!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温氏大小姐虽然如传闻中一般有j分成算,到底还是骄横稚n了些!”

    她想了想,忽然又道:“你确定她们没有发现那间屋子的机关?这些话不会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吧?”

    婢子肯定道:“不会。奴婢听得真真的,她们先是说了一会子话,然后余傅母觉出不妥,温大小姐却道郑府的人都被遣走了,不会有问题。但余傅母还是担心,所以就不再开口了,大概是在写字j谈。”

    丁氏沉思p刻,“事关重大,为求万无一失,还是去请万大小姐过来一趟。她与温大小姐自y相熟,深知她的x情,得听听她的意思才好下定论。”

    婢子却露出踌躇的神se,丁氏疑h地看着她,婢子轻声道:“奴婢隐约听那余傅母提到,说左相大人与万大将军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她只说了一句,而且声音很小,奴婢揣测,会不会……”

    丁氏的眼神冷了下来,“你是觉得,万氏此次与我们合作,其中有诈?”

    婢子不语。丁氏凝视真红穿花的床帏良久,终是道:“不必去请万大小姐了。且等家主回来,与他相商之后再说。”

    外间传来叩门之声,她冷声吩咐,“进来。”s1;

    婢子走到外间,道:“夫人,为翁主接风的雅宴已经备妥,可要即刻前往?”

    “遣人去请翁主和万大小姐了么?”

    “已命人去请了。”

    “好,这便过去吧。”

    夜宴开在镜华阁,一栋建在碧湖之上的二层小楼,临风对月、赏花品酒,极为雅致。阁名取“镜花水月”之意,因嫌花字太过滥俗,且寓意不够祥瑞,故而换成了谐音的华字。湖上并没有修筑通往小楼的道路,客人们都需得乘小舟过湖,才可入得楼内。慕仪算着时间到了岸边,正赶上万黛的檐子也堪堪抵达。

    万黛看着从檐子上缓步下来的慕仪,眸光微动。这会儿慕仪已换了一身茜sej领襦裙,斜披月白se披帛,那裙子和披帛都用了一种极特殊的面料,似纱似绸,看起来既端庄又飘逸,再配上精心梳就的流云髻,整个人只是静立湖畔,便气韵高华有若谪仙。

    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她慢慢道:“阿仪mm这身装扮甚是美丽。”

    “是么?”慕仪存了心要扳回一城,如今目的达成,偏还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f明紫对襟襦裙的万黛笑笑,“万黛姐姐也是明艳照人。”

    万黛移开目光,没有应声。

    慕仪打量着湖面上一艘慢慢划近的画舫,“看来此次得与阿黛姐姐共乘一舟了。”

    万黛懒懒道:“这郑府也忒小气了,居然派了一艘船便想接走我们两个。”

    “或许,他们是觉得我与阿黛姐姐亲厚非常,舍不得分开p刻?”

    万黛诧异看她半晌,忽地轻笑:“阿仪mm如今说话真是越发有趣了。”

    话音方落,画舫已划到了湖畔,慕仪和万黛同时走到岸边。然而踏板只容一人可过,慕仪顿了顿,朝万黛微笑道:“阿黛姐姐请。”

    万黛心下微奇,以往这种情况虽然她偶尔也会让着自己,却从未这般恭顺,没半句怨言。

    二人及随侍的婢nv都上了船,船夫摇桨一划,画舫慢慢朝湖心而去。

    慕仪坐在宽敞华丽的船舱内,听着遥遥传来且越来越近的丝竹之声,看着远处湖面上灯火璀璨的精巧小楼,脑中却不自觉地想起昨晚静谧幽僻的青凌江江心,想起那投s在碧波上的皎皎明月和洒落江面的萤火星光,还有那个独坐船头吹埙的墨se身影。

    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磊落刚直,可他的埙声却那么无奈失落,似乎什么也不能抚平他的愁绪……

    “阿仪mm神思何在?可是跑到你的檀郎那里去了?”万黛似讥似嘲的声音悠悠传来。

    慕仪脸颊猛地烧红,好在船舱幽暗,也不大看得出来。她斩钉截铁道:“什么檀郎!阿黛姐姐开这样的玩笑,有失庄重!”

    一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堵得万黛不知如何回击,只得郁郁地扭过头。慕仪这才摸了下发烫的脸颊,,心头无比懊恼。

    怎么会对着万黛直斥出声了?这样子,倒像真对那人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般,但天地良心,她可是半分歪脑筋都没动过!

    可为什么,刚才万黛说出“檀郎”二字时,自己脑海中竟瞬间闪现出昨夜那个误打误撞的拥抱,鼻间也仿佛浮动着他身上的翠竹清韵,与姬骞和父兄身上的名贵熏香截然不同的翠竹清韵……

    船身微顿,小厮一声清喝,镜华阁到了。

    家主夫人丁氏带着众人立在岸边迎候,慕仪与万黛上了岸,与诸位夫人见了礼后,慕仪笑道:“如何敢劳烦夫人在此相候?真是折煞阿仪了!”

