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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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慕仪在很小的时候,便清楚的知道,她和这世上许多nv子,都是不一样的。

    她出身于世代簪缨、居庙堂之高的大晋第一世家温氏,她的父亲是温氏第三十七代族长、左相温恪,她的母亲则是今上一母同胞的mm临川长公主。光这些,就足够让她得到世间大多数nv子穷其一生也求不得的尊荣。

    但这里说的不一样,并不单单指她的出身。

    煜都温府f侍的老人们至今仍津津乐道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发生的怪事。

    能劳动这些人絮叨二十年的怪事并不多,毕竟作为在天下第二大八卦发生地(第一是皇宫)待了j十年的仆婢,见过的世面搞不好比许多困在深闺的世家小姐还多,心理承受能力非常之高,寻常的怪事压根儿触动不了他们的神经,更别说讨论个二十年。

    所以,温慕仪来到这个尘世做出的第一个贡献,便是给那些为她当牛做马的下人们提供了一个足以消遣二十年的巨大谈资。

    在这些老仆的口中,那个雪天的一切都非常不寻常。

    明明清晨还是y光明媚,到了巳时却毫无预兆地下起雪来,且没有过渡,一上来便是洋洋洒洒的鹅mao大雪。一pp一层层,给冬日里也郁郁葱葱的温府庭园迅速覆盖上一层白se,远远望去,入目皆是冰雕玉砌般的亭台楼阁。

    有身不过七个月的族长夫人临川长公主在镜水轩赏雪时突然开始阵痛,将桌上的一整套汝窑青花玲珑瓷器掼到地上砸得粉碎。

    之后便是长达八个时辰的忙乱。因是头胎,陛下和族长都十分重视,特意安排了太医署最德高望重的三位老太医来共同照顾长主的身子,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长主胎相一切正常,更在第五个月的时候诊断出腹中乃双生胎,让大家在欢喜之余更是小心得不得了。

    一切顺利,所有人都以为长主会在三个月后,春暖花开的时节产足月下一对健康的双生子。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大雪茫茫的午后,她会莫名其妙开始阵痛。s1;

    寅时三刻,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黑夜,将在房外等候已久的温恪从焦灼中解救了出来。正在众人欣喜不已的时候,稳婆却发出一声惊呼。

    双生子一男一nv,男孩先出来一刻钟,是温氏这一代尊贵的嫡长子。虽是早产,看起来却壮实健康,正窝在温恪的怀里挥舞着红彤彤的手臂嚎啕大哭。nv孩却十分瘦小,ru母抱着她,皱巴巴的小红脸倚在ru母x口,双眼紧闭,悄无声息似没气了一般。

    温恪放下男孩接过nv孩,伸手拍打她的脸颊却得不到半点回应。众人看着温恪越来越难看的面se骇得深埋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三位太医对着nv孩仔细诊断了,又低声讨论了p刻,终于对着温恪和长公主齐齐跪下,磕头告罪。

    这是宣判了她的死亡。

    温恪无力地闭上眼睛,一贯喜怒不形于se的面孔在这时也露出了难以掩藏的痛se。而产后虚软无力的长公主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冲到温恪身旁一把夺过孩子。

    “长主,你要做什么?”温恪看着面se苍白、满脸泪痕的q子迭声道,“快放下孩子,她,她已经……”

    临川长公主咬牙,“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她活得好好的,你们休想欺我!”说完便赤足朝外奔去。

    她本不能成功跑出去的。产房里外守着那么多的人,长房f侍的下人,宫中和其他房派来等消息的人,煜都名气最大的五个稳婆,三位太医和他们的徒弟仆从。这些人将产房外面堵得严严实实,谁会任由刚生产完的长公主抱着已经没气的大小姐疯疯癫癫朝外跑呢?

    所以说了,那天的一切都不寻常,不可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自然得如同提前排演好一般。长公主抱着大小姐顺利地跑出了房间,奔到了院子里。雪白的纤足踩在冰凉的雪地里,一下就没到足踝。她摔了两跤,挣扎着跑到院门口,差一点就要出了她与温恪居住的慧园。

    温府的下人此时终于证明了他们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还活着,两个侍卫拦住了长公主,碍于尊卑有别,他们不敢伸手碰触她,却也让她不能上前。这么一耽搁,后面的人终于赶了上来。

    温恪一把抱住q子,j乎是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生完孩子这么折腾你不要命了?!”

    临川长公主满眼是泪,一边用力地挣扎,一边吼回去,“我的孩子若不在了,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

    温恪闻言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看向她怀中的小人儿。小小的身子,窝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让他不敢伸手去触摸她是否已经凉透。

    正心痛难抑之时,忽然一声巨响,黑夜霎时亮如白昼,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中长公主生产的屋子,熊熊大火立时而起,烧得半边天空都染上红se。

    众人目瞪口呆。因着长公主适才的癫狂行为,所有人都追了出来,此刻房内空无一人,竟意外逃过一劫。

    正在所有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一声小猫般的呜咽声响起,声音极轻,却不啻平地一声惊雷。原本已被太医宣判死亡的大小姐在母亲怀里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黑玉琉璃一般璀璨泠然的眼眸。

    而刚才还洋洋洒洒的大雪,在这一刻,再次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温府的下人们每每聊到这里,都会忍不住感叹道:“……所以说,大小姐是天上派来的神人,专门来拯救咱们温氏一族的。你想想,当日若不是她,族长与夫人还有那么多太医下人通通都得丢了x命!到那时,咱们温氏可就要大乱了!”

    事实上,那夜温恪及长公主若真的死于天雷,温氏远不止大乱这么简单。

    天雷降世,世人大多觉得不吉,有心人只要稍加引导煽动,言论便会往“罪者天谴”的方向偏去。温氏适逢大乱,必然元气大伤,难以应对。且天雷不可能是人为可控,不偏不倚恰恰打在族长的屋子里只能让百姓揣测温氏是否当真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才惹得老天大怒,遭此严惩。

    这指控太过有力,证据太过充足。在那道天雷面前,任何辩驳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真到那时,温氏在煜都经营近百年的根基没准都会被连根拔起。

    幸好,没有一个人在这场横祸里受伤;幸好,有这个死而复生的小小nv婴。

    一个时辰后,温恪星夜入宫,向被天雷惊醒便再不能入睡的陛下当面陈情。第二日,当整个煜都的百姓还沉浸在夜降天雷的震惊中时,一个更离奇的故事迅速传遍了煜都的街头巷尾。

    故事很真实,只是将前一晚温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没有丝毫作假。只是编故事的人明显十分懂得普通百姓的心理,在他的讲述中,天雷降世变成了一种寻常的自然现象,最多算是后面的情节得以发展的前提条件。他以一种极自然的方式让众人相信,天雷劈中温府不过是个巧合,不去思考其中是否暗藏着什么不吉的深意,而整个故事的重点放在“本已死去的大小姐将众人引出房间救了所有人后死而复生”上面。

    从来高门大户里的奇闻异事都最能吸引百姓的注意力,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此番流出的故事精彩详细不说,讲的还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证的事情,更是让大家兴奋得不行,一时间整个煜都都在讨论“神nv救世”,压根儿无暇理会其它流言。

