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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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漏里的最后一撮细沙落尽,上半场操戈赛已经结束,苏洵然稳在天魁第三的位置。

    而与此同时,在第一轮赛上便输给苏洵然的顾之莫,已彻彻底底跌出了地魁,虽然下半场的箭术赛是他的强项,但半场输得这么惨从没有过,等顾之莫一下场,他爹就拎着他耳朵拽出了营地,厉声咆哮去了。顾演嗓门儿大,隔了几重人头都能听见。

    苏洵然将枪插回兵器架,虽然顾之莫被骂得狗血淋头,且声音还在不断地传送过来,但是——他真的,也想有父亲骂,想了很多年。

    身后细柳营的一个弟兄韩筹将他肩膀一拍,冲他展颜,“今天怎么打这么猛?萧将军在场外被你吓着了,教我知会你一声儿,下了场同他聊会儿去。”

    苏洵然胡乱应着,点点头。

    韩筹诧异,“怎么了?打赢了还不高兴?”

    苏洵然自然不能说他因为羡慕顾之莫从小有爹手把手地传授武艺,动辄打骂,胡乱地撇过头道:“只是第三,我要打败晋炀,积分还差得远。”

    韩筹纳罕,惊诧道:“你的目标是晋炀?”随即竖起一根大拇指,“了不得。”

    苏洵然无心与韩筹应付,搓了搓手,往场外走去。

    闻伯玉还没醒酒,被闻锦一摇,也咋呼地哼了一声,一个耿介文官,就是气性大,在他发觉自己竟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欺瞒了如此之久,作为御史台的人,竟然察人不清,这脸真是甩到东海里了,一时脸色挂不住。

    见了苏洵然,他没好气,身子往一旁一挪,淡淡地道:“还捡到死耗子了?”

    苏洵然赧然,朝闻伯玉撒了个娇,“对,捡着了七八只死耗子。”说着要把闻伯玉胳膊摇两下,对方冷哼一声,没理会。

    正在场外训儿子的顾演,一听见“死耗子”这话,瞬间脸色铁青,怒其不争地把顾之莫手板心拖出来用剑柄很敲了七八下,疼得顾之莫两爪子宛如猪蹄,还是告饶,说下半场还要比划射箭,田尤再搭两句腔,硬是把顾演给劝下来了。

    闻锦给苏洵然另换了一碗茶水,素手将冷蓝纹理的青花小碗捧给苏洵然,半是惊讶半是喜色,“特地给你备的。累了休息会儿,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开锣。”

    苏洵然腼腆了一小会,伸手要接,闻伯玉劈手将他爪子打掉,苏洵然惊讶了下,闻伯玉哼了一声,骄矜地又挪过了臀。他一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闻锦也尴尬万分,轻轻喊了声“父亲”。

    苏洵然装咳嗽,没端起来,“闻锦,你没同我说,你会过来的……本来想,随便打打。”

    你一来,就不能不动真格儿的了。我每一拳都运了力的,怕输,怕让你失望了。

    闻锦睨着他,反问:“随便打打,是怎么随便法?一输再输?”

    “不是!”苏洵然说话急,喘了一口,深深盯着闻锦,“我答应你的,不能输,等下半场,我比箭赢了晋炀,我再回来跟你说话。”

    “哎!”闻锦来不及喊人,这固执的少年便抿了嘴唇,起身往场上又走回去了。

    闻锦伸手抓了个空,被闻伯玉看了一眼,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锦儿,你死盯着那臭小子也不能瞧出花来,那场上这么多青年才俊,一个都不入你法眼?”

    闻锦心头一跳,朗声道:“你别打歪主意!”

    其实楚秀致这个年纪已经出阁了,秀致是才及笄,家里人便迫不及待为她安排了婚姻的,虽然后头不怎么如意。平昌城的显贵子弟大多成婚早,男子不到及冠便娶妻的比比皆是,她爹娘心里头有打算她知道并理解,但她希望自己的心意也能被爹娘所理解,她还真的没做好准备将自己嫁出去。

    闻伯玉蹙眉,心头涌起了一个不太妙的想法:锦儿对自个儿婚事一点不着急,一点不上心,莫不是在等着这臭小子?男子十五成婚是早了点儿,他现在又寸功未立,毫无建树。锦儿一直催着苏洵然扬名,拿得起侯位的……莫不是等他一出息了,就立即嫁给他?难怪刚才苏洵然只是入了天魁,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她打理锦秀阁拿到第一笔百两进账之时,都没这么欢喜过。

    难道女儿真对这臭小子有了想法?