    丁氏摇头,“翁主万金之身,皇家仪范,合该众人恭候的!”

    听到“翁主”两个字,慕仪的眉头微蹙,但只短短一瞬,便又恢复了含笑的神情。丁氏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心道婢子所言果然不错,这温大小姐很是不喜被称作翁主。

    她再开口已换了称呼,“还不见过温大小姐与万大小姐!”

    这话是对着她身后的郑府众位的。这夜宴乃是打着为慕仪接风的名头设的,有资格列席的也只j位盛y郑氏嫡出的小姐,听了她的吩咐,众nv皆敛衽行礼,“见过温大小姐,见过万大小姐。”

    慕仪、万黛也裣衽还礼,“诸位姊m有礼了。”

    j番折腾寒暄,众人终于亲切地携手入了阁内。正堂一共安置了十三张案j,丁氏身为长辈与主人,自居了上位,自她以下慕仪居左侧第一席,万黛居右侧第一席,然后是诸位夫人,最后是小姐们。大晋历来尊左卑右,今日这安排显然是慕仪占了上风,难得的是万黛虽然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发表什么异议。

    入席之后,慕仪朝丁氏微微欠身,“阿仪此番贸然前来,夫人不嫌我打扰不说,还大张旗鼓为我开这接风雅宴,真真让阿仪受宠若惊。”

    丁夫人含笑回道:“温大便是见外了。大小姐能莅临寒舍,是蓬荜生辉的大事,哪里会麻烦?旁的不说,便是我家这j个姑娘,哪一个不是自小听着大小姐的偌大名声长大的?个个都对大小姐景仰已久,小姐得空还请多多指点她们!”

    慕仪看着那j个比她还大两岁、听着自己“偌大名声长大”的郑氏小姐,笑容不变,“只要诸位小姐不嫌弃,阿仪自然愿意与各位切磋商讨。”

    坐右侧第四席的夫人笑道:“可不是?我这身处乡野之地的f道人家,都久闻温大小姐端方大雅的第一贵nv之名,可见小姐盛名!此番终于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第一贵nv”四个字一出,便见万黛眉头微微一跳,可惜此情此境慕仪却没空发笑,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不过我前些日子才听说温大小姐随长主回乡祭祖去了,怎么此刻倒出现在了这儿?”

    “是呀,我还听说大小姐纯孝过人,自请长留本家以伴先祖。初闻时还感佩不已、自愧弗如,却不想竟是传闻失实了!”这回开口的是位完之后便以纨扇遮唇,似是为自己失口而后悔。慕仪待她把纨扇拿下来才认出,应是郑砚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大小姐郑姗。如今的丁氏是在原配去世后过门的续弦,乃盛y太守裴呈的表m,论出身虽及不上先头那位,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听闻丁氏十分贤惠,对待郑姗也视如己出,从无亏待。倒是这个郑姗,跋扈嚣张,仗着父亲的维护宠ai,很是出了些风头。

    众人这番你来我往结束,全把目光转向案j后的慕仪,只待看她如何反应。

    谁料慕仪却不回应众人话里话外的质疑责难,只以袖掩唇,饮下一口果酒,方淡淡道:“阿姗姐姐说得没错,确是传闻失实了。”

    众人微讶,不料她竟这般轻易地承认了,却见她神se不变,平静道:“若是真要陪伴祖先,自然需得三年以上,才能显出诚意,算得尽了孝心。若只是区区j月,倒不像是一p孝心无处可托,反而更像是做样子给活人看以求虚名了。”

    这话说得尖刻,一时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面se微变郑姗,只有慕仪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然阿仪身为温氏一族嫡长nv,上有高堂需要侍奉,下有弟m需要教导,及笄之后更是要嫁入天家,怎可置肩头重责于不顾,任x归乡去为祖先守墓三年?事分轻重缓急,阿仪再是糊涂,也明白这个道理。”顿了顿,看向郑姗,眼神清亮,“市井小民无知无识,传出此等谣言不足为奇,但阿姗姐姐乃世家大族嫡出之nv,怎么也会信这无稽之谈,还拿到台面上来议论?真真是让人吃惊!”

    这是不加掩饰的训斥。先前郑姗不过是话里话外隐约指责,谁也没想到这温大小姐竟是个气x这般大的,一席话把郑姗与那市斤,更是直指她失了世家小姐的身份!

    郑姗面se铁青继而转白又飞快转红,撞上众人嘲讽的目光再次变得雪白,一时颇为精彩。慕仪却似乎没有兴趣去欣赏,只是再次执杯饮酒,姿态优雅。

    看着风仪完美、无懈可击的慕仪,郑姗暗咬银牙,心中大恨。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能对温大小姐发怒,可要反驳她刚才的斥责,却又一时想不出对策,急得汗都下来了。若是散席之前不能扳回一城,待今晚之事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被大晋第一贵nv当面训斥,恐怕就要名声大损了!

