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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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魁三席几已锁定,苏洵然的积分一路蹿升,虽仍居于第三位,但已远远甩开地魁魁首十八只红羽箭。

    连缨营的没有再负隅顽抗的,细柳营也只剩下苏洵然一个。

    说到底当初嬴涯将虎豹营交给田尤之时,私心太重,百官皆敢怒不敢言。

    十年前,细柳营还在苏行之手中时,威望名声之盛,俨如猛浪湍潮,卞国境内无人不晓。时隔经年,细柳营威望仍在,但每年的秋祭比试,都落后虎豹营了。

    今年,或许还有胜算?萧铎坐立不安,要是苏洵然不进这个天魁,他打算今日就浑浑噩噩睡过去了,但苏洵然今日例无虚发,红羽箭从未脱靶,晋炀只是胜在弓马娴熟,但论快准狠,都似乎尚不及苏洵然。

    晋炀张弓搭箭之余,余光瞥了眼凝神盯着箭靶的苏洵然,惊讶于他的认真。他曾听闻苏小侯爷的名声,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照理说他是地魁十二不入的水平,今日是怎么一股脑杀上天魁,甚至几分咬得他如此之紧,隐隐然有反超之势?

    但箭在弦上,晋炀来不及考虑太多,他手中的红羽箭蹭地飞出。

    落地之声,淡淡的一声。

    射空了。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对晋炀的箭术,众人有目共睹,没想到……

    难道今年天时地利人和,全部都在为苏洵然铺路么?

    苏洵然并没有回头,他的箭依旧稳稳地,一支一支地扎入草靶。而随着晋炀这一箭落空之后,苏洵然忽如异军突起,积分直直地越过了晋炀和郭子启!

    “这……”

    “长平侯今日是怎么了?大发神威啊。真是太长我营的脸了!”

    随即便有人将他推了一把,“去去去,苏洵然长脸同你有什么关系,尽往脸上贴金!”

    他反驳,“怎么就不算了?唉?你这是什么道理!”

    细柳营早已退下来不争名次的将士,眼如铜铃,那红色记分牌上的数额是他们一个一个数的,断然不会有假。可是……

    那是苏洵然啊!

    一个被人讥笑了两年,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被人踩在脚底碾压了两年,让他们像看臭虫一样避之不及,唯恐为祸军营、有辱细柳声名的公子哥!

    萧铎紧紧皱着的眉头因为云远一句话,又不自觉松了下来,云远道:“将军还记得苏行之,他是怎么死的?”

    记得。

    萧铎的额头暴起了青筋。

    当时他们两百骁骑突围,误入埋伏,与西绥最后的两千残兵正面相撞。援军赶来不及,苏行之一把挥开萧铎,让他先走,萧铎拼死不让,但官位低一级,苏行之搬出军令来,坚持要与夫人死守关隘,护卞国骑兵从后方突围。当时苏行之就如同今日的苏洵然一样,从箭囊之中取出羽箭,毫无犹疑,一箭一个,直至箭囊里羽箭不足,长平侯满身血污,提着银色锃亮的血枪冲下山坡,与西绥蛮子兵决一死战……

    他一人之力,用性命捍卫了关口,直至援兵赶到之际,两百袍泽幸免于难,西绥野人尽数剿灭,从此西绥王廷一蹶不振至今。

    苏洵然今年才十五岁,明年十六,还是个孩子年纪。萧铎一想,如今这个太平盛世下,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多少还躺在父母给予的屋檐下,温床里,幸甚至哉地挥耗年华?而苏洵然,六岁上父母双亡……

    他没有得到父母的疼爱,却得到了如同父母一般望子成龙的催逼。无论是他,是闻伯玉,还是闻锦,皇后,陛下,这些都是沉甸甸的压力。

    他是将门之后,但不是第二个顾之莫。这比不了。

    萧铎发觉自己不能想,一想,便觉得自己愧对这孩子,全是自己的错。

    时辰就那么一点儿,稍纵即逝,晋炀调整自身心态,熟练地抄手取了弓箭,但后继无力,郭子启与自己还差三支红羽箭,而苏洵然,已经远超自己八支了,即便上半场操戈赛上他积分尚不如己,清算下来,鹿死谁手也说不准。

    闻锦一直紧张地盯着红色记分牌,明明他走到这一步,她已经很满意了,可是亲眼看到他的积分逐步上升,进入天魁,她心中的期许也水涨船高,不自觉就期盼着,苏洵然这次能拿到魁首,以后……

    沙漏一丝一丝地泄下来。

    时辰到了。

    鸣锣之后,好事儿的扑上去,将祭台墙上悬挂的红色记分牌数了又数,有人尖叫道:“苏洵然领先晋炀十一支红羽箭了!”