    对于民间纷纷乱乱的议论声,温氏没有半点回应,然而此后不久,温恪便用另一种方式证实了这个长nv的不同寻常和他对她的ai重。

    温氏这一辈男子取名从慕从人,nv子则从静从c,依照规矩,长子名为温慕倢,长nv则为温静蕗。

    温恪却做了一件极不合礼法之事。他依照温氏这一辈男子取名的方法为nv儿取名慕仪,温慕仪。

    不是没有人劝阻过,说nv儿与儿子一般取名不成t统,没的惹人非议。温恪闻言抱着笑眯眯的长nv傲然道:“我这nv儿,可是天降的祥瑞,是祖宗派来护佑我温氏的,自是要当男儿一般教养才是。”

    众人想想小慕仪一出生便救百人的剽悍战绩,自觉望尘莫及,且今生再无机会反超,取名之事自此无人置喙,温氏奇nv的名声也响遍天下。

    此事带给慕仪的影响可想而知。

    身为族长的嫡长nv,慕仪本就肩负着族人对她极高的期望,偏偏她还是“天降的祥瑞”、“温氏的护佑”,这下期望值迅速飙升,似乎不能培养出一个十项全能穿越型nv主都愧对了老天爷不辞辛苦打下来那道天雷……

    慕仪就在这山大的压力下艰难求生,朝着端方大雅、仪态高华的第一贵nv目标踟蹰前行。

    对于家族这种强制包装她亦十分无奈,曾多次向傅母余氏抱怨,而一贯纵容她的余傅母这次却表现了难得一见的强y,“身处其位,便有相应的职责要履行。温氏这一代上下百名贵nv皆以你为首,你自然应当j给她们一个值得仰视、奉上神龛的第一贵nv。”

    时年不过七岁的慕仪凝视着傅母严肃深沉的面容,镇定地颔首以示受教,再不怕死地补充道:“就跟所有人都讲傅母你严厉庄重,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样是一个道理对吧?”

    余傅母面无表情地盯她半晌,终于露出孺子十分可教的赞赏表情,伸手摸摸她乌黑油亮的丫髻,“对,就是这个道理。”

    因着这启蒙教育太过深入人心,所以慕仪虽然时有随x之举,但大的出格却从未有过。活了廿载春秋,做过的唯一离经叛道之事便是十四岁那年跟着姬骞s自离家,去到盛y游历山水。

    那年她本是随母亲一起回聚城本家祭祖,完毕之后又因母亲被一些事情绊住,迟迟没有启程返回煜都,她也只能跟着留在那里。因着本家不比煜都,不怀好意盯着她的眼睛太多,她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也没有好看的书籍打发时间,只能日日关在房间里读书临帖、抚琴绣花,无聊得j乎要考虑创作一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来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平。

    某个y光明媚的午后,她打发走侍nv,一个人趴在琴案上,睁大眼睛瞪着y光透过窗棱投s到地上的图案。

    汉白玉地板上并蒂海棠的光影剧烈晃动了一下,被瞬间拉长了。她恍若未觉地继续盯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看,窗户已经被人推开了,锦袍玉冠的青年男子立在窗外,笑得比身后的桃花还要灿烂。

    她觉得这个场景甚为熟悉,chou空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似乎他每次来救自己出苦海,都要以一种花作为背景,不由感叹这人的癖好还真是奇怪,已经是个花花公子了,还这样是怕自己不够花么?但转念又想,大抵花花公子都这癖好,以为站在花树下能显得自己特别潇洒,让姑娘们一见便迎风拜倒、甘为婢妾、誓死相随……她估摸着自己一脸聪明相不像是会花痴到这个地步的,他还乐此不疲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平素对别人用这招用习惯了,碰上对象是自己时也没能改掉。

    虽然堂堂帝都第一贵nv受到与其她nv子一样的待遇是件十分跌份的事情,但她这人一向能屈能伸,且善解人意,此刻也没有跟他计较,反倒十分殷切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脸诚挚笑容,“呀!这不是吴王殿下嘛!莅临寒舍,小nv未能十里铺锦相迎,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殿下万勿怪罪!”

    吴王殿下一脸被雷到的表情,见她朝自己走来,不自觉身子后倾,似乎怕她伸出魔爪玷污了自己。慕仪见他这个模样也不恼,笑得万分乖巧,“殿下不在帝都好好待着,千里迢迢前来聚城,所为何事?可有公g?”一双水剪大眼眨巴眨巴,直令姬骞担心她一不小心眨chou筋了。

    整理一下被雷到之后凌乱的心情,他正se道:“我本来是看你在本家待了这么久,担心你闷着了,特意来瞧瞧,想说带你出去玩玩……”感受到对方瞬间大亮的眼神,“当然,如此逾矩无礼之事,也不知道端娴庄重的温大小姐是否愿意……”

    慕仪一脸为难,言不由衷道:“身为贵nv,自当仪态端然,s自离家这种事,是决计不可为的……”

    “既如此,便作罢……”

    “但是——”慕仪猛地扬声打断他,一脸壮士断腕般的决绝沉痛,“吴王殿下盛情相邀,小nv情难拒绝,莫敢不从,料想父亲大人知晓后定能t谅我的苦处,不会怪罪。”

    姬骞闻言眼微眯,凑近慕仪装模作样的小脸,语气凉凉,“让我带你出去,回头还要我背全部黑锅?”

    慕仪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没为你背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

    姬骞眼睛继续眯,“看你这表情,怕是早猜到我会来吧?连侍nv都遣出去了。”

    “还不是吴王殿下机敏睿智、妙计无双,昨夜小nv看到侍nv呈上的点心里有‘风荷含露’,便知殿下大抵是要过来了。”

    所谓“风荷含露”乃是慕仪亲手制作的一味点心,以藕粉为主料,取菡萏中最为柔n的j瓣花瓣捣碎成末,混以夏日清晨从荷叶上采集而来的露珠蒸制而成。这道藕粉花瓣糕作为慕仪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点心作品,却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做起来费时麻烦不说,味道也只能算个清香可口。姬骞受邀前来品尝之后,对着满眼期待的小nv孩残忍地吐露了真相,结果对方立刻作悲痛yu死状。他无奈之下只得给它取了“风荷含露”名字,称赞说这点心味道虽然一般,但从这原料的采集和做法却能看出温大小姐内里深厚的素养和风雅情怀,才算勉强给了慕仪一个台阶下。

    但说是这样说,此后慕仪却再没有做过这道点心,是以知道这“风荷含露”的除开她及两个贴身侍nv,世上也只姬骞一人了。昨夜忽然在呈上来的白玉盏碟里看到这道se泽嫣红的糕点,询问之后得知名字也确实叫风荷含露,她便知道这是姬骞给自己的暗示了。

    不过他的人也当真厉害啊!聚城温氏虽比不得煜都温氏,也是守卫重重、门阀森严的高门大户,且她的饮食衣着一应都是最为可靠的婢子们小心照料的,那人还能给她送来这盘糕点,还能帮助他这会儿偷潜入内院,着实是个

    人才!

