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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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一刻,喧嚣了一天的皇宫终于安静了下来。明月高悬,冷冷的清辉洒遍雕栏玉砌,宫殿如瑶台仙阙一般,笼罩在轻纱似的光晕中,如梦似幻。

    慕仪坐在椒房殿外的廊道下,一边饮酒一边对着明月赋诗。贴身宫nv瑜珥在一旁为她弹琴,瑶环吹笛,她双眼微眯,一壁y诗一壁听曲,兴起时饮下一杯酒,不一会儿便脸颊酡红。

    她想起白日里万黛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心头不知是何感受。如果可以,她情愿把这当成是万黛朝她下的又一封战书,就跟从小到大她们比拼过的无数次一样。

    这样她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心无杂念地应战,毫不留情地出手。

    温慕仪与万黛二人的争斗由来已久,细究起来,必然要从温万二族的百年家史说起。

    大晋素来重文轻武,因而温万二族虽然名义上并列,在朝臣百姓心中却一直是温氏名望略高于万氏,连带着温氏nv自然也比万氏nv更加清贵高华。

    慕仪作为温氏这一代的正支嫡系嫡长nv,从小便顶着未来帝都第一贵nv的巨大光环,随便吃个面都能引领c流,让x本低调的她很是无奈。

    俗话说,做nv人难,做名nv人更难,做一个一心想要低调而不可得的名nv人更是难上加难。这话放到才j岁的慕仪身上一样适用,她的无可奈何落到有心人眼里,全部都成了以退为进、矫揉造作。

    这个有心人便是万黛了。

    既然温氏嫡长nv担了第一的名头,通常情况下,万氏嫡长nv只要脑子没有问题、长得不是太过抱歉,都能拿个第二的次序。但这个名次是绝对无法满足极具上进心的万小姐的,因为如果认真论起来,她在府中金尊玉贵的程度还远在慕仪之上。

    这又得说说两位花魁……呃,两位贵nv的家庭成员构成了。s1;

    万黛的母亲顾氏是其父大司马大将军万离桢一次伤重落崖后的救命恩人,万大将军对这个善良纯真的山野nv子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不顾对方再三婉拒定要以身相许以筹救命之恩,并义正言辞表示,“某乃堂堂一介男子汉,顶天立地,断无白受别人这么大恩德的道理。姑娘若是不肯应允,某为了无愧于天地君亲、无愧于祖宗良心,只能归还姑娘惠赐之物,以求心安!”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你要是不答应嫁给我,我就一把剑抹了脖子。

    那nv子被这铮铮傲骨掩盖下的死不要脸给震慑住了,无可奈何只能应允。

    此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万氏宗亲不愿接受一个出身卑微的族长夫人,包括新夫人过门之后三年无所出万大将军却拒不纳妾,包括万夫人在一个雨夜和万大将军大吵之后留下一封书信下堂求去,孤身一人消匿无踪,万大将军四方苦寻,最后终于在两人初见的山谷里寻到aiq倩影。

    一钩冷月半悬夜空,洒落如水清辉。猎猎山风中,面容苍白的nv子一身缟素立于清涧边,宽大的衣袍和如瀑青丝一并飞扬,瞧着似直yu乘风归去一般。循迹而来的男子却不复往日的雄姿英发、意气飞扬,而是双目通红、满脸胡茬,只定定瞧着不远处自己苦寻多日的身影,心头泛起苦涩。那是他珍之重之、惜之念之的佳人,是他共牢而食、祭过家庙的q子。他曾许下诺言,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袖中的双拳攥紧又松开,他忽然大步上前,不待她反应,一把搂住她纤弱的肩,紧紧的,似乎此生都不愿再松开。

    她靠在他的肩上,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初相见那夜,月亮便是这般模样,如钩似玦,从来都不圆满。

    浸满悲哀的眼眸里渐渐有大p水泽漫上来,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就这么痛哭失声。

    ……后面过于文艺的情节皆出自著名传奇《玉钩传》,作者不详,据传是一门阀公子铁血夺权之余为愉悦身心、发展第二职业所著,该公子和万氏关系密切,所得内幕消息众多,因而此书可信度极高。

    兴许是为了避免影s痕迹太过明显,作者隐去人物姓名之后又自欺欺人地将故事结在了男nv主角相拥而泣这里。慕仪y年拜读之后,为这么相ai的两个人却不能共育子嗣而惆怅憾恨了许久,为表哀悼连续半月都没吃点心,直恨天道不公,委实不公。

    入戏太深,导致的后果就是当她无意间得知故事里的男nv主人公就是看着她长大的万世伯和传说中的万伯母后足足愣了半盏茶的时间,再想想他们那个对自己极尽挑衅之能事的nv儿万黛,第一次t会了什么叫做幻灭……