    丁氏见郑姗手足无措,心头冷嗤,早知道这j人生的是个不中用的,现在果不其然,一句话便被人家将住了。转头看向慕仪,眉心却又不自觉微蹙,没想到这尚未及笄的hmao丫头倒真是个难缠的!

    不过这样才对。这样的手段才像是温恪精心教导出的,而这样的嚣张也恰恰符合了侍nv窃听来的消息中那个傲慢贵nv的形象,看来她们是当真没有发觉那间屋子的关窍。想到这里她心下稍安,遂朝左侧三席那位生着一双凤目的夫人使一个眼se。

    那夫人得了指示,略一踌躇还是缓缓开口,神se却不若方才那般自在,“比起这个,我倒是听过另一桩更有意思的传闻。说昨儿个,竟有人见到温大小姐和一男子出现在琼华楼览胜,后来还不知怎的搞得琼华楼j飞狗跳,将近百守卫都给惊动了!”因害怕陷入郑姗那样的困境,到底还是留了点余地,“这话妾原是不信的。温大小姐是何等矜贵,怎会随便抛头露面,还是同男子一起?听大小姐方才的言辞,便知是个极重礼数身份的人,断断不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是也不是?”

    温慕仪凝视那夫人p刻,颔首,“夫人说得是。阿仪不会随便同陌生男子在外抛头露面。不过夫人既然不信,也觉得此事荒唐,却不知为何还要拿出来说呢?”

    凤目夫人微微一滞,郑姗却面露喜se,不待那夫人开口便朝慕仪厉声问道:“温大小姐方才言辞坦荡,口口声声都道世家身份,端的是正义凛然!却不知小姐此刻这般当众砌词作假,算不算失了世家身份呢?”

    慕仪看着她,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你倒说说看,我哪里砌词作假了?”

    万黛看着郑姗兴奋的面庞,知道她已经掉进了慕仪的陷阱,无力地摇摇头。她本可开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而她心中本就瞧不上这盛y郑氏的门庭,瞧不上郑姗那副蠢钝傲慢的样子,加之方才与丁氏的j谈中明显察觉出对方言辞闪烁,心头更是腻得发慌。既然她们都不肯跟她坦白以对,自己又何必枉做好人,索x乐得看个笑话。反正这郑姗倒霉与否跟他们的计划没有半点关系。

    郑姗j乎是迫不及待地道:“你方才说不曾跟男子出现在琼华楼,但那琼华楼的兵士明明看到你与一男子出现在那里,而且形容亲密。你还敢否

    认!”

    慕仪扬眉,似是不信,“哦?竟有此事?姐姐且说说是琼华楼哪位兵士告诉你的?”

    郑姗只当她还要抵赖,冷笑道:“队正杨威!”

    慕仪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笑了出来。她笑意yy地、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小mm般看着郑姗,慢慢道:“阿姗姐姐的消息来源倒是广博,可有一点你听漏了,与阿仪同往琼华楼的并不是什么陌生男子,而是吴王殿下,我的未婚夫婿。我与他一并外出,有何不可?”

    郑姗j乎是目瞪口呆,愣愣地看向上座的丁氏。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告诉自己的不是这样?她明明说温大小姐狂妄随x,竟与陌生男子s自出游,为何会变成吴王殿下?明明是她告诉自己只要当着众人诘问住了温大小姐,便能立刻在贵nv间声名显赫,甚至可以与煜都郑氏的嫡nv们一较高低,日后出阁也能挑上更好的夫婿,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向温大小姐发难,谁料却生生地出了这样的大丑!

    丁氏感觉到她质问的目光,面不改se地避开了,平静地看向远处。

    “只是阿仪当真好奇了,阿姗姐姐你长居深闺,怎么倒对街角市井的流言这般清楚,条条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便罢了,姐姐你居然还熟识琼华楼的守卫,连名字都知晓,难不成……”恰到好处地顿住,慕仪掩唇一笑,眸光流转,“阿仪竟不知姐姐你究竟是住在郑府,还是住在盛y大街上了!”

    这指控已太过严重,直指郑姗不守闺训,s下与男子结j。旁人联系她方才对慕仪的指控,只会觉得她是以己度人,自己便是个不庄重的,才会这般去揣度她人。

    “我……我……”郑姗反驳不及,想说那杨威的姓名是母亲告诉自己的,却不知怎的竟j次都说不出来。

    “阿姗言辞无状,冲撞了温大小姐,还请大小姐恕罪。”丁氏忽然开口,却是为郑姗求情,“原是我不好,想着阿姗自y没了阿母,孤苦可怜,对她从来都是比对亲生孩儿还好,谁承想却反而害了她,以致她这般狂妄放纵,贵人面前也敢胡言乱语,半分小姐样子也无!以后到九泉之下,我都无颜面见郑氏的列祖列宗了!”说着就要拿绢子抹泪,自责不已的模样。

    席上众人见她这样,纷纷开口劝w:“夫人原也是好意,阿姗这般是她不争气,怨不着夫人!”s1;

    “正是!我便没有见过比姐姐更好的继母了,待阿姗尽心尽力,任是谁也挑不出半分错儿来。今日之事,全属她自己没有悟x,半点怨不着姐姐!”