    姬骞盯她半晌,冷哼一声,一把揽住她的腰肢,用力一带,就将她从窗口拎了出去。慕仪忙勾住他的脖子,看他纵身一跃,极其拉风地开始了出逃行动。

    慕仪这一生做过很多个至关重要的决定,但这一个,她却觉得尤其重要。因着身份高贵,往往她一句话便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但这个决定不仅改变了别人的命运,也改变了她自己的。

    六年后的深夜,当她从茂山的断崖飞桥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是,如果那个日光漫漫的午后她没有随姬骞任x出逃,很多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很可惜,也只能想一想。

    姬骞说是带她出去玩,却也不敢跑得太远,但太近的地方又觉得没有实现此番冒险出逃应有的价值,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盛y转一圈。

    盛y乃北方大城,与聚城相距不过三百余里,骑马快些的话一日便能往返。一百多年前,太祖于此地斩杀太守赵舜,起兵反周,揭开传奇一生的序幕。当地至今还保留着当年太祖夜宴赵舜的琼华楼,连案j的摆放位置都务实地还原了,终于不负众望地开辟了一项旅游业务,为当地官府提高政绩及增加财政收入做出了巨大贡献。

    慕仪作为左相温恪和临川长公主的嫡nv,除了温氏大小姐之外,还有一个头衔便唤作盛y翁主。这太祖龙兴之地在她六岁那年便被圣上赐予她作为汤沐邑,每年划入s户的巨额赋税也在提醒她记得千里之外还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在尽心供奉。只是如今世家权重,煜都温氏嫡出大小姐的身份远高于一个区区翁主,故而这个敕号反倒少有人叫起,除了宫中,温氏族内及各世家宗族皆是以大小姐相称。

    身为领主却从没到过封地览胜,且这封地还是自己长期以来心向往之的,慕仪一直深以为憾。今番终于得偿所愿,饶是心知回头必会付出极大代价,也熄不灭满腔的兴奋之情。

    “你说,当年太祖皇帝便是在这里斩杀的赵舜么?只要一想象他老人家拔剑的英姿,我就激动得什么都不想g了!”慕仪坐在琼华楼二楼的窗边,玉手托腮看着对面的姬骞,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沉醉在先人遗风中的狂热。

    姬骞闻言“唰”地合上折扇,十分理智且不解风情地道:“不是这儿,是那儿。”折扇一直楼上,“太祖皇帝当年是在三楼宴请的赵舜,你要想象他老人家拔剑的英姿,恐怕还得去趟楼上。哦,对了,里面还挂着太祖皇帝的御笔题字。”s1;

    “够了!”慕仪忍无可忍,“不要再刺激我了!要是上得去我还会待在这里!”

    作为太祖举事的第一现场,琼华楼早就成为物质和非物质双重文化遗产,寻常百姓根本不能入内。慕仪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姬骞因为难以言说的原因皆不能暴露身份,含恨被拒之门外。最后还是姬骞托了在盛y的朋友才有幸进入二楼,但该朋友身份有限,不能为他们开启第三楼的大门。慕仪只能坐在二楼临窗听风,悲伤地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能进入的案发现场,感叹天道不公,委实不公。

    姬骞看她一张脸都快皱成包子了,终于良心发现,安w道:“其实你也不必执着要上去,想追慕太祖皇帝,在哪不行?你待在温氏本家就成了,顺便还能把端仪皇后一并追慕了。”

    姬骞口中的端仪皇后便是慕仪先祖,温氏第一位被聘为后的nv子,也是温氏得以崛起于庙堂的根源。当年端仪皇后与太祖皇帝于微时相识,慧眼识才,以金相赠。后太祖领兵攻至聚城,遂至温府相迎,从此端仪皇后便常伴侍从,随太祖南征北讨,成就一世良缘。

    慕仪闻言瞪他一眼,“照你这么讲,我直接回宫也可以啊,反正太祖皇帝后来都住那里!我的心情你这种没有想象力的家伙才不会懂,不与你说了!”

    姬骞看她摇头晃脑、张牙舞爪的样子,再想想平时宫中夜宴她端庄高贵、美貌出尘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不如她有想象力……

    正自无力,楼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两人同时抬头,却只看到精美的雕纹。

    “怎么回事?三楼居然……居然有人么?”慕仪在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之下,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太过分了!她在这里悲情半天,里面居然一直有人做着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姬骞猛地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并任何无异样。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忽然纵身跃出,脚蹬着墙壁,如游龙一般飞身而上,从半合的轩窗进了三楼。

    慕仪见状眼睛大亮,扬声唤道:“阿映!”

    语声方落,一紫衣nv子不知从哪个角落一跃而出,在她身前恭敬跪下,“温大小姐。”

    “快,带我上去!”

    周映闻言微微迟疑。殿下此前特意吩咐过自己,无论如何定要保证温大小姐的安全,方才三楼那声巨响还不明究竟,自己若贸然带她上去,不管有没有损伤都难保殿下不会发怒。这么一想便yu出声劝阻,还未开口却被温大小姐淡淡的眼风一扫,“吴王殿下命你保护我,你便要听我命令。我说什么,你照着做便是。”

    周映一窒,只觉她语气虽淡却带着g不容违逆的意味,是久居上位者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高贵。她再不敢多言,只轻声道:“如此,请恕属下冒犯了。”伸手抱住慕仪便带着她亦从轩窗一纵而出。

    慕仪觑一眼周映的神se,知她已被自己唬住了,心头轻声道了声抱歉:可怜的阿映,不是我故意要让你为难,只是好容易寻到这冠冕堂皇的机会可以进去三楼,说什么我也不能错过啊……

    回想p刻前姬骞扬手执扇,蹬壁而上的潇洒风姿,而自己却只能窝在nv侍卫的怀里,等着她带自己追上去,慕仪感到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的悲伤。

    她觉得她败了……

    因抱着慕仪,周映即使身手远胜姬骞,亦无法像他那般轻松地蹬壁而上。左足尖勾住轩窗上部,右足踩上墙壁,身形j次变化,才进了三楼。

    慕仪尚来不及打量这个令她神往许久的所在,便瞧见姬骞背对着她立在一面墙壁前,不知在想什么。她j步走过去,却见他眉头微锁,神情严肃。

    “怎么了?”

    姬骞一字一句道:“这里原来挂着太祖的御笔题字。现在,没有了。”

    慕仪一惊,这才看向空无一物的墙壁,“没了?当真没了?”

    “此等大事,我唬你作甚?”

    慕仪大受打击,心心念念的太祖御笔还没瞧上一眼,居然就这么没了?这可是太祖斩杀赵舜后切掌取血,以自身鲜血写就的御书啊!到底是何人这般大胆居然窃了去!

    等等!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举世无双的珍宝莫名失踪,不明就里的主人翁凑巧经过案发现场,然后便被诬成窃宝贼,从此陷入各种追杀迫害,九死一生之后终于查出真相沉冤得雪……

    传奇里都是这个套路啊救命!

