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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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温慕倢入宫看望慕仪。

    她在正殿接见他,温慕倢凝神打量她p刻,道:“你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定。”

    慕仪一怔,强笑道:“昨夜没睡好,有些乏。”

    “生辰过得开心么?我送你的礼物可喜欢?”

    “自然喜欢,哥哥从哪儿寻来成se那般好的文房四宝?那墨我瞧着至少放了有二十年了,用起来定然顺手。比起来我就只写了一幅字送给哥哥,你不会嫌弃这份寿礼吧?”

    “你写的字自然极好,我怎会嫌弃?”温慕倢淡淡道。

    慕仪看出他神se有异,道:“哥哥有什么话想说吗?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言,哥哥何须犹豫?”

    温慕倢顿了顿,“阿母不让我告诉你,可如今已由不得我不说了。”

    慕仪愣住。

    温慕倢深吸口气,“阿母她,不太好。”

    慕仪在原地呆了p刻,反应过来立刻往外冲去。温慕倢一把拽住了她,“你别急。”s1;

    他捏着她玉一般的手腕,只觉她瘦得惊人,抖如风中柳絮,“本来陛下说他来告诉你,却不知为何又返了回来,让我自己来跟你说。我已请过旨了,这便带你回家。”

    半个时辰后,皇后娘娘的仪驾自丹凤门出宫,轰隆隆的队伍驶向了毗邻皇城的永昌坊,温氏府邸就在其内。

    等到了之后慕仪才知道,温慕倢所说的“阿母不太好”根本是在安w她,事实上临川大长公主的病已十分严重。而更让慕仪吃惊的是,她这一病不是一天两天,竟已有两个多月。也就是说在自己遇刺中剑、卧床养伤的同时,她的母亲也病倒了!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直没人告诉她!

    她气得直yu发抖,带来的宫娥吓得全跪在地上请罪,温慕倢见状劝道:“你也别怪她们,是父亲与陛下想瞒着你,她们如何敢让你知道?”

    她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意,“所以我养伤的这些日子,哥哥你没有进宫来看我,是因为……”她还以为,因为之前连番算计她的事情,父亲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所以连哥哥也不便入宫看她,又或者是姬骞不准,所以没人来看她。无论什么原因也好,总之她从未想过会不会是家中出了事情。

    她真是……该死!

    “阿母病榻前需要人侍奉,我走不开。况且,我也怕见到你会控制不住说漏嘴。”

    “那现在可以说了。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慕倢道:“中秋那夜,你当着阿母的面遇刺重伤,之后更是一度x命垂危,阿母本就t弱,突然受这么大刺激,当夜就晕倒了一次。她那时还强撑着,整日守在你病榻前,亲自盯着汤y,j夜都不曾合眼。待到你脱离危险,一直吊着心神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回来就发起了高烧。太医诊过脉,说是劳累过度加上感染风寒。”

    “若只是感染风寒,怎会如此凶险?阿母她的情况明明……”

    温慕倢沉默p刻,“太医说阿母长期郁结于心,内里早已一点点被掏空,此番的病不过是个引子,带出了她t内的一系列隐患,那才是要命的地方……”

    慕仪j乎要把自己的下唇咬破。

    床上忽然传来声响,慕仪一惊,这才发现阿母已经睁开了眼睛,含笑看着她。

    她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道:“阿母……”

    “阿倢还是让你知道了。”大长公主无奈道,“我说了不许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慕仪道,“阿母你已经病成这样了,却还要瞒着我。”

    “昨日是你的生辰,我不想让你的生辰因为我过得不开心。”

    “生辰有什么要紧的,若没有阿母,我哪来什么生辰!”她越说自责越深,若非不想让阿母更加难过而强忍泪意,恐怕早已哭了出来。

    “你不明白。”大长公主吃力地抬起手,理了理她的鬓发,“不过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说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她再次睡过去,慕仪不敢追问,只小心地替她掖好被子。

    病榻上,临川大长公主面se惨白,病榻旁,她的一双儿nv相对无言,眼中都是说不出的悲凉。

    那之后慕仪便一直留在温府侍疾,她接手了大多数侍nv的事情,亲自伺候汤y,并细致到每一件小事。温慕倢担心她累到自己,有心帮她分担一些,却都被拒绝。

    她知道,她只是想要让自己劳累一些,这样就不会那么心痛,那么愧悔。

    皇后一去不回,陛下却没半分表示,也不曾遣人去过问一下。与此同时前线战事不断,经常半夜三更都有急报传来,姬骞连续数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那夜再次被急报惊醒,处理完之后却不回去歇息,反而看着手边的奏疏一脸思量。