    《玉钩传》没有写到的是,万大将军接回夫人的第二年,夫人终于有y,产下一nv,便是万黛。有一就有二,又过了两年,夫人再次有y,这次终于不负众望地诞下了一个儿子。

    然而正如那云间皎月,盈极则亏,万黛三岁那年,万夫人产后失调,不幸辞世。

    今日桃李闹春风,明朝花落随流水。芳魂断绝,佳人无踪,徒留生人在世上忍受无尽相思。

    万夫人死后,万大将军并未续弦,甚至连妾都不曾纳过一个,真正做到了为亡q守身如玉。慕仪旁观这出风月的后续发展,再想想《玉钩传》那个勉强还算大团圆的结局,顿觉这次的番外太过伤感,情之所至,再次停了半个月的点心,以示敬佩。

    因为怜惜万黛年y失恃,万将军对这个唯一的nv儿甚为疼ai,而下面的弟弟却是害死了娘亲的间接凶手,不可避免受到了迁怒,本该两个人平摊的宠ai全部由万黛一人独享了,可想而知金尊玉贵到什么程度。十j年来,她真真正正是万氏正支嫡系独一无二的千金小姐。

    而温慕仪的父亲温恪却不若万离桢痴情,是个实实在在的ai情多元论者,尚了长公主之后又前前后后置了八房媵妾。这些小妾们也没有出现万夫人那样的纠结情节,一个个都很争气,相继给他生了九个儿子,十一个nv儿,战绩比起先帝也不遑多让,令人很是欣w。是以慕仪虽然在府中的地位比起众庶出弟m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却仍不能跟万黛的一枝独秀相比,着实无奈。

    两轮拼爹,二位选手各胜一场,打作平手,问题也随之产生。

    唯我独尊惯了的万黛自然不能接受有别人凌驾于她的头上,而慕仪既担了温氏嫡长nv的身份,便不会由着别人随意挑衅她的尊严,冒犯她的家族。以往的第一贵nv之争多半是在当事人十三岁之后,她们此番不负众望地刷新了多项纪录。慕仪早在八岁时便被万黛设计b迫在众命f贵nv面前作长赋以赞日出壮丽之景,意图看她出丑。幸亏她“灵慧才高”(慕仪原话)、“狡诈虚伪”(姬骞原话),一阕洋洋洒洒的《朝日赋》不仅圆满完成任务,最后更是大大拍了一番今上的马p,一时成为帝都士子写官样文章的前进之师。

    万黛比她大三岁,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一岁而已。

    正沉浸在对过往的无限追忆中,琴声却忽然止住。她不满意地皱眉,“怎么停了?继续弹啊!”

    琴声再起,却是完全不同的一首曲子。她眉mao微动,却不回头,待一曲终了才慢悠悠道:“劳动陛下亲自为我抚琴,臣妾惶恐。”

    姬骞目光从瑶琴上抬起,看向那个窈窕的背影,神se温柔,口气却毫不客气,“过来吹笛子。”

    慕仪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接过瑶环递过来的白玉笛,和他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开始奏同一首曲子。

    此曲名唤《随》,是慕仪十三岁时与姬骞一同所谱。一开始不过是她春日无聊的游戏之作,后来她却不知怎的认了真,规规矩矩谱了曲再拿去给姬骞修改,两人凑在一起埋头研究了三天才算完成。整个曲调清丽悠扬、自带一g逍遥快意,十分合慕仪的心意,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为此自得不已。

    椒房殿外冷月如霜,落花飘飞,帝后并肩坐于廊道之下,一人抚琴一人奏笛,曲声和谐而投契,悠扬地传到了很远的地方。落花被风带入廊道,飘落在他们j叠在一起的衣裾之上。遥遥望去,恍如瑶台仙宫里的神仙眷侣一般。

    一曲毕,姬骞看着慕仪,“你笛艺精湛许多。”

    慕仪放下玉笛,看着姬骞客气回道:“你琴技退步许多。”

    姬骞失笑。

    摇头长叹一声,他走到案j前斟了两杯酒,“那就为我退步的琴技喝一杯吧。”

    慕仪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却道:“才不要为你喝呢!要喝也该为我吹出了那么美妙的笛声喝才对。”话未说完,酒已入了肚。

    “好吧。”姬骞一副什么都依她的表情,“那就敬夫人的超凡曲艺!”

    “多谢夫君。”慕仪起身装模作样行了一个礼。

    宫人们见到这难得的温馨情景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只远远留j人在廊道尽头以备召唤。

    廊道里铺了雪白的绒毯,姬骞一只腿半屈,懒洋洋地半卧其上,看慕仪左手握着酒壶右手捏着酒杯,一边喝一边身姿摇曳地走来走去。

    因晚间有风,她襦裙外面着了一件藕荷se刺白玉兰大袖衫,裙裾逶迤三尺,纤细的雪足踩着一双木履,脚步落在地板上时发出“哒哒”的声音。姬骞抚着下巴打量她许久,忽然笑起来:“今日方知吴王夫差缘何要为西施修那馆娃宫……”

    她诧异地看着他。

    “看到卿卿你的蹁跹身姿,朕也想为你修那么一条响屐廊,让你在上面走来走去了……”他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裙裾,冰凉丝滑的衣料握在手中如捧了一汪水,他却忽然起了要将这汪水握烫的念头。

    “‘廊坏空留响屐名,为因西施绕廊行。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屐声?’”慕仪悠悠念道,然后含嗔带怒看向他,“陛下要把自己比作那亡国的夫差臣妾没有半分意见,但臣妾却没兴趣去做那命途多舛的西施。臣妾的目标呢,是当唐太宗的长孙皇后那样青史留芳的贤后!”