    “是呀是呀!姐姐不要伤心了!”

    呆坐原地的郑姗猛然间变成众矢之的,听着席上众人对她的数落斥责,脸se一p惨白,半晌眼眶倏地红了,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她突然从席上站起,跺脚道:“你们、你们全都欺负我!我要告诉爹爹去!”

    “阿姗,坐回去!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丁氏斥道。

    郑姗倔强地扭头,“我不!我偏不!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呐!”说完竟这般掩面离席而去。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大大失礼的一幕,不知如何反应。只有慕仪唇畔带丝若有若无的笑,眼角眉梢微有得se,不过很快便又敛去。

    丁氏敏锐地看清了慕仪那一瞬的得意,心头一松,暗道这温大小姐难缠是难缠,却正好借她之手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可笑她还以为是自己斗赢了呢!

    “阿姗失礼,是我管教不当,还望大小姐恕罪。”丁氏朝慕仪微微欠身,诚恳道。

    慕仪忙欠身还礼,“夫人哪里的话,今夜之事怎能怪夫人呢?也是阿姗姐姐被j人蛊h,才会一时糊涂而已。何况这原是郑府的家事,阿仪哪有资格cha手置喙?”

    丁氏勉强一笑,不再言语。席上诸人面se都有些尴尬,机敏的婢子忙唤来歌舞,丝竹雅乐声总算略略缓解了凝滞的气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重露笑颜,有夫人见慕仪正与丁氏遥相祝酒,凝脂皓腕在灯光中美如玉石般剔透,执杯的姿势更是优雅无比,不由轻声感叹,“妾身今夜得见温大小姐风仪,总算明白太祖当年缘何ai重端仪皇后了!”

    另一夫人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姐姐此话怎讲?”

    那夫人笑笑,“大小姐容颜清雅美丽,气韵高贵出尘,端的是谪仙般动人。子孙如此,不难想象端仪皇后当年是何等倾世之姿!”

    慕仪微微欠身,“夫人谬赞了。阿仪凡nv之se,如何能比先祖?”

    丁氏嫡出的另一小姐郑娅摇头道:“大小姐过谦了才是。阿娅曾有幸见过端仪皇后的画像,大小姐与皇后娘娘容貌当真有三分相似,更难得是那高贵凛然的气韵竟如出一辙!”顿了顿,含笑看着慕仪,“小姐乃温氏这一辈nv子中最贵者,阿娅不信小姐竟不曾见过端仪皇后的画像?”

    慕仪语噎p刻,终是轻声道:“自是见过的。”

    “那像是不像?”

    慕仪却避而不答,只道:“原是一脉相承的同宗nv儿,长相大抵都是有j分相像的,算不得什么奇事。”话虽这么说,眼中却有光华流转,似是心情十分愉悦。

    丁氏见状神se不变,“你们既谈到端仪皇后,我倒想起一桩奇事来。”见众人都配合地露出好奇的表情,丁氏气定神闲,“说的是当年太祖ai重皇后,不可或离,然娘娘在太祖登基之初一度凤t违和,经年累月地住在温泉宫调养身子,不能时时陪伴在侧,于是太祖便遴选出天下技艺最为高超的三百个绣娘,召入宫中不分昼夜地绣了一幅端仪皇后的等身画像,悬在寝殿内终日相伴、以w相思呐!”

    “竟有此事?”众人不料竟有此等先贤的痴情往事,纷纷激动莫名。

    “当然。此事还是夫君跟我说的,他则是从恩师处一本手札内看来的,那手札是太祖时期一位nv官所著,上面记载了许多当时的宫廷之事,不少都是没有传下来的。”

    多年以后,当慕仪也当上皇后、拥有了一位尽职尽责、呕心沥血创作彤史帮她扛过文荒的傅nv史,再想起今晚听到的轶闻,不由感叹此等惠及大众的奇nv子果然每朝皆有,端仪皇后她活得也不寂寞啊……

    丁氏继续讲故事,“据说那副画像绣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隔着纱帘望去,就好像皇后娘娘真的立在那里,下一瞬便要掀帘而出一般!太祖喜不自胜,重赏了那三百个绣娘不说,其中最拔尖儿的一个还收到身边,赐了不错的位分呢!”

    因为离不开aiq所以找人来为她绣像,却因为这像绣得实在太好,于是慷慨地把绣像的nv子纳为妃妾……

    果然,自己跟端仪皇后是一脉相承的高贵美貌,姬骞跟太祖皇帝则是一脉相承的风流薄幸,俩衣冠禽兽!