    杨宏德也不敢劝,恭敬地给他换上热茶,侍立一侧。

    “朕刚才看到一个有趣的事情。”姬骞忽然笑着对他道,“万大将军奏疏里禀报,说骠骑将军命手下副将率领三千精兵从侧面偷袭赫茌大军,孰料这副将居然在沙漠里迷了路,领着兵士朝相反的方向跑了三百里还不知道,被赫茌大军反过来从身后偷袭。”

    说到这里姬骞戏剧x地停顿了一下,看着一脸震惊的杨宏德继续道:“……不过幸亏有他的回援,才不致酿成大祸。”手执奏疏轻敲桌案,“他们俩在前线还不忘争斗便罢了,朕只惊讶那个副将,竟迷了路?你说可笑不可笑?”

    将军打仗走错了路而差点被全歼,这么要命的事情杨宏德实在不知道哪里可笑。然而陛下都这么问了,他也不敢不答,只得腆着脸陪笑j声,以求过关。

    姬骞似乎也不指望他能说点什么,自顾自道:“朕看了这个倒起了思索,也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选错了路子,所以才会被人从后面反扑,落到措手不及的境地。”

    他说话时唇边笑意未减,看起来倒是十分愉悦。

    杨宏德不知他指的什么,只得斟酌道:“陛下既然有如此想法,那么便换一条路子,自然可通。”

    “是,朕得换一条路子。”姬骞笑着重复,眸中神se难辨。

    慕仪回家七日之后的傍晚,下人进来传话,说是陛下亲临,此刻正在前堂与主公说话。

    虽然心情复杂,但于情于理慕仪都得迎出去的,事实上这些人没通知她去大门迎驾已经很不合规矩了。可不等她走到前堂,已经看到父亲和哥哥陪着姬骞,一起朝这里走来。

    慕仪恭敬地施了个礼,“陛下怎么亲自过来了?”

    “姑母病重,朕身为侄儿和nv婿,自然该来看望。”

    他口气淡淡,虽然说着客气的话,声音里却自带一g冷意。

    见她垂头不语,他眸光一闪,冷意敛去,唇畔露出抹笑容。亲自扶起她,温声道:“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朕怕你担心,于是瞒着没有告诉你。”

    态度转变太快,慕仪保持僵y,一言不发。

    她自然是知道的。意沁姑姑已经告诉她了,她即将醒来的那j日,正是母亲病情最凶险的时候,父亲和他略一商议,同时觉得这事儿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就她当时那脆弱的身t素质,难保不会立刻给急一命呜呼。他们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于是长秋宫里她的亲信宫人都被调走,换上他给安排的、绝对不会乱说话的一拨人,等过了十来天,大长公主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他再仔细封锁了消息,这才将她们放了出来。

    事实上被隐瞒了不止慕仪一人,连同瑶环瑜珥和其余j个受她信任的宫人通通都被瞒住了。这里不能不感叹一句,皇帝陛下在g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保密工作也做得实在出se!

    最初在得知他把她的宫人关起来时,慕仪j乎本能地觉得他又在搞什么y谋,即使后来他对她那么千依百顺,她也完全无法信任他。

    所以当她听到意沁姑姑的话时,心中除了诧异还是诧异。他如今,竟是真的费尽心思想要保护她?

    这般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为她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不让她多c一点心。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为她打算。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尝过被人保护起来的滋味了。身为嫡nv,身为皇后,她主动担起了太多的责任。她早已习惯一力撑起所有事情,j乎忘了她也可以躲在别人身后,什么都不用做,安心被护着就好。

    紧抿双唇,她眸se幽深。

    似乎这回是她误会了他,可一开头,b着她变成如今这样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姬骞不方便进临川大长公主的房间,只在外面听了太医们的禀报,再次表示但有所需、无不应允,一定要把姑母治好。太医们诚惶诚恐,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折腾完之后天se已晚,姬骞顺理成章地歇在了温府。慕仪还住她原来的院子,而按照l理纲常,温府似乎该将府邸中方位最尊的院子收拾出来给陛下住,但是很不幸,那是左相大人和大长公主的住处。