    好像是为了印证她心头所想,原本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撞开,八个戎装甲胄的兵士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手中寒光冷冽的长刀笔直地指向他们。

    周映见状立时上前护住姬骞,怎料对方淡淡瞥她一眼,她一愣之后便明白过来,后退j步挡住了慕仪。

    “大胆贼子,居然胆敢盗窃太祖御笔!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有j颗脑袋!”领头的队正杨威看着空白一p的墙壁良久,方咬牙切齿地怒喝。

    今日原是受了盛y郑氏二公子的再三请求,他才不得已放了这对男nv入内,却仍旧谨守规矩,不敢让他们入得太祖圣地,只许在二楼览胜。谁知p刻前突然在楼下听到一声巨响,匆匆赶上来却看到原本驻守三楼门外、身手最好的四个兄弟齐齐晕倒在地。他惊疑不定,撞开大门就看到本该在楼下的二人并一紫衣nv子立在屋子中央,太祖御笔已然消失无踪!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抄家流放甚至砍头灭族的命运,他就不寒而栗,惊惧暴怒之下只恨不得立时斩杀了这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两个人!

    “要不要这么狗血啊……”慕仪无力扶额,切身t会了那些被冤枉的主人翁们的心情。

    “j位大人,无凭无据便称我等为窃宝贼人,怕是有失公允吧?”姬骞淡淡道,眉眼冷冷。

    杨威冷笑,“此间就你们j人,不是你们,难道还有别人不成?当真是包天的胆子,这样抄家灭祖的大罪也敢犯,某今日便让你知晓王朝国法何在!”

    姬骞蹙眉,慕仪见状心头一紧,难不成今日真要被诬成窃宝贼给抓起来?那这事情可就大了!堂堂左相千金被抓到大牢里去,罪名还是偷东西,就算最后把事情理清楚了,温氏也丢不起这个人啊!真是很难想象到时候父亲的脸se……

    慕仪痛苦地皱起了眉,伸手扯了扯姬骞的袍袖,“快想办法!我可不去牢里……”

    姬骞看着她皱在一起的眉mao,眼里染上一丝笑意,回头方yu开口,杨威便厉声喝道:“把这些贼子给我拿下!”锋利的刀尖眼看便要刺了过来——

    一道黑影突然从某个角落一窜而出,头戴斗笠黑纱遮面,没有人看清他如何动作,只听得剑鞘划破空气的声音和j声闷哼,便见八个兵士全被掀翻在地。那人也不恋战,见状立刻chou身而去,从轩窗一跃而出便朝南而去。

    姬骞神se一变,一挥手立刻四个影卫从暗处现身,同从地上爬起来的兵士缠斗在一起。他不理身后的激战,亦是破窗而出,紧随黑衣人之后。

    这变故发生得迅疾无比,慕仪尚不及反应便见二人身影已越来越远,忙道:“阿映阿映,快带我追上去!”

    带着温大小姐追击贼人的危险程度远高于带她去闯琼华楼三楼,但这回周映已不敢发表异议,抱起慕仪纵身一跃,便追了上去。

    周映能被姬骞派来近身保护慕仪,身手自然不是盖的,很快她们便远远瞧见了姬骞白se的身影,立在江边看着某个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这已经是今日他第二次摆出这个姿势了,慕仪不免有些腻味,落在他身侧,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轻晃一下,“喂!想什么呢?这里难不成也丢了一幅太祖御书?你追的人呢?”

    姬骞身子一偏,看向她的表情颇有j分莫名其妙,“你如何跟上来了?”

    他的眼神还有些恍惚,似乎被什么东西乱了心神般。慕仪看到他的表情心头一跳,一g异样的感觉c水般漫上来,她不受控制地扭头,朝他方才注视的方向望去。

    六月份的青凌江之畔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候,c木葱郁,江水碧透,一处栈桥远远伸进江水中,j只野鸭子在绿滢滢的江面上凫水,绕着栈桥游来游去,煞是可ai。

    而在这栈桥之上,一个身影静静坐着那里,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右手执着一根鱼竿,半天都不动一下。似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垂钓之人,可偏偏只远远瞧着他的身影,便使人觉得宁静超然,如身在世外。

    不像是渔夫,倒更像个隐士。

    慕仪有些莫名其妙,纵然是个风姿超然的隐士,却也不至令姬骞瞧出了神去,难不成他最近好起男风来了?那自己和他未来的姬妾们该如何是好?

    正乱七八糟地c着闲心,却见那垂钓之人脑袋微动,斗笠微微侧开,一抹雪se露了出来。

    莹玉一般剔透的肌肤,描得极美的远山黛,并不十分嫣红却线条美好的唇。淡若云烟的美人。如一幅在极品玉版宣上晕染开的水墨铃兰图。

    静雅,超然,美得出尘。

    心似漏掉了一拍,然后所有的节奏都随之错乱,慕仪只怔怔地盯着前方,没了反应。然不过三息的功夫她便清醒过来,立刻转头看向姬骞,对方正凝视着那美人,黑沉深邃的眼眸中不复先前的恍惚,反倒带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是极少见的专注。

    她觉得x口有些闷闷的,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不舒f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早已注定会到来的东西终于来了,心头紧窒之外又带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如一个在恐惧中煎熬许久的囚犯终于见到判决,就算明知最终仍旧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但至少不用再继续等待下去了。不用再怀着希望和绝望痛苦地等待了。

    姬骞没有注意到慕仪的异常,只是提步朝栈桥走去,甚至没有唤她一声。周映见状有些担忧地看向慕仪,却见她神se如常,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她挥手示意周映退下,然后提步跟上姬骞,举止一如往常,步步皆是世家大族悉心教养出的优雅端庄。

    垂钓的nv子感觉到两人的靠近,却连头也没转一下,仍旧定定注视着江面漂浮的鱼线。

    姬骞在她身侧不远处站定,拱手行礼,“某寻人至此,想与姑娘讨个方便。”

    那nv子闻言不语不动,似没听到一般。姬骞也不着急,保持着姿势静静等待,好像只要她不说话便会这么一直站下去。

    良久,那nv子终于回头,淡淡道:“我不知你寻的何人,也给不了你方便。”

    她的声音一如她的容貌,淡如水墨,清如溪流。语音不高也不低,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隐藏其间的潺潺水声。

    姬骞唇畔带上一点笑意,“姑娘不曾问过在下,如何知道在下所寻之人不是姑娘所识呢?”

    那nv子仍旧面无表情,“纵是你所寻之人为我相识,也与我无关。你若想看我钓鱼,坐下便是,若还想与我打听,我却是不理了。”

    姬骞笑意更深,“姑娘真是令某吃惊。某还以为姑娘恼了,要赶某离去呢,却不想姑娘竟允某于此观姑娘垂钓?”

    “这栈桥又不是我家的,我如何能赶你离去?至于你在此与否,与我本

    也没多大影响。”

    姬骞还想说什么,另一道声音却先于他响起,“这位姐姐说得极是,这个人最是无趣得紧,在或不在确无半分影响的。”慕仪言笑晏晏,仪态端雅立于栈桥一端,“只是若mm想向姐姐讨要一尾剑头鱼以飨口腹,却不知姐姐允是不允?”