    其实闻伯玉不是武断的家长,如果闻锦铁了心要嫁给谁谁谁,只要不是家徒四壁干喝西北风儿的,凭着闻锦自己打理锦秀阁,俩人的日子也过得不会寒酸。更何况是苏洵然,一个啥也不干都能坐吃金山的活祖宗。

    只是他从苏洵然六岁起,就把他当儿子教养的,虽然苏洵然不听话,屡教不改,但闻伯玉觉得这孩子天资聪颖,只是路子走得不对,照今看来,闻伯玉深知自个儿是小看了这一直长在他膝下的臭小孩,但……儿子就是儿子,女儿就是女儿,这硬要掰成一对儿,闻伯玉拗不过来。他愁眉苦脸地往嘴里又灌了一口烧刀子。

    鸣锣三声,秋祭下半场开赛了。

    闻锦已经没先前的紧张,因为苏洵然太过从容和镇定,这个少年虽然偶尔谎话连篇,但他正经的时候,是绝对万夫莫敌的执拗,骨子里就有种苏家人代代不息的坚毅和执着。

    闻锦慢慢地,将嘴角一翘。

    真的觉得这一刻的苏洵然特别可爱,执着而别扭,还有股少年锐气。这只是试锋而已,只要一战成名,前路不可限量。

    苏叔叔折损数十年阳寿,换来一个天下太平,他们的儿子要在这片沃壤之上用力地扎根,从千沟万壑之中拔地而起,长成潇潇而立的风姿啊。

    *

    嬴涯朝怀中的美人看了一眼,低低问道:“累么?”

    田昭仪摇摇头,笑靥如花,“陪着陛下,怎么会疲惫?”

    但嬴涯还是将她放了开,着人带田昭仪回去歇息,刀剑无眼的,她怀着身子,若是动了胎气谁也担待不起这责任。

    田昭仪听话乖巧,有点儿小刺,朝陛下娇嗔两句,便答应了。

    等田昭仪朝苏后告退时,苏后漠然不应。苏后心里头门清,嬴涯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就是田昭仪这种,有股少女自然的娇憨之气,无论什么都半推半就的,嬴涯收服这样的女人最畅怀,苏后当年气质清冷,也是教嬴涯喜欢的,只是以色侍人,色衰爱弛罢了。

    嬴涯朝皇后的背影贪婪地多看了几眼。

    他有点心痒,比起今日的田昭仪,他以为盛装艳抹,宛如绮丽的一朵云霞的皇后,更让人有征服的欲望,他能征服千里的江山土地,这台下为他浴血搏杀的大好儿郎,当然还有这天底下最美丽最让男人发狂的女人。

    他想今晚留在皇后的朝露宫。

    *

    箭术场上,靶子是特制的,需要至少一石以上的弓,箭头才能扎进去。

    而能拉开一石弓的,才能有资格入秋祭复选,苏洵然第一年是走了门路进来的,但年仅十三岁的苏洵然已经能拉开弓弦了,别人要挑毛病,却也挑不出。如今他的身量在日复一日地抽长,双臂的肌肉愈发的坚实,力气也与日俱增,一石弓于他而言已不过清粥小菜。

    第一箭破空而去时,那草把子上的红心被他射了个对穿。

    这个曾经箭箭脱靶,甚至当年横空一箭险些扫到御台上的废物点心,如今竟然……

    同行数年的细柳营将士,一个个呆若木鸡,老血哽在喉咙口。

    嬴涯眉眼一动,朝皇后看了一眼,莫测高深地将两片薄唇抿了起来,喜怒不辨。

    萧铎从虎皮大椅背上,虎躯一歪,又朝身后往脸上揉鸡蛋的裨将扫了眼,对方云淡风轻地往苏洵然一指,“是的,他百发百中,只是你没见过。别奇怪,不然待会儿将军可能得仔细贵下巴。”

    某晚上,云远被一泡尿硬生生憋醒了,怕吵醒身边人,硬忍到丑时实在撑不住了,爬起来到外头撒尿,绕过校场时发现还有人在。营中作息向来有素,一日只三个时辰睡觉,娇生惯养的公子们从无人起夜,乍然发现个夙夜匪懈的,云远还有点儿兴致,一泡尿又憋住了。

    黑黢黢的一片,云远也看不大清,就凑近了一步,结果等那人转过脸来,云远才震惊地发觉,这人竟是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苏洵然。

    他心思一凛,忙闪身躲到一面鼓后,苏洵然没吱声儿,应是没发觉他。

    云远偏出一只脑袋,苏洵然已经摆出了箭,“咻”地一声,去得极快,宛如流星。

    云远只看清他扎中草垛子,那头燃着几支灯笼,倒是能看清的,只是晚上习箭术伤眼睛,想出声提醒几句,苏洵然似乎自己晓得,他好像正为了什么事气愤,一脚踹开那弓,扭头就走了。

    人走远没声儿了,云远才满头雾水地凑上去,被箭钉得一动不敢动的草垛子,上头那一拳大的红心,中间用细绳儿吊着一枚铜钱,而箭头,恰恰好就插在铜钱方孔之中……

    从此云远再没讥笑过苏洵然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