    让岳父岳母给自己腾住处肯定是不合适的,尤其是这个岳母兼姑母如今还卧病在床,于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充分发挥了t恤臣子的精神,表示自己和老婆挤挤就行,实在不用太过麻烦。

    于是他住到了慕仪的芜园。

    慕仪看着姬骞带来的宫人在自己打小居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将这里布置成可供陛下安歇之处,沉默p刻,“陛下好生歇息,臣妾去隔壁睡。”

    姬骞道:“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听到他的话慕仪就身子一僵。

    那天她与傅母j心,却被他听了个正着。当时他只是看了她一会儿便转身离去,她却因此一直提着一颗心。她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说要放下他那j句,他绝对是听见了。

    虽然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既然都做了决定,那么就算他听了伤心失望也没什么,可那g子心虚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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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他对她的态度那么奇怪,这会儿又叫住她,是想说些什么吗?

    一名宫人捧着个托盘进来,跪在他们脚下,姬骞指着那个雪se青花瓷盅道:“宫人说你这些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怎么行?姑母已经是这个样子,你要是再病了,谁来照顾她?”

    慕仪闻言诧异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接过瓷盅,一勺一勺地喝里面的杏仁薏米粥。她并不是故意不吃东西,只是这些日子太过忧虑,半分胃口也没有,此刻听他讲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这才强b着自己吃了一点。

    姬骞看着她,那张脸眉目敛得平静淡然,只有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一丝心头的情绪。

    她现在,一定很担心吧?她一贯侍母至孝,陡然看到母亲病成这样,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心里一定很难受。这也是他当初不告诉她的原因,那时候她的身子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用了一大半之后,她放下瓷盅,起身道:“臣妾告退。”

    姬骞没再阻拦她,也站了起来,“我送你。”

    她没说话,姬骞跟在她身后朝外走去。绕过一条回廊之后,慕仪终于道:“你别再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姬骞瞅着她许久,叹息道:“我担心你又像小时候那样,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跑到湖边吹冷风。你身子才刚好,经不起折腾。”

    她无言。方才她确实是想去湖边坐着吹风。

    s1;    “我知道你难受,但身子要紧,不要太担心了。旁的不说,你父亲必然是会尽全力治好姑母的。”

    他这么说,她却知道,为了母亲的病尽心尽力的不止父亲,他亦是如此。从母亲生病那天起,除了留下j个太医照料她的身子,他将太医署中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全派了过来,y也都是用最好的。除此之外还每日必问病情,着实放在了心上。

    慕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太医说,阿母她长期郁结于心。”

    姬骞蹙眉。

    “嫁给父亲这些年,她其实一直过得不开心。我和哥哥就是她唯一的寄托了,偏偏我这么不争气,居然当着她的面被刺伤,才害得她担惊受怕变成现在这样!”她说着语气中已带了哽咽,“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阿母也不会病成这样了!”

    姬骞闻言不语,只是伸手搂住了她。慕仪没有抗拒,顺从地将脸靠在了他的x口。

    怀抱是熟悉的怀抱,鼻间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和沉水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这个怀抱是可以永远庇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的。

    这个想法太可怕,慕仪猛地松开他,低着头擦拭脸上的泪水。姬骞看着她的神情,忽然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什么?”

    “去外面走走,就当透透气了。”

    “你是说,去煜都城里走走?”慕仪困h道,“可是此刻已经宵禁了……”

    “你是怕我们被巡逻的金吾卫打死么?”姬骞笑道。

    煜都实行宵禁制度,除上元节前后三天,日落之后一律不得在街上行走,朝廷每晚派出三队金吾卫巡逻,一被逮到打死不论。

    但皇帝陛下自然是不怕被打死的。

    慕仪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这些日子她一直为母亲的病忧心,今夜情况总算略有好转,她放松之下倒真想做点疯狂的事情。

    理智告诉她应该远离这个男人,可她却有些管不住自己。

    见她点头,姬骞立刻吩咐人去取来斗篷,替她披上之后就带她从侧门悄悄出了温府。

    夜已深,永昌坊内一p寂静。慕仪跟在姬骞身后,走在空无一人的坊内街道上,一言不发。

    其实他们本不用这么麻烦。按照大晋规矩,三品以上官员即可在坊墙上开辟自家大门,直达大街,无需从坊门出入。温府便有j扇大门是开在坊墙上,然而那j处都有不少人守卫,姬骞不想被人察觉,这才选了通到坊内的小门。

    坊门在日落时就已和城门宫门一起关闭,他们当然不可能兴师动众去让人来开门。不走门,那么就只剩下爬墙这一个选择了,姬骞看慕仪长裙飘飘,斟酌道:“要不我抱你跳过去?”