    有夫人叹道:“世间nv子之荣,莫过于此!”

    慕仪看她执迷不悟,很想泼一瓢冷水,但考虑到场合,还是含恨作罢。

    眼看众人从一开始对慕仪挑衅讽刺变为吹捧阿谀,万黛凉凉开口,“可惜温大小姐福气不若令祖,只能让人叹息了!”

    众人语声一滞,瞬间陷入沉默。

    万黛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在座之人俱是心思活络的,自然能立刻领悟她的意思。天下皆知,温大小姐尚在腹中便已许配给四皇子,而万大小姐却是与太子殿下自小亲厚,虽然在出身上温大小姐略占上风,但细论起来这席上将来母仪天下者,却多半是这暂居下风的万大小姐。

    有人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方才的错误,连忙补救道:“温大小姐清雅出尘如谪仙,万大小姐却是鲜妍明媚若朝霞,如春花秋月各具风姿,都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说得是呢!妾身观万大小姐仪容,高贵若浴火之凰,自有睥睨世间的气度!”

    众人连连附和,万黛在一p奉承声中微抬下巴,挑衅地看着慕仪,红菱般的唇微微上翘,是一个极得意的笑。

    慕仪与她对视p刻,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丁氏见状道:“时候也不早了,两位小姐怕是也劳累了,我们差不多可以散了吧。”

    众人似是也想逃离这个心怀鬼胎的夜宴,忙应和道。万黛率先起身,与众人简单行了个礼便退席而去,受了她礼的人正打算给她回个礼,抬头却见人都快走到门外了,顿时僵在那里不知这个礼是不是要继续行下去。

    慕仪见万黛挟怒而去,目露不屑,转头却见丁氏正看着自己yy而笑,“大小姐若是不急着安置,可愿多留p刻?妾身敬慕小姐久矣,今次终于得见,忍不住想与小姐多多亲近。”

    慕仪略一思忖,“承蒙夫人抬ai,固不敢辞。”

    二人于是与众人辞别,看着大家先后登上了回去的画舫,又将各自的婢子都遣到外面,接着坐到同一张案后,开始了亲切友好的会谈。

    丁氏握住慕仪的手,第三次重复道:“我管教不当,以致今夜阿姗当众做出失礼失仪之事,连累大小姐与吴王殿下都受了委屈。”

    慕仪忍住挑眉的冲动,含笑道:“阿仪已经说过,此事与夫人无关,您无须自责。再说我也算不得受了委屈。”

    丁氏摇头:“小姐不知,你与吴王殿下虽说是未婚夫q,到底尚未过门,这般相偕出游仍是不妥。今晚席上众人都是明白小姐素日为人的,自然不会妄议小姐,然而如,市井百姓无知无识,今次可以传出小姐与陌生男子出游,下次便能传出更难听的。此类传言若多了,于小姐清誉是大大有损啊!”

    慕仪一时颇受触动,沉思p刻后颔首应道:“夫人说得是。今次是阿仪欠考虑了,以后不会了。”顿了顿,“多谢夫人关怀提醒,阿仪感激不已!”

    丁氏一脸欣w,“大小姐能这么想便好了。此事原也不怪大小姐,小姐常居闺中,又是小孩儿心x,贪玩也是有的,听到能出外游玩自然乐得答应了。我只是奇怪,这种事情小姐不懂,左相大人与吴王殿下也不懂吗?今次若殿下当心一些,不闹得这般惹眼便也罢了,可现今闹成这样,虽说是左相大人允准小姐出去的,怕也会心头不豫啊!”

    慕仪露出一点奇怪的表情,丁氏疑h地看着她,慕仪抿唇,半晌才道:“我此次出来,父亲原是不知情的。”

    丁氏大惊失se,“左相大人竟是不知?是吴王殿下擅自带小姐出来的?”

    慕仪不语,丁氏神se微变,似是想说些什么,又生生忍住了。慕仪见状忙道:“夫人想说什么,但请直言。”

    丁氏轻叹口气,“小姐怎会糊涂至此?你是何等身份,吴王殿下又是何等身份?殿下这般不经长辈允准便带小姐出游,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见慕仪神se一变,不由压低声音道,“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吴王殿下的身份求娶小姐原是高攀了的!方才席上诸人是怎么说的小姐没听到么?以小姐这般出身人才,原是该如端仪皇后一般,母仪天下的!”