    真是又快又准,头回看到有人能在箭术上胜过晋炀的,屹立而不败的晋炀,居然今年真就输给了苏洵然?

    “苏洵然这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功夫!”

    “所以说人家是长平侯之子,也是长平侯呢。”

    也有不服气的,但平素被苏洵然揍得嘴歪眼斜,自己确乎是打不过,便只叽叽歪歪地酸了几句,下场拂袖而去。

    常侍清点红羽箭数,结合上半场的人头数,朗声朝皇帝陛下道:“今年的魁首,长平侯苏洵……”

    “慢着!”

    也许常侍后头的“然”字已经脱口,但有个声音更亮的杂进来,将其湮没了,于是这宣示便没完,诸人惊疑,闻锦才举到胸前的双手僵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人群里看去,云子轩拨开碍事的人墙越众而出,铿锵地走到苏洵然边上。

    苏洵然皱了皱眉,到手的鸭子飞了不能不怒,这是他努力争取换来的。

    至于这个云子轩——

    他猛回眸,朝云远怒瞪了过去。

    萧铎也讶然地变了脸色,朝云远也看了一眼,云远揉鸡蛋的手愣愣僵住,低喝道:“子轩!你做甚么,回来!”

    云子轩讥笑一声,转头朝高台上若有所思的嬴涯跪倒,声音朗朗:“陛下!苏洵然草包白丁一个,细柳连缨二营无人不晓!今日怎么突然改头换面,大逞威风了?陛下细想!这定是服食禁药了的!末将昨日亲眼所见,苏洵然怀里藏着东西,趁着没人时跑出营地,搅在酒水里吞服。”

    众人哗然变色,皆震惊不已,苏洵然立在场中,错愕之后,激愤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诬陷我!”

    嬴涯皱了眉,不动颜色,只朝苏后看了一眼,她毫无表示,也不替苏洵然澄清一句。

    云子轩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苏洵然平生没被泼过这种脏水,又气又急,看着云子轩,便想到昨晚要给他走后门的云远,这种人也配入围?云子轩今日跌出了地魁,难道他想把自己也挤出去?苏洵然满腔怒火,当即将云子轩衣领子攥住,眼中火苗更炽,一拳头就要砸他鼻梁。

    云子轩大义凛然丝毫不惧。

    苏洵然更怒,“我打死你算了!”

    “洵然!”

    “苏洵然!”

    闻锦与萧铎齐齐越出人群,惊呼出声,闻锦入不得场,萧铎则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苏洵然胸口一推,怒道:“做甚么!是非曲直,自有陛下裁夺!莽莽撞撞,难道你是想杀人灭口?”

    这一声质问得苏洵然茫然了一下,紧紧攥起来的拳头掐出了红印子。

    他知道萧铎是在提醒自己,但是,他咬牙道:“我不受人诬陷!”

    苏洵然执拗地背过身,再看云子轩他觉得脏眼睛,背过身之后,正好撞上闻锦担忧的眼眸,她一瞬不瞬的,淡扫春山的黛眉如水之湄两弯妖娆水草,慢慢地拧了起来,嘴唇敛着一股怒意。

    苏洵然怔忡了一瞬,难道,难道闻锦也不信自己?胸膛仿佛被红羽箭扎了个对穿,又痛又苦,风沙刮得呛眼睛,他艰难地眨了眨,一动不动地望着闻锦,眼眶立马就红了。

    闻伯玉喊道:“闻锦,回来坐着。”满含怒意。

    闻锦怔怔地,转身而去,挨着父亲坐回席间,她只觉得手脚冰凉,好像有一口气没喘过来便坠进了冰湖里,瑟瑟地打着颤。

    ——有人要害苏洵然,而且极有可能有证据。

    如果云子轩所言不假,那么苏洵然就是欺君。

    闻锦咬咬嘴唇,心里忐忑不安,不敢再看少年失望落魄的眼神一下。

    云远大惊失色,昨晚他是拿到了那袋木樨酒,也是动过歪心思,要让苏洵然功力尽失一阵儿,但,他肯定自己最后并没有对苏洵然动手,至于那让人兴奋、功力倍增的药,他根本就没拿过!

    子轩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如果不是苏洵然自己吞服的,那就还是酒的问题。

    酒……

    酒是云子轩拿给他的!

    昨晚上侄子痛哭流涕,他在营中数年,好容易今年登上了细柳营前五的排位,有望入围地魁,他哀求自己,让云远代他行卑鄙之事,当晚就拿了一壶酒来。

    难道——云远怒瞪着云子轩,眸子要冒火似的,不亚于苏洵然此时的震惊和愤怒。

    高台上的嬴涯,终于有了动静,陛下喜怒难辨地挥袖起身,喝道:“来人,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