    姬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以皇后今日表现出来的能耐,朕觉得这个目标很是可行!”

    慕仪斟了一杯酒递到他的面前,“陛下也觉得臣妾今天表现得很精彩?”

    “岂止很精彩,是十分精彩!朕记得皇后从前跟朕说过,后宫是nv人的战场,男人作为一个观众,只需要好好欣赏就可以了……”他接过酒一饮而尽,“今日方知,卿卿所言非虚。而且朕想,更精彩的明天就要来了吧?”

    “陛下圣明!”她笑眯眯,“等到明天早上呢,阖宫都会有一个有趣的流言,那便是贵妃万氏趁着陛下离宫、皇后染疾的空子暗中安排人假意刺杀大皇子,却故意被皇后娘娘撞见,以此来栽赃云婕妤江氏。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万贵妃演的一场戏而已,而她之所以选了自己不在宫中的时候命人下手并且在一开始还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则是为了让她也变成受害的一方,好洗脱g系……”

    “她这么做的目的呢?”

    “自然是因为江氏之兄骠骑将军江楚城军权在握、威胁到贵妃之父,贵妃担忧若江氏一族再多一个宠妃,甚至多一位皇子,会彻底动摇到万氏,这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考虑得很到位。”他又喝了一杯酒,“那你准备怎么让别人相信这个流言?”

    “这就要靠陛下的帮忙了……”

    他眯起眼睛笑,“你觉得朕会帮你?”

    “陛下当然会帮我,”慕仪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今天白天,也不会在离开椒房殿的时候对万黛说那么一句话……您不是早猜到我的打算,已经在帮我了么?”

    姬骞笑着继续喝酒。

    “江楚城将军y年的授业恩师,也就是戚淑容的远房叔父戚廷裕效忠于郑氏族长、右相郑清源,郑氏以此为契机一直在拉拢江将军。然而少有人知的是,江将军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万大将军水火不容,其实暗中对其却多有景仰。这一点只要认真分析将军从戎以来的数十场战役便可看出,其用兵手法受万大将军影响颇深,定然是从少年时代便对其崇敬有加。我想陛下与右相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心生不安了吧?

    “陛下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让江氏诞下皇子来抬举江氏一族的地位,以此威胁万大将军,杜绝他们暗中结盟的可能。然而皇子却被臣妾和万贵妃给弄没了,所以陛下才会那般恼怒,对吧?”s1;

    见姬骞不语,她眼珠子一转,状似惊讶地捂住嘴,“难道陛下竟不是因为这个才格外看重那孩子?”沉思着点点头,“也是。陛下自打五年前娶了臣妾,又连着纳了万黛等十数人为媵妾,即位之后更是后宫佳丽无数……唉,身边养了这么多个nv人,却至今一无所出,若不是还有一个皇长子在那里摆着,恐怕朝臣们都得为陛下您的圣t康宁与否开始担忧了……这回好不容易江氏有了,结果才三个月就又没了,真是让人不痛惜不行啊!”

    此言一出,姬骞的目光如飞刀子一般直直s向她,她却好似没有察觉,那张可恶的小脸上还是一副装模作样的惋惜之情。

    他眸光一闪,忽然半直起身子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就把她拽到自己怀里。

    地上的毯子软而厚,慕仪一半落在毯子上,一半摔在他身上,倒是半分也没觉出痛来。他就这么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腰,目光不善的和她美丽的杏眼对视良久。

    “你倒是敢讲……”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臣妾有什么不敢讲的?事实而已。”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危机,还不知收敛。

    他忽的扬唇一笑,猛地翻身,一只手撑在她脑旁,一只腿微屈跪在她身侧,就这么将她压在身下。

    俯低了头与她鼻尖相触,气息纠缠,“你倒是半分不觉得此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啊?”

    她瞅着他不说话。

    “大臣们忧心与否朕是不知道了,但左相大人确实十分忧心此事。今日下午,他与朕商议完国事之后,曾委婉地表示,要延请名医来为他的宝贝nv儿调理一下身子,好早日为朕诞下嫡子,以固社稷之本……”

    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阿仪mm,你的秘密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什么叫我的秘密?是咱们的秘密!”她纠正,然后一本正经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忧心,那么如果陛下您有了嫡子,无论是父亲,还是大臣们,都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他不料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愕然,差点就往别的方面想过去了。一瞬之后他反应过来,眼睛微眯,“嫡子?”