    慕仪垂眸低首,“夫人失言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语,还是不要再说才好。”

    “这里只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第三人知道么?我是当真为这一番话。”

    慕仪看着丁氏轻轻笑了,“夫人到底是为阿仪不值,还是为郑氏不值?”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丁氏苦笑摇头,继而正se道,“既被小姐察觉,我便直言不讳了。我确实是为郑氏不值。想我三大世家同为开国功臣,j十年来却一直被万氏压制凌驾,郑氏nv儿亦是屈居其下。这些年来万大小姐每每来府,我身为长辈和家主夫人,却要处处陪小心,便是如此还得时常受她闲气,着实令人着恼!旁的不说,只消看今晚最后,小姐便知万大小姐素日是何等倨傲无礼?我实不愿见她有朝一日登上后座,再对她行那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

    “夫人这话说得倒是坦白,只是阿仪有一事不明,压制着郑氏的可不止有万氏,这近百年来温氏不是一样压制着郑氏么?夫人为何单恼万黛而不恼阿仪呢?”

    “小姐与万大小姐如何相同?小姐端方识礼、雍容大度,这才真真是国母应有的气度,郑氏的nv子居于小姐之下,算不得委屈。且我y时常听长辈讲述端仪皇后旧事,心中一直觉得我大晋的皇后之位就应该是温氏nv子来坐。我相信以小姐身t里流淌着的、与端仪皇后一脉相承的血y,也容不得小姐对别的nv子跪拜行礼吧?”

    慕仪眸中光华乍现,大受鼓舞的模样。良久,她才低低而笑:“夫人与阿仪说这些,就不怕阿仪告知旁人么?”

    “正如我

    方才所说,这里除你我外再无旁人,出去,又有谁会信呢?我不过是说了心里话,如何决断,还得看小姐自己。”

    慕仪沉默良久,“阿仪与吴王殿下指腹为婚、自y相熟,注定是要相伴一生的……”

    “只要还没过门,便不算定了。便是端仪皇后,原来也是许了人家的,最后不是照样嫁给太祖了吗?”丁氏循循善诱,“小姐想想,若端仪皇后真的嫁给了那与她定亲之人,左不过是个寻常民f、了此一生,哪里还有后面母仪天下的风光荣耀,又如何能庇佑温氏这近百年?我瞧着吴王殿下怕是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这回带着小姐出游闹出这么大波折来,若真到了满城风雨那天,小姐除了嫁进吴王府也再无别的选择了。”

    见慕仪不语,又补充道:“自然,小姐对吴王殿下是一心一意,奈何吴王殿下似乎并不相信小姐,内里竟存着这样的算计之心。你我都是世家nv子,自小看惯了族内的q妾之争,其实早该明白,男人的所谓真情根本靠不住。便是太祖,对端仪皇后好似情深一p,可还不是照样三宫六院、众美环绕么?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她照样是母仪天下、青史留芳的开国皇后。像我们这种出身的nv子,夫君的宠ai本就不是第一个要考虑的,自身和家族的尊荣才是顶顶要紧……”

    慕仪闻言垂首,双唇紧抿,似是陷入极大的挣扎。p刻后,她猛地起身,面容冷肃地朝丁氏一拜,“今晚与夫人相谈甚欢,然夫人所说之事于阿仪太过飘渺,恕阿仪难以苟同。天se已晚,阿仪先行告退了。”

    丁夫人不以为忤,“小姐若是累了,便先回房歇息吧。”

    慕仪转身便走,却听到丁氏在身后轻声重复,“今夜所言皆发自真心,还望小姐多多思量,谨慎决断。”

    慕仪脚步微顿,终是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待她的身影上了画舫,一婢子才躬身入内,轻声道:“夫人,温大小姐可答应了?”

    “还没有。”丁氏笑道。

    “既然没有,夫人为何这般愉悦?”s1;

    “她现在自然不会答应。我与她不过初次见面,就说这样的话,她会应承才是有问题。”丁氏语声悠然,“不过,虽然她现在没有答应,但是只要让她心中起了那个念头,我的目的便算达到了。”

    “夫人英明!有了夫人今日之言,日后主公想要让温大小姐与吴王殿下离心离德就容易得多了。”

    “你知道便好!”顿了顿,“对了,我日里嘱咐秋惜留意温大小姐和万大小姐,她看出什么了吗?”

    “方才席间秋惜借拿瓜果的机会给奴婢递了话,说是据她所见,两位大小姐大多数时候都如传闻一般,处处显出面和心不合的模样。只是,她总感觉温大小姐对万大小姐暗中颇多忍让,先前登船赴宴时还主动退步,让万大小姐先上船……”

    “当着我的面便是面和心不合地针锋相对,人少的时候却又默不作声地退让隐忍……”丁氏看着窗外黑沉沉的湖水,保养得宜的白净面庞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可算知道她们在打些什么主意了。”沁园主屋内室,温慕仪与余紫觞对坐案前,通过纸笔、做口型、打手势以及j头接耳进行对话,“先是在席上大谈端仪皇后旧事,大力描述渲染她有多么尊贵、我跟她有多么相像,散席之后又单独跟我说那么一番话,都是为了挑拨我与吴王的关系,撺掇我离开他。不过她这回打错算盘了,吴王是个怎样的混蛋、男人是多么靠不住我早就清楚了,哪里需要她来告诉我?”