    慕仪的回答是无情的拒绝。

    姬骞无奈,伸手轻拍两下,黑暗中走出一个男子,默默在坊墙边蹲下。慕仪踩上他的肩膀,那男子站起来一点,高度正好让慕仪可以爬到墙上。姬骞怕她摔下来,不得不一只手扶着她,好不容易才将她送到了墙那边。

    她过去之后,姬骞只轻巧地在墙上一撑就跃了过去,两个人顺着巷子往外走,很快便到了珑安大街上。慕仪看着周遭熟悉的景se,忽然笑道:“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一起在晚上逛过珑安街了。”

    姬骞想了想,“快十二年了。”

    自从那年上元节之后,慕仪再没和他一起逛过上元灯会。而除了那个时间,平时都会宵禁,两人自然没机会一起夜游珑安街了。

    姬骞道:“你看那个街角,那里有一家食肆,里面卖的浆是煜都一绝。尤其是五se饮,比玉满楼做得还让人称道。”

    “是么?我从前怎么没听过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食肆是两年前才开的,你自然不知道。我也是今年开春跟人来过一次而已。”

    “和谁?”慕仪漫不经心道,“红颜知己?”话一说完就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这个当口提起这方面的话题,简直是自找死路。

    姬骞却没有像她以为的那般将话题往那方面扯,只是淡淡一笑,“和子溯。他mm喜欢这里的五se饮,所以他亲自过来给她买。”

    慕仪有些愣。他这么岔开话题,是因为知道如今她心乱如麻,不愿再拿两人之间的问题来让她忧心么?

    她慢慢停住脚步。

    为什么?他明明听到她说了要放下他,为什么连一句话都没有?

    她情愿他朝她发怒、质问她,这样她就不用这么不知所措,这样她就可以冷下心肠从容应对。

    j次三番这个样子,她真的……要疯了!

    姬骞见她驻足,误会了她的意思,“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派人在这里等候,待它天亮开门后给你买第一份回来。”

    “不用了。”慕仪轻轻道,“我怕阿母醒了没人照顾,我们回去吧。”转身便往回走。

    “姑母不会缺人照顾,”姬骞攥住她的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慕仪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跟他走了。

    姬骞带她去的地方是九重塔。

    此塔是世宗皇帝为迎圣僧空了从天竺带回的佛经而修筑,乃是整个煜都第二高的建筑,只比大内宫城中的晖昇殿矮一点。

    九重塔是封闭的,慕仪不知姬骞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最后他们竟悄无声息地进去了。楼梯太陡,慕仪爬到第三层就开始喘气,偏偏姬骞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她只好跟着他一层一层往上爬。

    等终于爬上第九层,慕仪已经累瘫在那里,撑在栏杆上动都不想动。

    姬骞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这栏杆太矮,你当心别摔下去了。”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抬眼看看,看看你脚下的煜都。”

    慕仪顺着他的话看向前方。

    圆月高悬,这座举世最繁华的都城正安静沉睡着,如一只休憩的巨兽。她看到了宽阔齐整的房屋大街,看到了高耸巍峨的城墙,看到了凄清月se下依旧威严无限的天子之都。

    夜风拂动她的衣袂长发,让她有置身天上的错觉。

    “这里就是我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姬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有力,“九十二年前,煜都毁于连番战火,华美的城池化作一p焦土。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它完了,以为这座始帝旧都再也不复往日荣耀。可是你看,不过短短j十年便一切重建,比原来的更好、更繁盛。”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鬓发,“所以,这世间之事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不可挽回。无论是姑母,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你不放弃,便都还有机会。”

    他眼神温润,里面全是柔和的抚w。慕仪觉得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他们还不曾生出嫌隙,每当她悲伤难过的时候,他总知道该怎么安w她。

    那时候她是多么依赖他。

    一丝凉意落在脸颊,她转头看向黛蓝的夜空,轻声道:“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点点雪白潇潇洒洒,落花般飘飞,覆盖在墨se的房屋城墙之上。

    姬骞也看着飞雪,神se淡淡。慕仪看着他眉梢的一p雪花,鬼使神差地掏出丝绢,想替他拂去。

    就在手将要碰上他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手指一松,丝绢立刻被夜风带走。姬骞这才看到她的举动,神se微讶,下一刻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欣喜,“阿仪……”