    所谓剑头鱼乃是青凌江特产的一种鱼,因鱼头酷似宝剑而得名,r质鲜n爽滑,十分美味,又因产量不多而更显矜贵,很得帝都权贵们的追捧,亦颇得慕仪喜ai。

    姬骞略一思忖,觉得在和nv子打j道这方面,自己上委实不如常年出入各种闺阁雅宴、为首座之宾的慕仪专业,遂静立原地等着看她自由发挥。

    那nv子原是个生僻难近的,如慕仪这般初初相见便又是唤姐姐又是提要求原是最令她反感,偏偏她笑容举止亲近得恰到好处,端得是春风般自然,让人生不出半分不喜,反倒被她的态度所h,下意识认可她的说法,以为两人确是相识已久的闺中密友。

    她却不知,这种能自然与任何人尤其是nv子熟识,并影响她们判断的本领本是身为第一世家嫡nv所必需具备的,乃自小精心培养的立身之本,学名八面玲珑,俗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nv子凝视慕仪良久,再开口时面上仍没有表情,语气却温和许多,“你若想吃自然可以,只是我此刻尚未钓上一尾,你怕是要等一等了。”

    慕仪缓步走近,“这却是不碍的。家父温姓,小m闺名静蕗。请教姐姐芳名?”

    她说的是她原本该叫的名字。蕗者,古书上的一种香c,慕仪出生之前,族中最有声望的j位长辈经过j番斟酌,最后为煜都温氏即将降生的长房嫡长nv选了这个字做名,自认为可堪匹配她尊贵的身份。后来她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父亲给她取了个更加可堪匹配她尊贵身份的名字,它便被弃之不用,极少有人知道左相嫡长nv原本叫做静蕗,故而慕仪每每遇到不便表明身份的时候都用它来遮掩。

    nv子盯着江面许久,终于缓缓道:“秦姒墨。”

    “原来是秦姐姐。”慕仪亲热地笑道。s1;

    秦姒墨凝视她许久,终于微提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

    姬骞一直注视着两个nv子,只见她们在“会心一笑”之后都不再说话,目光移向江面专注等鱼,心头涌上一g异样。

    这g异样不是因为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们竟在这里安心垂钓,而是来自于阿仪的态度。她还是如从前一般,事事都帮着自己,但这一回他却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她的微笑还是那么柔和,c纵人心做得如烹茶煮酒一般风雅自然,可那黑沉沉的眼眸下似乎有什么光芒在被克制,有什么情绪在被隐忍。

    而且,从她方才开口到现在,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向过自己……

    “今日天光大好,姐姐却为何要斗笠蓑衣加身呢?”慕仪轻柔的声音传来,将他从混乱思绪中拔出。

    “此刻瞧着日头正好,晚些却定是会下大雨的。我不愿被雨水扰了兴致,便只能如此了。”

    “可,若是下雨,鱼儿怕是也会被惊,难以上钩吧?”

    秦姒墨语声淡淡,“不上钩便不上钩,也没什么大碍。”

    慕仪闻言眼睛微微睁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鱼线,“秦姐姐,你这饵料该不会已被吃光了吧?为何这么久还没半分动静?”说着伸手抬了抬鱼竿,雪白的鱼线从江水中chou出,溅起水珠的同时亦扬起了尾部的鱼钩,在y光的照s下闪烁着点点银光。

    然而当慕仪看清那鱼钩时,却不由傻了眼。

    “为何……为何这鱼钩竟是直的?”

    对方回答得一本正经、顺理成章,“鱼钩自然该是直的。鱼虾若愿意上钩,就算是直钩也是没影响的。但是若以饵料骗取鱼虾上当,再以利钩将它们擒住,与行欺瞒狡诈之术有何分别?此有违自然之道,不可为也。”

    慕仪直直地盯她许久,方困难地挤出一句,“姜——太——公——?”

    那天,慕仪最终还是没能吃到秦姒墨亲手钓上的剑头鱼。对于这个结果,她没有半分意外。鉴于秦姒墨的作战工具实在太过奇特,她对她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包容,钓不上鱼也没关系,我们不能怪她,实乃兵刃无能,非战之罪也……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当晚就顺势以“没能吃上相思成疾的剑头鱼,深感遗憾,希望能在秦姐姐家借住一宿,明日咱们接着钓”为由,成功住到了秦姒墨家中。

    是一栋离青凌江不远的竹楼,二层高,毗邻一p茂密的竹林,这个时节生长得热闹。竹枝茂密笔直,竹叶青翠yu滴,微风拂过,发出簌簌的响声,似离人在哀哀哭泣。

    三人用过晚膳,慕仪与姬骞借纳凉之名,表示要到竹林里去t味“自然的气息”。

    约莫大半个时辰以前,正如秦姒墨所预测的那样,一场暴雨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此刻晚风中满是清新怡人的味道,深吸一口便仿佛被涤清了心脾一般。

    “你有什么想法?”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姬骞低声问道。

    慕仪走在他前面,闻言头也不回道:“吴王殿下若是都没想法,小nv能有什么想法呢?”

    “哦,阿仪怎知我没想法?”

    慕仪微微一顿,复继续朝前走,“既有,便烦请殿下讲来与小nv一听,小nv也好将自己的意思告知殿下。”

    姬骞站定,微微蹙眉凝视前方小姑娘,“你这是……在与我置气?”

    慕仪这回终于停下,静立不过p刻的功夫,便转身朝他露出个狡猾的笑容,“四哥哥上当了,我方才是在逗你呐!”

    姬骞见状却没有放心,直觉告诉他她有哪里不对,可又不愿深想,“没有便好。我是想,那位秦姑娘泰半与今日s闯琼华楼之人大有g系。”

    他会贸然跟一个陌生nv子攀谈,自然不会只是因为看上了人家的美貌,她早清楚这个,白日才会主动出面替他跟秦姒墨套近乎。

    慕仪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姑娘x子那么淡静孤僻,不像是会与陌生人这般熟稔的,可先前我提出要到她家借住一宿她竟应下了,分明便是心有挂碍、想稳住我们。不然便是知道我们已经怀疑上她,推脱躲避也是无用。”

    “那你有什么计策?”

    慕仪抿唇微笑,“计策嘛,现在是没有。只能待会儿见招拆招,去套套她的话了。不过殿下放心,小nv定然不会如您白日那般,见了美人便移不动脚,连人都跟丢了。”

    姬骞一窒,看着慕仪促狭的目光忽然很想分辨,自己是在已经跟丢那人后才看到秦姒墨的,可转瞬一想又觉得这样更加丢脸,还是由着她把自己当登徒子吧……

    “此刻盛y城中是何情况?”慕仪问。

    “表面上倒是一切如常,只是今日各大城门戒备都加严了,街道上也有一些兵士以搜寻刺客为名在四处盘查。看来盛y太守自觉事关重大、不敢外传,刻意封锁了消息,只派人暗中追捕我们。”

    “那我们还待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无妨。我的人暗中给他们使了不少绊子,远的不说,至少今夜是挨得过去的。今晚若实在套不出话来,便把那秦姑娘一并带走,再做打算。”

    “一并带走,还再作打算!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打算!”慕仪嘟囔道。

    “什么?”姬骞疑h地看向她。

    “没。”慕仪迅速换上笑脸,“我是说,你派的谁去暗中监视秦姒墨?”