    余紫觞嘲讽道:“这位丁夫人倒真是心宽,郑砚把离间你与吴王这么重要的任务j给她,她倒还不忘借你之手除去碍眼之人。”

    “是呀,我也觉得她谋算太过。那郑姗倒甚是无辜,被她推出来触这个霉头,不过今晚席上那种情况,我既不能让自己的名声被传得太坏,还得注意不露痕迹地顺着她的安排出手,只能牺牲郑姗了。”

    “那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蠢货,你不动手丁氏也留不得她多久,何必在意?我只是好奇,郑氏这回摆这么大一道,难道就只是为了跟你说这么一通话,好离间你跟吴王的关系?”

    “当然不是,”慕仪作哭丧脸,“他们还b四哥哥去抓贼呐……”

    余紫觞沉y,“一方面设计迫使吴王殿下去寻回太祖御书,一方面安排丁氏来离间你与殿下的关系,双管齐下。若七日期过殿下寻不回御书,自然是要按照承诺回帝都领罪,到那时就算陛下念着情分不愿重罚,只怕也敌不过有心人的煽动b迫。这罪名往小了讲不过是失职之罪,罚俸便罢,往大了讲却可以说成是勾结贼人、冒犯太祖,一切且看他们怎么发挥了。”

    “等到吴王殿下被他们搞得名声大损之后,爹爹没准便会对这桩婚事心生悔意,若此时我这个大小姐也不乐意嫁过去了,一向疼ai我的父母兄长多半便真的就此悔婚了……”慕仪接口,继而皱眉,“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他们的计策,郑氏的人不会这么想当然吧?他们怎么能断定吴王找不回御书?上午在枫华亭的时候他可是信心满满的啊!”

    “说起上午在枫华亭,我倒要问你,你应该猜出了沈翼命人放箭不过是在诱你开口,为何还要顺着他的意思为那窃宝之人求情?你不会当真对那人动了心思吧?”

    慕仪大窘,“傅母你乱讲什么!我只是觉得那兄m二人都不是坏人,不该就这么丧命才会出手相救!你不知道,他们用的那种箭我认识,都是淬了毒的!而且有资格放这种箭的,都是羽林郎里的s艺精绝的人,秦继武功虽好,但难保不会中招,只要被s中一点点,可就活不成了!而且我也不全是为了他。沈翼明明白白是要b我开口相救嘛,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做好了,反正我也好奇他们会出什么招数……”

    “然后吴王殿下也顺着他的意思立了个军令状?你们两个倒是很善解人意呀!”余紫觞没好气道。

    “不会不会。吴王殿下j猾无比,肯定是有了计划才会出手,不会像我这样!”慕仪安抚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啊,就算吴王殿下逾期找不回太祖御书而致声名大损,我也不大可能就此不嫁给他了吧!悔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是想做就可以做的么?何况还是同皇家结亲!何况还是一桩定了十j年的亲事!我温氏百年清名何其矜贵,哪由得这么糟蹋!”

    余紫觞唇边衔一缕莫测的笑意,按住慕仪搁在案上的手,“温氏的名声自然是顶顶要紧,但温大小姐的终身幸福也是不容轻忽的。所以,左相大人要想把这桩j乎是板上钉钉的婚事变成没有,便只有一个办法……”

    慕仪猛chou一口冷气,对上余紫觞笑意隐隐的眼眸,喃喃低语,“那就只能是新郎落罪入狱,或者g脆魂归离恨……”

    盈月微缺,青凌江上冷光粼粼,两只小船漂在江心,船头相距不到半丈,两个颀长的身影各立一头,静静相对。月se如练洒落,映照上那比月华更夺目的郎君风姿,正是姬骞与秦继二人。

    姬骞率先开口,“昨日枫华亭一别,绍之君别来无恙?”

    “托吴王殿下的福,继一切安好。”

    “此前情非得已才对绍之君及秦姑娘一番欺瞒,还望两位多多包涵。”姬骞笑意悠然,“却不知今晚绍之君约骞在此见面,所为何事?”

    “我为了什么事吴王殿下会不知道?”秦继淡淡道,“殿下这j日追着继不就是想寻回太祖御书么?继今日便给殿下送御书来了!”言罢右手一挥,一卷画轴直接朝姬骞飞去。

    姬骞一跃而起,接住画轴再落回船头,解开捆绑的丝带便将其打开,借着月se仔细审视。半晌,他抬头看着秦继,“绍之君这是何意?”