    她想推开他,却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制,最终屈f在他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一列巡逻的金吾卫队容整肃地从九重塔下的街道经过,那被夜风带走的丝绢在他们面前缓缓飘落。众人顺着抬头,只见在那高得吓人的九重塔顶层,有两个模糊的影子遥遥而立。

    金吾卫队正悚然一惊。哪里来的狂徒,竟敢擅自登上九重塔,还是在宵禁之后,简直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正准备带人上去捉拿,却见黑暗中忽然出现三个男子,俱是寻常百姓打扮,领头那个手中却举着一块令牌。

    那是大内宫城禁军头领的令牌。

    能被这样的人随身保护的,自然只有……

    队正忙不迭跪下磕头,那人道:“此事不可声张,如若外传,尔等项上人头定然不保!”

    队正连连称诺,那人继续道:“速

    速带人离去,勿要惊了贵人仪驾。”

    队正起身,捡起那条丝绢,恭敬地递了过去,然后做了个手势,那列金吾卫便跟在他身后,静悄悄地离去。

    转过一个街角,队正抬头,只见那宝塔之上,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夫q相拥而立。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二人如同置身月宫一般,高贵出尘、恍若仙人。

    只可惜,总有种转瞬即逝的悲伤。

    乾德三年的年底,六宫中人都过得五味杂陈。西北战事如火如荼,皇后长留母家侍疾,与陛下之间又是那么一个搞不明白的关系,原本行事张扬的j位高位妃嫔个个收敛了锐气,低调处事,六宫就在一派和谐的氛围中迎来了除夕。

    长秋宫早早贴上了桃符,nv主人却迟迟不归,对于皇后此举陛下却没有任何异议,甚至特例恩准今年的除夕她可以留在母家陪伴双亲。

    开春之后,西北连番传来捷报,大将军万离桢及骠骑将军江楚城兵分两路、前后夹击,大破赫茌敌军,迅速扭转不利局面。

    皇帝大喜,公然在朝堂上称赞两位将军乃国之栋梁、大晋之幸。贵妃万黛因为父亲的战功一时风头无两,不仅得了数不清的珍宝赏赐,姬骞更是赐她半副銮驾,自打云婕妤死后便一直沉寂低调的万贵妃终于再次恢复从前的张扬,并且气焰更为嚣张。

    没办法,大老婆不在,这个最有分量的小老婆自然称王了。

    在万黛春风得意的时候,慕仪的世界却是一p愁云惨淡。纵然陛下和左相都尽了全力,可大长公主的病在经过j次反复之后,还是到了y石罔医的地步。太医不敢跟慕仪直言,她却能从他们嗫嚅的神情和母亲越来越虚弱的气se中看出来。

    她整日整夜守在她的床前,再不肯离开半步,生怕哪天一不注意母亲便悄然离去。s1;

    许是被她的诚意感动,大长公主的病居然真的有了一丝起se,不再终日沉睡,也能自己用一些膳食。慕仪激动之余,不由感念老天垂怜。

    乾德四年四月初,桃花盛开,春意灼灼。慕仪推着卧床半年之久的临川大长公主到院子里赏花,将轮椅推到一株桃树下,她抬手摇动头顶的花枝,花瓣簌簌落下,如花雨一般旖旎动人。

    大长公主轻声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慕仪笑道:“看到阿母身子好转,阿仪心中开怀。”

    大长公主没有说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慕仪抬头,却见温慕倢和余紫觞先后而来,两人都是表情严肃。

    “怎么了?”她问。

    “我方才接到密报。”温慕倢慢慢道,“万大将军前线中伏,已然……以身殉国。”

    慕仪的心猛地一颤。

    万离桢死了。

    那个宦海沉浮数十年,与父亲分庭抗礼的可怕权臣,居然就这么死了。

    死在千里之外的沙场,马革裹尸,了却一生。

    慕仪本以为这会是她今年听到的最震惊的消息,可事实上更让她震惊的却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大长公主轻叹口气,“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阿母你知道?”慕仪惊讶道。

    大长公主点点头,“不仅知道,我之所以撑着这口气苟延残喘,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

    慕仪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我听说,自从你中剑醒来陛下便对你千依百顺、多番示好,你可是被他打动了?”大长公主忽然岔开话题,问起了这件与万离桢之死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事情。