    “许知。他轻身功夫最好,若是那窃宝之人回来与她见面,许知隐在暗处料想也不会被发觉。”

    宫商起,悠扬的琴声被风声带着远远传来。如清泉出山石,泠然叮咚,怡心悦耳。

    “真是曲如其人……”侧耳倾听半晌,慕仪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于是踩着乐声朝竹楼走去,越近曲声越清晰可闻。慕仪越听越恍惚,某一瞬甚至以为自己不是走在江畔竹林,而是在茂密山林中拨开层层枝叶寻找一条水声潺潺的清涧。

    出了竹林便远远看到秦姒墨坐在竹楼二层的高台上,抚琴自娱。她约莫刚沐浴过,着了一身象牙白曲裾深衣,裳f上无半分纹饰点缀,只腰上束一条绛se腰带,显得纤腰可堪一握。乌发未挽,如瀑般披散而下,更衬得肤se莹白,容貌静美。

    自打襦裙盛行之后,国朝nv子便少有着深衣的,秦姒墨却偏反其道行之,将这不被时下nv子们青睐的裳f样式穿得飘逸而不失又典雅。

    姬骞远远凝视着她,心头微跳。白日见她时只觉她打扮怪异却又风姿淡静,矛盾之下反倒生出一种别样韵味,引得他心驰神动。此刻她端庄地坐在高处抚琴,淡静之外更添j分高华,直如世家嫡出的贵nv一般,清贵得惹人心动神往。

    正自出神,却见慕仪已上了二楼,缓步走近秦姒墨,待一曲终了方拊掌笑道:“秦姐姐好琴艺,听得我也技痒了。却不知姐姐可还有素琴可供一用,你我合奏一曲如何?”

    秦姒墨抬头,一缕头发垂在脸侧,“琴只此一张,再无多余。不过我还有一张极好的紫檀筝,不知可否?”

    慕仪闻言笑意更深,“有筝自然更好。你我琴筝合奏,定然更有趣味。”

    暮se四合,一轮火红的夕y半悬空中,映得周围的云团如烧着了一般,红得炫目惊人。青凌江如一弯玉带,静静奔流在碧se旷野,似一块翡翠玉石上略浅一些的天然纹络。夕照映上江面,给它也染上一层绚丽明媚的se彩。

    江畔竹楼的高台上,两个风姿夺目的nv子各据一案,一人抚琴,一人弹筝,白n纤细的十指拨动出的是举世难求的美妙乐声。

    琴声悠扬,筝声清越,二者时而相互牵引,时而相互配合,有时甚至各自南辕北辙,但落在姬骞耳中,却没有半分不合之感,反而因为这小小的分离,令曲声更显韵味。

    姬骞凝视二nv,心头各种情绪一并涌上。p刻之前听到秦姒墨抚琴,便已知她是精于此道之人,但此刻听到她与慕仪合奏,琴声中透露的精妙技艺和高远意境仍然让他微觉意外。

    但更令他意外的还是慕仪。她琴艺过人他是知道的。温氏对于族长嫡长nv的教育自然分毫不敢马虎,慕仪五岁那年便拜了素有“琴艺国手”之称的高僧慧行为启蒙之师,后来的傅母余氏亦是曾一曲动天下的妙人。在这二人的先后教导之下,她小小年纪便琴艺非凡,更在十一岁那年以一曲《朝露尽》艳惊四座,被陛下赞可承宗师衣钵。

    但他从不知她的筝弹得竟比琴更好。秦姒墨的紫檀筝一听音se便知是上佳之品,却决计比不了慕仪惯用的名琴“绿猗”,可此刻她素手拨弄下如泉水般流泻而出的乐声,无论是技艺还是论意境都远胜她素日所奏的琴曲。

    筝声清越而婉转,彷如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溪流,每一个转折都让人心头一紧,惶恐着即将遭遇的未知,却又期盼这未知会是更美的景se。

    金se的夕y中,慕仪着一袭吴绫齐x襦裙,神态自若地拨动筝弦。短襦是珍珠白的料子,上以同se较深的丝线绣着杜衡纹络,裙子则是黛蓝se,因绫罗用了八幅,故而裙摆宽大、显得极为飘逸,丝滑的裙面没有绣纹,却以特殊的银粉绘着一簇白昙,在夕照下闪烁着银光,远远望去,便如白昙绽放在黛蓝的夜空中一般。因尚未及笄,乌发绾成一个少nv间风行的飞仙髻,看起来清雅而不失高贵,端坐案前的身姿更是说不出的美妙动人。

    如果秦姒墨是在淡静自然之外略显清贵,慕仪便是从内到外皆散发着世家贵nv的高华之气,明明是身处简陋的竹楼,却y生生将那里衬得如白玉为阶、金玉为堂的权贵府邸一般,真是不f不行。

    姬骞凝视着她低头弹筝的模样,脑中不自觉地闪过“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心头亦是一动。

    他忽然想起慕仪刚开始学习音律那年,曾与他说过一次,她其实一点都不乐意学琴,比起来她更喜欢弹筝,觉得那个叮叮咚咚的声音很有意思。只可惜她的身份决定了不可能事事都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为。

    琴乐是由于圣人孔子的提倡,而逐渐在文人中盛行开的,代表了君子修养的最高层次。慕仪身为左相嫡长nv,走的又是端庄优雅、仪态高华的路线,在公共场合献艺自然只能选择跟她一样矜贵的琴艺,因此练好它属于工作范围内的要求,不可轻忽,就如要带出门应酬j际的正头夫人一般,平日里也得好好尊重关照着,而心头真ai的筝艺就只能委屈做个妾侍,s下里多多宠ai便是。

    姬骞此前听她弹过很多次琴,却从未听过她弹筝,此刻陡然领教此等绝佳技艺,惊叹之余亦添了一层莫名的涩意:原来,并不是所有事情她都会告诉自己,而他也并不如自己原以为的那般知她懂她。

    筝声猛地一转,变得急促激昂,隐带杀伐之气。秦姒墨微惊,尚不及反应手下已被带了过去,琴声亦随之变得急促,拨弦的速度越来越快。

    筝声琴声相互纠缠打压,似一对厮缠的怨侣一般,曲声慷慨激烈,直如yu冲上云霄一般。两人神态都失了方才的淡然,眉心微蹙,神情严肃,十指拨弦的速度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姬骞见状微惊,右手握拳,只待情况不妙便出手。

    “铮——”,秦姒墨猛地收回右手,指尖已经微微红肿,面前桌案上的七弦琴断了三弦,剩下的四根琴弦灰头土脸地躺在那里,似乎在诉说着落败的狼狈不甘。

    秦姒墨凝视素琴良久,方抬头看向对面神态自若的锦衣nv子,那张尚显稚n的脸上并未有半分胜利的矜骄,仍如深潭静水般沉静。

    “我输了。”秦姒墨看着她,神态自然地说道。

    “是,你输了。”慕仪颔首

    ,看起来比她还要自然。

    此前虽未言明这是一场斗艺,但两人俱是玲珑剔透之人,许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不需点明。