    “确切地说,是嫡长子……”

    他笑了,“你在打阿瑀的主意?”

    “阿瑀一岁以前本来就是由臣妾鞠养的。是陛下您翻脸不认人,养到一半就把他抢走了,远远地安置在佑心殿,臣妾想见一面都要走老远。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您是不是也该自我反省一下,把他j给臣妾,让臣妾在长秋宫照顾他?”

    “这么大的乱子……”他低声重复道,“这么大的乱子不都是你弄出来的吗?

    “你弄出这么大的乱子,甚至不惜拿阿瑀当靶子,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江氏和万黛,还打算趁机把阿瑀抢回去?”他的眼神分不出是y沉还是赞赏,“阿仪mm的这出一箭三雕,玩得很漂亮嘛……”

    “陛下也说了,是抢‘回去’,您也承认阿瑀是该由臣妾来照顾的。姒墨临去之前,我亲口允诺了她,会将这孩子视若己出、全心ai护。臣妾不像陛下您,我的诺言,从来都是算数的。”

    “你的诺言?”他忽然被挑起了怒火,“你是不是还答允了那秦绍之什么诺言?”

    终于提到了。

    终于还是提到了。

    自打她平安回宫,自打今日早晨在宫门相见,这个名字就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却什么都没有问。

    仿佛她真的只是因为抱恙而留在椒房殿休养,仿佛那天晚上她不曾当着他的面与秦继一起从断崖飞桥上跳入万丈深渊。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是怎么可能呢?

    只要闭上眼睛,她似乎都还能看到姒墨坐在江畔的竹楼上弹琴,长发披散、眉目如画;看到秦继在烟波浩渺里朝她微笑,月光也不比他的姿容夺目;还有姬骞在满庭芳c间强y地搂住她的腰,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动人的承诺……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想起来了。那样美好的回忆,那样揪心的过往,她以为统统都和那个人一起被深埋h土之下,就算被掘出来也不过是凄惨可怖的白骨,再不复旧日光华。

    但是他回来。带着尘封的往事,趟过这么多年的时光,却一如曾经的那般无悔深情,如破空而来的神一般,救她于死地。

    她无法骗自己说她无动于衷。

    “怎么了?动情了?痛不yu生了?”他口气讥讽,“那你怎么不跟他一起走了呢?你还回来做什么呢?”

    万黛这么问她,他也这么问她!为什么人人都要这么问她!

    他以为她真的愿意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勾心斗角、夜不能寐的日子吗?他以为她愿意变成这样一个手染鲜血、面目可憎的疯子吗?

    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

    她忽然溢出一声冷笑,“陛下以为臣妾不愿意吗?”语声低幽,情思缱绻,“臣妾巴不得随他去到天涯海角,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臣妾担心,担心您和父亲会因此对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臣妾可不能忍受他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姬骞眉头狠狠一跳。他凝视着那张冷意潋滟的脸庞,一壁冷笑一壁不住颔首。

    很好。很好。这才是真实的温慕仪。那个永远知道如何用言语迅速激怒他的温慕仪。那个永远不肯在他面前落半点下风的温慕仪。

    方才的温情不过是假象,撕开那层伪饰的面具,他们不过是两个手执利剑、伤人伤己的疯子。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江氏的孩子究竟是你动的手还是万黛动的手?”

    “她动的手。但我不会假装说我没有半分责任。”她自嘲地笑,“反正我造的杀孽也不少了,不差这一桩。索x一并算在我头上,将来入了y司阎罗殿,自有判官与我清算。”

    “你倒是豁达……”他讥道。

    “陛下谬了。臣妾就是不够豁达,才一味想着幽冥之事。要能如您这般,无论做了什么也能问心无愧,那才叫本事。”

    他没理会她话中的嘲讽,只是沉思了一下,将这j个月混乱的情况理了个清楚。

    慕仪与万黛向来是水火不容,入宫以后一直争斗不休。这本是由五年前郑氏衰颓、温万二族失去了第三方的牵制无法再保持平衡、转而投入无限制的争斗而引起的。然而两个月前慕仪却忽然向万黛示好,要求休战,理由是皇帝剪除世家的用意太过明显,彼此境况堪忧,与其将精力虚耗在内斗上,不如联合起来一并与陛下对抗。

    万黛同意了。

    姬骞在随后探知了这场结盟,确信慕仪在说这话的时候至少有八成真心。她对家族向来看得重逾一切,只要有利于她的母族,任何事情她都做得出来,这也是令他恼怒的地方。

    更恼怒的是没过多久,江氏的孩子就没有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尚在腹中的孩子,这次却让他格外在意。他朝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气得回到骊霄殿处理政务时还忍不住砸了一次茶盏,吓得御前的人好j天都战战兢兢。