    “想来以吴王殿下的眼界,不难发现这御书不过是个仿冒品。”

    “发现不了才是难事。”姬骞冷哼,“寻常百姓或许不知,但稍稍有些见识的士人贵族都知道,太祖琼华楼斩杀赵舜后所题之字后来由端仪皇后亲手装裱,并以一种特殊的墨水在上面补题了一行小字。这字平时看不出,只有在月se下才会显现出来,正是分辨真伪的最好方式。这幅御书做得足可以假乱真,平时或许还辨别不出,但今夜月se正好,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正是。”秦继颔首,“这确实是一幅足以乱真的仿冒品。既然吴王殿下也这般认为,那么约莫也能理解当日在琼华楼,继为何会被它蒙蔽,误将鱼目当成珍珠。”

    姬骞面se沉了下来,“绍之君言下之意……”

    “若我说,前日继从琼华楼窃出的太祖御书便是殿下手中之物,殿下信是不信?”秦继凝视着姬骞,一字一句道。

    姬骞动作一顿,一瞬后恢复正常,“你的意思是,琼华楼一开始挂着的,就是一幅赝品?”

    “是。我前日因被殿下追踪,取了御书便将其藏在隐蔽的地方,再回头打算营救舍m。谁知mm没有救走,却y差y错地劫走了温……温大小姐,所以一直未有机会仔细查看。直到昨夜借着月光检查了御书,才发现这让我j日来疲于奔命的所谓宝物,不过是别人准备给我的圈套。”秦继看着水面的月亮,淡淡道,“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继言尽于此。”

    “我信。我当然信。”姬骞冷声接口,“只怕这圈套不是下给你的,而是下给我的。”

    秦继闻言微讶,转眸看过去,却见溶溶月se里,姬骞神sey晴不定,唇边含一抹冷笑,“咱们两个今次,怕是都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慕仪在郑府住了三日,期间丁氏十分殷勤,时常约她一起论曲品茗、游湖赏花。慕仪一一应了,本以为会时常遇上万黛,但不知怎的她居然只来了一次,其余便多是她与丁氏的二人世界。她思索p刻,判断应该是那天下午余傅母那句含含糊糊的离间,和自己那晚登船时刻意演给郑府婢子的那场戏起了作用,让丁氏对万黛有了防备之心。这倒正中了她下怀,毕竟她牢记自己目前的角se设定是“有着一定心机城府却仍不敌丁氏老j巨猾的貌似端庄内里嚣张的贵nv形象”,这个尺度拿捏起来略有点困难,万黛要是在的话她还真没把握能场场发挥优秀,不让她察觉出异样。

    从那晚席上的情况来看,太祖御书遭窃之事众位夫人小姐都还不知道,丁氏应该是知道的,万黛也知道,那么这件事目前还处于只在核心人员之间流传的状态,但为什么他们不索x闹大了算了呢?是在忌惮着什么?

    还有姬骞,他在密信中让自己示弱以对,那么他会立下那个承诺是真的成竹在x还是引蛇出洞,抑或只是跟自己一样好奇心作祟?

    一天演五场、场场不间断,这种比帝都名角还要繁忙的生活,慕仪以强大的毅力坚持了下来。第三日下午,她终于在游园时撞上了正与盛yj位世家公子论画的姬骞。

    绿竹猗猗,湖畔的凉亭内,姬骞立在石桌旁,看着桌上的画作侃侃而谈。他身姿颀长、俊逸潇洒,立在众多容貌俊美的贵公子中也丝毫没被遮掩住光芒,显得十分出挑。慕仪歪着头瞅他半晌,想起自己回回参与贵nv雅宴也是这么艳压群芳,欣w地想这个人也没丁夫人说得那么差,至少长相还是过关的……

    有男子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慕仪,忙朝身旁人示意,姬骞转头,便见慕仪带着瑶环瑜珥,亭亭玉立于绿竹之畔,却比绿竹更加清雅动人。

    众公子一时拿不准慕仪的身份,但见她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亦知不是寻常人等,不过身份贵重的小姐游园从来都是仆婢成群,这位却只带着两个婢子,想来不会高贵到哪里去。当下便有一个三分带笑的声音响起,“子玉君,你何时竟有了这么一位美若仙人的mm?居然一直藏着不让我等一见,真真小气!”

    伴随着他的声音,原本挡在他面前的众公子随之散开,一白衣玉冠、风姿卓越的男子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意,明亮的眸子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慕仪。

    而慕仪却盯着他的那张脸大大地怔住了。

    就在j日前她才见过容貌俊美的秦绍之,不过秦绍之的长相虽然出众,气质类型却不是时人最推崇的那种,也就只有如慕仪这种口味独特的人才会觉得赏心悦目。可眼前这人,通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时下最受追捧的类型啊!

    更难得的是,他虽然是最大众的气质长相,但站在走相同路线的公子中,立刻就将别人比得黯然失se。这就好像一幅绝世名画和仿冒品的区别,又或者是一幅绝世名画,和没画好、浸了水的仿冒品的区别……

    因他一直站在人群最里面,慕仪夸赞姬骞长相过关时并没有看到,此刻不禁深深地为自己方才的结论后悔。

    姬骞长得再好,在这位面前也不够瞧了啊!前j日夸自己“气质出尘如谪仙”的夫人们,快点出来吧,真正的谪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