    “但是,我不喜欢你后面奏的曲子。杀伐之气太重,戾气也太重。我听了不舒f。”

    温慕仪低头,指腹抚摸着筝弦,“我心气难平,自然只能奏出暴戾之音。”语声轻微,散入风中便再不可闻。

    秦姒墨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也不在意。她会说先前那句话并不是为自己落败寻找借口,而是心之所想便宣之于口,再自然不过。至于别人是否分辩、如何分辩却是与她无关。

    “我输了,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

    慕仪看着她,“我想要知道什么,秦姐姐想必已然心中有数了吧?”顿了顿,再开口竟是直接说了实话,“三个时辰前,阿蕗随世兄于琼华楼二楼览胜,怎料三楼却突然传来异响,我们因为担忧而擅自闯入,却发现室内供奉的太祖御笔已不翼而飞,我二人更是被随后而至的官兵诬为窃宝贼人。姐姐当知,此乃抄家灭族的大不敬之罪,我等焉能含冤领受?正当那官兵要将我二人擒拿之时,却见一黑衣人闯出,打伤了官兵便朝南遁去,我们当即追了上去。岂料黑衣人轻功甚好,不过半个时辰便甩掉了我们,正一筹莫展之际,就瞧见姐姐独钓青凌江,好生自在!”

    以她这么多年的相人经验,加上方才与秦姒墨的一曲合奏来判断,这确然是个品格纯良、心x自然的nv子。有点冷僻,却是因为天x使然,不喜与人j往,并非故意拿乔。她心头怎么想便怎么做,严格论起来却是个直爽通透的x子。思来想去,对付这种看似孤傲、实则朗直的姑娘,说不定直接挑明了效果更好。

    果然,秦姒墨听到她的话神se一变,目光透出j分意外,似没料到她会这般直言。p刻后她反应过来,把头移向另一个方向,语气尽量保持了平静,“听姑娘言下之意,是觉得我与此事有关?”

    “不敢。只是想求姐姐襄助,惩治那敢对太祖大不敬的诛心匪类!”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姬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应是在恼怒有人不守规矩闯了她都不敢闯的地方,同时还偷走了她连一眼都没看过的东西……

    慕仪见秦姒墨不语,又补上一句,“姐姐也不愿见我等无辜含冤、枉死法场吧?”s1;

    以秦姒墨的心x,不像是会胆大包天去窃宝的,但与此事有所牵扯却是必然。只不知她跟那窃宝者到底是何关系,若太过密切自己这番言论怕也是不中用的。

    秦姒墨略一沉y,再开口却是毫无g系的一句话,“姑娘自言唤作温静蕗,那么敢问与那世代簪缨的第一世家温氏,有何g系?”

    “秦姐姐真是个妙人!姐姐会这般问可是因为知晓温氏这一辈nv子取名皆从静从c,认为阿蕗必然大有来头,即使被冤枉了也会有家族出面,为我伸冤?只可惜怕是要让姐姐失望了,阿蕗不过聚城温氏一旁支庶出之nv,在族中原是无足轻重,若出了此等令家门蒙羞之事,族人碍于情面或许会为我出头,但我回到族中之后的命运却是莫测了……”

    秦姒墨瞧着慕仪轻轻笑了,“姑娘是欺我不知高门之事么?区区一庶出之nv,如何能有姑娘的才华气度?再者,哪有庶nv会将自己是庶出说得这般坦然的,姑娘莫非将旁人都看做了傻子?”

    慕仪也是淡笑,“嫡庶尊卑原是命数注定,我无法选择亦无力改变,只能安心接受。既然事实如此,又有何难以启齿?至于高门之事,姐姐怕是当真不知。想我温氏一族是何其显赫清贵,聚城温氏一脉更是其发源本家,论显达论富贵皆仅次于北迁的煜都温氏,这样的门庭教养出来的nv儿会若寻常庸f吗?秦姐姐觉得我不凡,不过是因为不曾见过我温氏‘nv公子’,那般才华气度,才真真是不凡不俗、令人高山仰止!”

    所谓“nv公子”,本是对别人家nv儿的敬称,在温氏却衍生出别的意思。因温恪给自家长nv取了那么个特殊的名字,真真践行了将nv儿当作男儿教养的宣言,故而温氏这一代的nv子在提及慕仪又不便点明的时候便用“nv公子”来替代,时日一长不知怎地便传了出去。一开始还只是在nv眷中通用,后来连外头的公子郎君们都知道了,说起“温氏nv公子”便知是指左相嫡长nv,倒成了江湖上赐的一个花名。慕仪听闻后不过一笑,横竖没什么不好的意思,便由得他们去了。

    但终归这名号只在世家贵族间流传,寻常人等并不知晓,慕仪此刻突然提出,便是想试试秦姒墨这儿的水到底有多深。若她连这花名都清楚,便定然与权贵之家多有牵扯。毕竟这种事情不会在论及正事的时候提起,只可能是风流雅宴上的谈资。一个与权贵牵扯甚深的nv子却独自住在这荒野之外的简陋竹楼,里面的文章说不得便大了。

    姬骞虽然明知她的用意,但见她这般不含糊的夸奖自己还是禁不住一阵好笑,看着那故作深沉的小脸也觉得有趣。

    秦姒墨微微蹙眉,“nv公子?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位nv公子?温氏这一代的nv公子不是多了去吗?”

    慕仪仔细打量她神se,见不似作伪,心头大h:难不成这竟真是一个极清白的?

    秦姒墨没等到她的回答,还当她是不愿告知,便自顾自转开了话题,“姑娘你既这么说了,我便姑且先信着。既然你说你只是聚城温氏的旁支庶nv,那么这位公子想必也并非什么世家嫡子吧。”

    姬骞此刻已经上了二楼竹台,正含笑静立不远处,见秦姒墨提到自己,敛衽长揖,“某乃煜都郑氏郑清源,表字子溯。此前一直未对姑娘言明,还请恕罪。某倒是煜都郑氏嫡系之子,可惜亦是庶出。”

    言辞中淡淡的自嘲调侃令秦姒墨侧目,倒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锦袍玉冠、俊逸潇洒的男子,星眸中露出思量的意味。

    慕仪道:“所以,我二人虽是世家出身,却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惹上这等麻烦,家族固然会为我们善后,但回头族中的处置说不得比官家上刑更重,前程尽毁都是有的。还望姐姐大发善心,救我们一救!”最后这句话语声微颤,似乎终于无法控制地露出j分真实的不安情绪。

    姬骞看着她上身微弯、言辞恳切,说着请求之语却不显卑微,这种时刻维持仪态却最终泄露出j分凄惶的端庄nv子形象,比伏地哀求抑或恫吓威胁不知触动人心多少倍,不由感叹她的演技真是益发炉火纯青。

    秦姒墨果然大受触动,竟露出j分愧se,“原不是我不帮你们,只是今次涉及之人乃我至亲,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事。若牵累到你们,我深感歉疚。不若,你们将我带回去,便说是我窃了那太祖御书,以我的x命相抵,可好?”