    慕仪没有回答。

    “不管你是不是被他打动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可以相信他。”大长公主一改往日的虚弱,语气坚定而有力,“你若信他,就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完这句让慕仪不知所措的话,她似乎有点累,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慕仪只得把目光投向温慕倢和余紫觞。

    温慕倢沉默一会儿,终于开口,“你可还记得六年前的白河贪污一案。”

    慕仪颔首,自然是不能忘的。

    “由那一案开始,许太子的根基被一步一步铲除,最终覆灭。我们从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了许太子和当今陛下的大位之争上,却忽略了一点。”

    慕仪不解,温慕倢道:“是郑氏。白河贪污案连同后面的巫蛊案许太子固然是最大的受害者,但郑氏受到的打击也j乎是致命的。

    “我们三大世家从大晋立国起便一直相互牵制,郑氏虽然势力弱于温氏和万氏,却在二族之中起了重要的调和作用。因为有郑氏的牵制,温氏与万氏便一直不曾真正撕破脸,三足鼎立,从来都是最好的保持平衡的办法。我想,当年太祖做下这个决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可这一切在郑氏衰颓之后便改变了。郑氏从三大世家的位置上掉下去,权力之巅便只剩下温氏和万氏。你也看到了父亲和万大将军的个x,都不是可以容人的,更何况还有陛下的刻意引导?这j年温氏和万氏明里暗里斗得势成水火,彼此都消耗不少,已然大不如前。而如今,万离桢死了。”

    慕仪被他一席话说得心中发寒,挣扎道:“可父亲和万大将军都不是蠢钝之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掉入陷阱?”

    “谁说是轻易掉入陷阱?”温慕倢讥道,“为了让他们二人顺着他的构想走,先帝足足筹划了二十年,如今的陛下继承了先帝遗志,也是心智过人,为了今日他不知在暗中做了多少手脚。”

    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后来就算父亲和万大将军心中察觉,也已经不能回头了。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家只能闷着头往前走。”

    慕仪默然。

    “眼看两大世家斗了这么久,僵局也需要打破了。我前阵子折损十三名探子,终于通过特别的渠道得到消息,陛下有意借此次与赫茌国的一战铲除万大将军,断去万氏最大的根基。”

    慕仪倒chou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万大将军不是被赫茌人杀死的,而是……可这是在前线,在与赫茌人对阵之际,陛下这么做也不怕阵前失利,让敌人钻了空子吗?”

    “不然你以为他为何派江楚城一并出征?他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赫茌人不足为惧,能借机除掉一个心腹大患才是关键。”

    “纵然如此,万大将军骁勇无比,又怎会这般轻易被除掉?”

    “他是如何办到的我不清楚,但现在的结果就是,身经百战的万大将军前线莫名中伏、战败身死,而此前种种迹象都表明,陛下很乐于见到这一幕。”

    说完这句话,温慕倢看着慕仪,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无奈,“本来看到这阵子陛下对你的态度,我与阿母还在犹疑,心想也许他会为了你改变主意。若他放弃对万氏动手,那么世家与皇室还有可能共存。但他最终还是出手了。”苦笑一声,“万氏一垮,三大世家已失其二,温氏势力必然无限坐大,到那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慕仪心中没有预期的刺痛,许是已经习惯了。他总是这样,在她与他的yu望相冲突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放弃她。

    他想起那天夜里,他与她站在九重塔上相拥,身后是飞雪漫天。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有那么一个瞬间,她都要被他打动了。

    相信他的许诺。相信他们在一起是有未来的。

    可最终,他还是那样的他。

    冷情,狠心。

    从无改变。

    她慢慢道:“所以,哥哥你的意思是,万大将军如今死了,万氏败局已定,下一个目标就是温氏了?”