    然后便是那夜椒房殿的青鸟传情。他猜到了应是秦继未死,派了好多人去搜寻,却处处遇阻,当时他就知道,一定是她在暗中阻挠。不过这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让他确信了温氏确实豢养了实力足以引起君王不安的顶尖高手为s卫。

    他知道万黛并不相信慕仪,而且她恨毒了他们二人,只要能让他们相互残杀,她什么都可不管,什么都愿意去做。

    他决定和万黛联

    手把那个肆意猖狂的秦绍之揪出来。费尽周折撒了一张大,只待引君入瓮。

    然而他没料到,她为了护着那人,居然可以做到那一步。当他看到秦继在最后一刻忽然现身,拥着慕仪跌入深渊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受。

    但他确信她会回来。这里有太多东西让她牵挂,她割舍不下。他很笃定。

    可谁知,她回来是回来了,还立刻给他奉上这么一份大大的惊喜。

    “mm果然大有长进。”他低声道。

    慕仪慢慢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裳f,“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自然不能再像当年一样,被四哥哥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跟我说说,你什么时候看出来万黛暗中给你设局的?”

    “没看出来。”她回答得g脆,“我就是一直对她存着戒心而已。等到戚淑容醒了那天,我才基本确定她的意图。后来茂山的事情全靠临场发挥。

    “不过她可以设局对付我,我自然也可以设局对付她。素问那婢子是我特意安排在江氏身边的,崔翘则是惠妃的人。所有的布置都早安排妥当了,只是一直隐而不发而已。那天察觉到事态不对之后,惠妃就决定把这步棋走出去了。”

    简单地叙述完之后,她看着姬骞,“其实,我也不算坏了你的计划。你本来的目的不就是杜绝江楚城将军和大司马结盟的可能么?据说江将军对他这个嫡亲的m子甚为ai重,只要万黛陷害了江滢心的事情一出,江将军必然恨万氏入骨,自然不会再与他们有所牵扯。这不比陛下你原来的计划还要稳妥么?”

    “确实稳妥。”他微微一笑,“舍了江氏和她腹中的孩子,换来这个结果,听着好像很合算。”s1;

    “陛下不会舍不得了吧?”她似笑非笑,“其实,有句话臣妾早就想说了。那江氏长得,也并没有多么像姒墨,无非就是鼻子和低头时的侧脸有j分相似,陛下不用这么不舍……”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何其之多,陛下若真想寻一个替身,哪里找不到?何必苦守着这一个并不十分像的?”她语气悠悠,听在他耳中却格外刺耳,“姒墨难得的,是她的品格和x情。江滢心纵然容貌有j分相似,内里却塞满了破絮稻c,不过是个c木傀偶而已!有甚稀奇?”

    他看着她面上不屑的表情,忽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对视许久,他慢慢开口,声音无波无澜,“你管得太多了。”言罢转身离去。

    她对着他的背影最后问道:“臣妾的那名护卫呢?陛下可还留着他的x命?”父亲说了暨宣没能逃掉,那么自然是被他抓起来了。

    “你觉得朕还会留着他?”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既问不出话,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到这话慕仪心里仍不免chou痛了一下。那个在漫天箭雨中护着她的男子,终究还是被她害死了。

    如慕仪所说,姬骞当时虽然没有清楚地答应,但第二天,该传出的流言全都准时无误地传遍六宫。

    据说蕙轩殿的那些宫人禁不住重刑锻炼,居然吐出了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说什么江滢心其实根本就是被人算计,正如那日在椒房殿她口口声声控诉的那样,素问是万贵妃安cha在她身边的眼线,这次的事件根本就是万贵妃一手c纵,甚至还有传闻说就连江滢心腹中的孩子之所以会突然流掉都与万贵妃大有关系。

    而皇后数日前因被漆淑容指控而遭到软禁的事情也逐渐传开。据说陛下离宫这j日娘娘待在长秋宫j乎是足不出户,唯一离开的一次还是因为万大司马与临川大长公主于胧华轩外起了争执,她心中忧虑这才贸然前去。既然娘娘被陛下的人看管着,这个大费周章的栽赃计划自然不会是她策划的,那么当日万贵妃对她的指控也就不成立了,甚至连万大司马与太主争执而迫使娘娘不得不前往劝和的事情也变成了万贵妃的别有居心。

    众人听着这些传言,再联想当日之事,逐渐觉得确实疑点重重。江滢心入宫不过两年,位分也算不得多高,怎么可能在皇长子身边安cha下眼线,还敢设计栽赃皇后、构陷贵妃?

    胆儿也忒肥了吧!