    慕仪j乎是目瞪口呆,愣愣地盯着秦姒墨良久,终于判断出她不是在捉弄自己,也不是失心疯,更不是诡计多端杀招暗藏。那张美丽的脸上确确实实是一览无遗、如假包换的真诚……

    “你倒是个厚道的……”她呵呵呵假笑三声。

    “怎么?不可以么?”秦姒墨蹙眉。

    慕仪学着她那般深沉地叹了口气,“自然不可以。你说你窃了太祖御书,那么那御书长什么样子、你如何窃的、为什么要窃、有无人指使,这些你都答得上来吗?再者,你看着也不像身怀绝世武功,可那楼中现身的黑衣人可是顶尖的高手,在场那么多兵士都是心里有数的。事关重大,不是你想揽下来就可以揽下来!”看秦姒墨还想开口,便道,“最重要的是,你既出面顶罪,官府自然能猜出你与窃宝之人关联甚深,说不定便会以你为饵,诱他上钩。到时候才真是弄巧成拙!”

    还有一句没说出来,便是姬骞这会儿暗中的安排,正是以你为饵、诱他上钩。公门之人当真无耻之极……

    慕仪此刻训导秦姒墨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却没想到在七年之后,她会被同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当做诱饵,要钓的还是同一条鱼,真是让人泪流满面的命运……

    秦姒墨闻言果然不再出声,低头看着七弦琴不知在想些什么。慕仪j乎要仰天长叹,这么个看起来清高出尘、慧质通透的nv子,内里居然是这般不解世事,难不成她从小便是在这竹楼长大的,没出去过?

    姬骞眼睁睁见事情朝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实在不知是否该发表点什么意见。看着这对少nv莫名其妙就互掏了心窝子,他只能感叹nv人果然还是一种太过冲动的生物,说好的徐徐图之、慢慢套话呢?

    正自无力,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鸟叫,他神情微变,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山se葳蕤、芳c萋萋,远远还能看到农户里袅袅升起的白烟,端的是一派宁静的田园景象。可那哨声,他却是知道的,分明是谁发出的示警之音!

    他不露声se地朝秦姒墨看去,果然见她嘴唇微抿,垂下的眼睫轻颤,似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因她本就少有表情,此刻又低着头,慕仪并没有发觉异常。便是他,若非是存了心思去观察她,怕是也看不出来的。

    轻咳一声,对上慕仪随之抬起的小脸,他轻声道:“我方才听到一声鸟叫,想是官府派来搜寻我们的人找到附近了,我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吧。秦姑娘也随我们一起吧。”

    秦姒墨嗫嚅道:“不,不用了。我留下来便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姬骞正se道:“那些官兵既然寻到此处,见到姑娘必然是不会放过的,姑娘也说了与窃宝之人关联甚深,若是落入他们手中怕是凶多吉少!姑娘便是不顾及自身,也需得为你那至亲之人想想,难不成你真愿意被官府当做钓他上钩的诱饵?”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不走便会让人起疑了。秦姒墨垂眸思索p刻,终于道:“郑公子说得是,小nv子这便从命。”语气中淡淡的无奈掩饰得很好,他j乎都要听不出来了。

    慕仪与秦姒墨从竹凳上起身,略整理下衣裙便yu随他下楼,却听见橐橐靴声隐隐传来,三人惊讶地朝楼下看去,只见不远处密密麻麻的身影如水波般朝竹楼涌来,因天se渐暗,他们又穿着翠se的衣f,隐在林木之间竟是未被发觉!

    慕仪呆看半晌,眼见那群人已经快冲到楼下,忽地笑出声,“居然为我们出动了如此精锐的部队,这盛y太守也真是下了血本啊!”

    姬骞冷哼,“是啊,你当我们犯的是小罪吗?窃取太祖御书,这盛y太守怕是还记挂着为我们的父母宗族再出动一次精兵强将呢!”

    “说得好像太祖御书真是我拿的似的,身为受害者,我也很无辜好吗?”

    这二人在此等关头还有兴致斗嘴,秦姒墨也不气恼,甚至抿唇低笑一声,倒比先前的面无表情看起来鲜活美丽了许多。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人已冲到了楼下,兵刃出鞘、寒光冷冽,却只是在竹楼四周列阵,并没有冲上来。

    “某何德何能,居然劳动如此多的军爷,甚感荣幸,甚感荣幸!”姬骞索x在竹凳上坐下,惫懒的模样活像个无赖。

    慕仪见怪不怪,倒是秦姒墨半日来见他仪容出众、举止有度,还以为是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此刻看到这般形容颇有些意外。深潭静水般的眸子注视了他许久,似是生出了j分兴趣。

    一队正模样的兵士越众而出,朗声道:“小人奉太守命令,请这位公子同那位小姐过府一叙。还请二位移驾。”

    姬骞轻笑,“这盛y府衙当真是客气得紧!捉拿要犯也说得这样客气,倒是给足了我等t面!”

    那队正面se不变,“公子说笑了。小人之事奉命行事,还请公子不要令小人难做。”

    “我若偏要令你难做呢?”

    “那么小人便只有得罪了,少不得要令公子受些委屈。”

    姬骞懒洋洋道:“这可巧了。我这人素日什么都怕,唯一不怕的,便是受委屈……”

    “公子既执意如此,请恕小人无礼了!”

    话音方落,十j个兵士从不同方向一跃而起,踩着竹墙便朝二楼飞跃而来。眼见一个绿衣人已经快到慕仪身前,周映立时飞身而出,一剑刺中他x口,再将他踢到楼下。不得不说,周映在这方面很好地t现了一个影卫的专业素质,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出现!

    j乎同时,姬骞那边也闪身而出一个褐衣男子,慕仪认出这便是那被安排去监视秦姒墨的许知,此刻正和被他监视的那位并肩作战,打得风生水起。慕仪悲伤地发现连秦姒墨的功夫居然都不错,只有自己没用得需要人贴身保护。

    “你……你不会把人都派出去了,只留了俩吧?”躲在周映身后,慕仪朝姬骞问道。

    姬骞一脚踹翻一个绿衣人,“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不可置信地重复,“那你方才那般猖狂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信心满满呐!”

    “我确实信心满满!”

    “四个打一百个你还信心满满?你以为我们都是开了外挂、自带光环的穿越文主角么?!”慕仪忍无可忍。

    姬骞:“……”

    周映剑锋横扫,一下灭掉身前的三个人,回身将慕仪拉到背上,“小姐请抱紧属下!属下这便带小姐逃出去!”

    慕仪立刻乖乖在她背上趴好,朝打得无暇他顾的三人做了个“保重”的手势,便心安理得地准备跑路了。

    周映果然是一把好手,右手挥剑、脚下生风,居然一路就这么杀将出去。待到两人在五里之外的青凌江畔站定,慕仪还不可置信,“这么容易便逃出来了?那些人可都是高手啊!”

    周映蹙眉,“属下也觉得奇怪,一路竟没受到多少阻碍,好似有人在暗中相助一般。”面se忽变,“不好……”

    话音方落便身子颈后一痛,意识瞬间失去,软软倒在了地上。一个黑衣男子立在她身后,慢慢收回了击上她脖颈的手。

    慕仪愕然望去,正对上那人半隐在黑纱后的,秋水寒潭般冷冽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