    再联想那日陛下最后对万贵妃那句语焉不详的“很好,非常好”,顿时令人觉得陛下应是当时就觉出不对劲,只是隐而不发而已。

    至于为什么隐而不发、甚至还重处了江滢心,恐怕还是因为陛下对贵妃那显赫的母族心存忌惮、不敢轻易降罪于她吧……

    这些流言随着逐渐炎热的天气变得愈发热烈,传遍了后宫每个或光明或y暗的角落,很快便传出了宫闱,传到了煜都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江楚城将军的耳中。

    江滢心被废的第二天,江将军为m请罪的奏疏便递了上来,姬骞只略看了一眼就将其搁置一旁,不予理睬。

    江将军果然一如传闻的那般,对这个m子ai重非常,拼着被君王责罚、前程尽毁的风险,居然连上了三道奏疏,折中直言江庶人之罪乃他这个兄长训诫不严的结果,恳请陛下治他的罪过,宽宥其m。

    姬骞把这些奏疏看过之后就再次扔到一边,依旧不置一词。

    就在江将军焦虑非常、以为再无希望之际,姬骞却忽然召他入阁相见。

    所谓入阁,即是入骊霄殿。

    大晋皇宫仿唐代的大明宫,前朝建有晖昇殿、博政殿、骊霄殿三大殿,分别称为“外朝”、“中朝”、“内朝”。骊霄殿为第三大殿,是皇宫的内衙正殿,皇帝日常的一般议事多在此殿,故又称天子便殿。由于入骊霄殿殿必须经过前面博政殿左右的东西上阁门,故入骊霄殿又称为“入阁”。

    骊霄殿内,年轻英武的将军恭敬地稽首长拜,“多谢陛下愿意赐微臣一见,臣感激涕零。”

    “孟皋你起来。”姬骞唤着他的字,语气温和,“朕前j日不见你不是因为滢心而迁怒与你,而是时机微妙,朕不愿意再给滢心引来更多的注目。”

    “陛下的意思是?”江楚城试探道,语气中隐有期待。

    “这些日子流言如沸,你应该也听说了。”

    江楚城不语。

    “朕不能说那些流言是真的。朕只能告诉你,滢心确然有错,然而也无辜承担了许多本不属于她的罪责。”

    “陛下既然觉得小m罪不至此,那为何要施以如此重罚?”年轻热血的将军语气略微激愤。

    姬骞搁下手中的玉管狼毫笔,亲自走过去扶起犹自不肯起身的江楚城,如兄弟般亲厚地拍拍他的肩膀,“有时候,我们想要保护一个人,就不要把她放在太显眼的位置。朕前阵子没有明白这一点,才导致滢心落到如今这个境地。是朕错了。现在朕要改正这个错误,朕要把她藏起来。先暂且委屈她一阵子,自然有为她昭雪的那一日。”

    “陛下竟不能自由地保护您想要保护的人?”寒门出身的江楚城并不十分了解世家与皇权这些年暗中的争斗,面露惊讶道。

    “朕自然想,”姬骞轻叹道,“奈掣肘也。”

    江楚城神se一凛,褐se的眼眸与皇帝黑沉沉的眸子对视良久,忽然深深垂下了头颅,“微臣愿尽全力襄助陛下摆脱钳制,一展宏图!”

    姬骞看着立誓效忠的臣子,终于露出了笑容,眼眸中蕴藏的情绪,却谁也看不明白。

    江滢心死在被废为庶人之后的第二十一天。

    消息传至椒房殿的时候慕仪正在弹琴,闻言手指一颤三根琴弦立时而断。

    她凝视微红的指尖良久,才淡淡问道:“陛下知道了吗?”

    瑜珥谨慎地回道:“已经打发人去禀报了,不过骊霄殿距后宫还有一段距离,估摸着要再过一会儿才会接到消息。”

    “噢。”她轻声应道,然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素手在琴弦上抚摸了十j个来回之后,她再开口,语声g涩,“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投缳自尽。”瑜珥声音平稳,倒显得比皇后还要镇定,“宫人早上进去送饭的时候瞧见的,就悬在蕙轩殿侧殿的那根梁上,放下来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别说了!”慕仪突然厉声道。

    瑜珥顿了顿,“小姐没想到?”

    “不,”慕仪摇头,“我早知她活不成。”

    她从琴案前起身,一直在旁侍立的瑶环忙上前扶住她,同时递给瑜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你也真是,明知小姐听不得这些,还讲得那般详细做什么?不成心给小姐添堵么!”

    “不怪她,瑜珥只是在提醒我,”慕仪自嘲地笑,“我从前并不是没杀过陛下的nv人,只是那些个个都是y毒狠辣之人,死有余辜。可江滢心,她并没有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是她没机会!她既然可以伙同万贵妃陷害小姐,自然也会逮着机会便置小姐于死地。q妾争斗向来便是如此,就连各大门阀的后院之争都是凶险惨烈非常,更何况是皇宫?”

    慕仪知道瑶环有心要安w她,却还是摇摇头:“江滢心不会。她胆子小x子软,难下决断。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起那么大的决心要对付我!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孩子?可若真算起来,她的孩子没了,罪魁祸首是万黛不是我。她却选择了跟万黛联手。”

    “那么,小姐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万贵妃下的手,还是陛下?”瑜珥忽然低声问道。

    “肯定不是万黛。这个当头,她恐怕是除了江楚城之外,最不希望江滢心死的人了。至于是不是陛下,我便不知了……”

    “不是贵妃,不是陛下,那还能有谁?”瑶环不解。

    慕仪淡淡看她一眼。

    她恍

    然惊觉,半捂住嘴,“惠……惠妃娘娘?”

    慕仪不置可否。

    “可……可惠妃娘娘不是小姐您的人么?您没有让她动手,她怎么会……”

    “她不是我的人。”慕仪语气g净利落,“她是温氏的人,是父亲的人,唯独不是我的人。她会听命于我不过是因为我也是温氏的nv儿,但是若有一日,我的决定与家族背离,那么就算是对我她也绝不会手软。”

    江滢心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

    她是获罪被废时于宫中自戕,除了原来的罪名外,还犯了宫人不得自戕的大罪,论理是要祸及家人的。然而陛下不仅没有半分怪罪,还恢复了她婕妤的位分,连云字封号都赐还给她,最终以云婕妤的身份风光下葬。

    听说江楚城将军惊闻小m去世的消息十分悲痛,当场身形摇坠、jyu倒地。缓过来之后一个人关在武房连练了五个时辰的枪法,最后力竭晕厥。陛下知道了之后十分忧心,亲入骠骑将军府探望,君臣二人关在屋内谈了许久,直到最后将军声嘶力竭的哭声穿透门窗,传到门外的仆奴耳中。

    慕仪听说这个消息之后默然许久。

    她不知道姬骞对江楚城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但她知道,经过这一遭,必然已令他对万氏恨之入骨。

    对于江楚城来说,小m离去是莫大的悲痛,那么对于姬骞呢?不过是又一个谋算实现了的欣然与笃定吧。

    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伤心?s1;

    又过了三日,因云婕妤之死而一直惨惨淡淡的后宫终于有了一丝喜se。

    吹宁宫传来消息,淑容戚氏醒转过来了。

    自打那日在福引殿疯癫地指控皇后谋害江氏之子之后,姬骞为了封锁消息就以“淑容抱恙、不便探看”的名义把她关在福引殿。后来搜查蕙轩殿找出了她所中之毒的配方,太医署仔细研究了这配方,最后断定这是一种能致人神智昏聩的y。有了太医这番话,当日福引殿的事情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而戚淑容也从未如她口中所说的那般,伙同皇后毒害嫔御之子,十分无辜。陛下怜惜不已,责令太医署尽快治好淑容。太医署得了谕令,战战兢兢根据这配方研制数日,总算没辜负那份俸禄,制出了解毒的方子。

    戚淑容清醒过来的那日,众人再次齐聚福引殿。纱帐之下,清丽而纤弱的戚淑容眼神迷茫地看着姬骞,“陛下……”

    姬骞忙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在榻上躺好,“阿皎,你觉得怎么样?认识朕么?”

    戚淑容笑:“陛下说什么呐?臣妾怎么会不认识陛下?只是臣妾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脑子现在还有点迷糊……”

    “你记得就好。”姬骞摸摸她的鬓发,“你生了一场病,睡了很久。但是没关系,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戚淑容脸颊贴上他温暖的掌心,温顺地点头。

    慕仪一直立在旁边,看到这里忽然觉得一阵乏味,再看满室人头济济,自己离开一会儿估计也没什么关系,遂吩咐了旁人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绕着福引殿外的廊道走了很久,却忽然在前方的凉亭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因着最近诸种不利的谣言缠身,纵然是倨傲嚣张惯了的万贵妃看起来也有些憔悴。她衣着淡雅,一身粉白襦裙,裙摆处疏疏落落绣着j点花蕊,长发也只是简单地绾了一个髻,看起来少了j分娇艳、多了j分清婉。

    她没有带侍nv,一个人立在凉亭边,看着外面荷塘里跃动的锦鲤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回头,只见本应春风得意的皇后也是衣着简素、孤身一人,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在里面陪着戚淑容?”沉默良久,万黛轻声问道。

    “她有陛下和那么多人陪着便好了,不差我一个。”慕仪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向藕花深处。

    “江滢心从前十分喜欢芙蕖。”万黛忽然道,“御花园的灼蕖池是她每年夏季最的地方,她一直希望能在自己的蕙轩殿外也遍植芙蕖。今年的芙蕖又要开了,可惜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慕仪看向她。

    “你是不是很好奇,像她那般x子软弱的人,怎么会突然起了那么大的决心,要与我联手来构陷你?”万黛却没有看她,而是专注地盯着一尾躲在荷叶之下游来游去的红鲤,好像要猜出它打算做什么一样。

    “你总有你的办法。”

    “我哪有什么办法啊!是咱们的陛下。他的本事最大。”

    慕仪搁在栏杆上的手指微动。

    “江滢心她太蠢了。居然对那最不该动心的人,起了妄念。”

    慕仪这回终于露出了震惊之se。

    “很惊讶对吧?”万黛看到她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我当初瞧出来的时候也很惊讶。不过后来想一想,抛开名利地位不谈,如陛下这等风流蕴藉的如玉郎君,只消稍假辞se,已足够俘获如江滢心那种未经情ai、满怀憧憬的nv子的心。”

    又是良久的沉默,慕仪慢慢在凉亭边坐下,轻声道:“所以,她因为陛下恨我?”

    “她觉得陛下心中有你。她觉得陛下最在意你。所以,她嫉妒你。”万黛在她旁边坐下,“嫉妒这种东西,就是最厉害的毒蛇,能把人的心咬得千疮百孔,拼都拼不回去。”

    抚摸着腕上的珍珠手钏,“甚至连她的孩子,都是她自己咬牙下的决心,就为了栽赃给你……”

    慕仪的手猛地攥紧,“她自己……杀的她的孩子?不是你杀的?”

    “我下的y,然后稍加引导,她若不愿意还是可以自救的。是她自己为了栽赃给你,什么都豁出去了……”

    慕仪一瞬间如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失魂落魄地靠上身后的栏杆,看着凉亭顶部不住地喘气。

    “她怎么会嫉妒我呢?”她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她居然觉得陛下在意我?她居然会因为陛下嫉妒我——”

    万黛冷眼打量她的表情,“还不止如此呐!你是不是在猜测到底是陛下动手杀的她还是温氏动的手?

    “那我告诉你吧。都不是。

    “她是自杀。”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块叠在一起的绢帕,慢慢把它打开,一对碧玉耳坠安静地躺在雪白的丝帛之上。

    “这是她入宫过的第一个生辰陛下送给她的礼物,混在一大堆赏赐中间本来也不怎么显眼。不过是因为夜间的时候陛下亲手从中间挑出了这对耳坠给她戴上,还赞她戴这个显得很是端庄静美,这才让她格外喜欢。”

    慕仪认得那对耳坠,日常相见十次有九次都见江滢心戴着它,却不知内里竟有这样的来历。

    “她的死讯传来之后,我特意去蕙轩殿看了看。那里面什么东西都没动过,唯有这对耳坠被取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侧殿的案j之上。我去瞅了瞅她的尸身,耳上尚有g涸的血痕,应是自缢之前绝望地摘下来的。”笑了一声,“好歹临死之前总算清醒了,把那负心人的东西取了下来,就是摘的时候下手狠了点。”

    慕仪想起那日在椒房殿,江滢心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眼眶通红,声泪俱下。

    她问姬骞是不是不相信他。

    那时候她居然没看出来,那是一个nv人即将死掉的真心。

    “我不知道她在被囚禁这j天有没有想过鱼死破把我也捅出去。多半是有的。但这些事情陛下心中本就清楚,他不会给她机会。”万黛的声音跟表情一样平静,“她万念俱灰,又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时冲动就走上了绝路。”

    慕仪却笑了,“她会走上绝路,是因为陛下为她准备的,只有这条路。”

    风吹荷塘,荷叶和将开未开的芙蕖左右飘摇。

    大晋天下最尊贵的两个nv人坐在荷塘之畔,表情木然,相对无言。

    慕仪忽然握住了万黛的手,掌心之间隔着江滢心的耳坠,“你说,我们会是怎么死的呢?”

    她动作来得突然,万黛却没有半分惊讶,毫不犹豫地回握,“不知道。不过若能像她那样,一根白绫了结这纷纷扰扰的一切,也算是个不错的收梢。”

    “像她这样?那还是给我一杯毒酒吧。投缳而死,死相也太难看了……”说着最沉重的话题,慕仪却口气轻松。

    万黛失笑,两双美丽的眼眸对到一起,忽然都露出一个默契于心的笑来。

    慕仪知道,当这双手松开的时候,当她们离开了这个凉亭,便又会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用尽一切手段只为了置对方于死地。可是这一刻,就在这一刻,她感受到的,是和她如出一辙的悲伤。

    那种物伤其类的悲伤。

    “真是傻……”万黛幽幽道。

    “是啊,傻透了……”

    江滢心也好,她们也好,都傻透了。

    当夜皇帝临幸椒房殿。

    晚膳过后,姬骞半倚在床榻上看一卷书,慕仪坐在对面的妆台前卸妆。

    折腾了许久之后她却忽然转身朝他笑道:“好看么?”

    他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仔细打量了半晌才发觉她耳上似乎戴着一对没见过的耳坠。

    他凝神细看,然后淡淡道:“不怎么样。碧玉不衬你的肤se,你若喜欢,改日我找块上好的羊脂玉给你打一副更好的。”

    她笑着低头,默默把耳坠取了下来,装进盒子扔进了妆台最底部的chou屉,从此再没有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