    “没有那么快。万同孟虽然生x莽撞,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发的,陛下要解决万氏还需要一点时间。但那也只是早晚问题,他终有对温氏动手的一日。”

    “哥哥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吗?”她低声道。无论如何,对家族再失望,她也不会违背嫡亲兄长的意愿。

    “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明白,无论陛下现在对你做什么承诺,通通不要相信。一个人当了皇帝,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真到了最后关头,他必然会舍弃你。”温慕倢眼中有怜惜,“你自己的幸福,只有自己去争取。”

    慕仪疑h地看着他,然后慢慢捂住嘴,“哥哥你的意思是……”眼神看向一侧的余紫觞。

    余紫觞今日异常沉默,此刻见慕仪看她才慢慢道:“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太主,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离开这里,温氏也好皇室也好,统统不要管。你已经为家族做了太多,早就报了荫蔽之恩,也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可以离开。”大长公主睁开眼睛,淡淡道。

    她伸出手,慕仪立刻握住,然后在她脚边跪下,将头放上她的膝,温顺得如同一只小动物。

    大长公主轻抚她的长发,“阿母希望我的小阿仪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远离这些纷扰的yu望和争夺。不要像我一样,一生自苦,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慕仪已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才道:“那哥哥也和我一起走吗?”

    “不,我不会走。”温慕倢道,“我是温氏嫡长子,护佑族人是我的责任,无论前方是什么,我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那我也不走,我陪哥哥一起。”慕仪正se道,“阿仪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哥哥和阿母为何会想到让我丢下你们独自逃生?”

    “你若不走,便是成心让我死了都不得安宁!”大长公主突然发怒,看着慕仪厉声道,“你现在答应我,听我的安排离开煜都,永远都不要回来,不然我就没有你这个nv儿!”

    “阿母,”慕仪摇头,“阿仪不能,不能……”

    “没什么不能的!你哥哥没有你一样可以做好他的事,你却已经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你难道非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她态度强y,可无论怎么b迫游说,慕仪都只是摇头不语,倔强到了一种程度

    。

    后来大长公主终于累了,温慕倢推她回房躺下,她朝慕仪挥挥手,“出去。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慕仪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看到mm落寞的背影,温慕倢轻声道:“阿母,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若阿仪知道真相,知道陛下其实……”

    “她不会知道。在这世上,我们已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不会怀疑我会在这么大的事上对她说谎。只要她不心生怀疑而去查探,便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曾在这件事上瞒骗了她,自然也不会告知她真相。”

    温慕倢不语。

    大长公主继续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那一日到来之前,我必须说f她。”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你明白的对吧?阿仪与你的情况不一样。其实你父亲与陛下最后到底谁胜谁败还是未知数,照你父亲的自负程度,恐怕还觉得自己的胜算比年纪小阅历轻的陛下要大得多。我坚持让阿仪离开无非是因为,无论最后谁胜谁败,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你可以担保她在看到陛下的尸首后不会自刎殉夫?抑或是温氏惨败、阖族俱亡那日她能独活?你还可以心无旁骛、拼死一搏,可她的结局却注定了只有一个。而那一天是我不想看到的。”

    说到这里,她眼中终于浮起了一层泪意,“我这一生便毁在左右为难之上,实不愿见她也走我的老路。”

    万离桢之死毫不意外地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据说万贵妃得到噩耗当场晕厥,醒来后便泣泪怒斥j贼。陛下怜惜贵妃失怙之痛,亲临贵妃寝宫以示宽w,却被悲痛过度的她拒之门外。陛下也不见怪,连夜给骠骑将军江楚城下旨,命他务必歼灭敌军为万大将军报仇。

    江楚城得了旨意,不负所望地大展神威,连败赫茌大军三次,打得赫茌人闻风丧胆,一见骠骑将军旌旗便缴械投降。

    最终,赫茌国王子亲自出面与江楚城和谈,同意退至夏川以西,永不犯边。s1;

    大晋大获全胜。

    江楚城载誉而归,煜都在迎接这位英雄的同时,也沉浸在悲痛之中。

    因为一个人的死。

    将军意气风发地带兵出征,回来时却只有白骨与壮志未酬的憾恨。

    万离桢灵柩到达煜都那一日,皇帝携百官出城迎接。百官俱着缟素,伏地跪迎大将军,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失声恸哭,口称:“卓恒公乃大晋脊梁,失之,国之哀!”

    群臣见陛下带头哭了,立刻跟着哭起来,且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大有不把皇帝比下去不罢休的架势。等大家都擦g眼泪,陛下降旨追封万离桢为忠烈大将军,赐侯爵位,世袭罔替。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将大将军之位封给立下大功、正如日中天的江楚城,反而命万离桢之子万殊接替父亲的位置。当着群臣的面,姬骞拍拍万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君万勿使乃父蒙羞!”

    大长公主在某天清晨亲自折下一枝花后便陷入了昏迷,这一回不同以往,连太医都摇头说,只怕是走到了尽头。傍晚的时候她醒了过来,看到慕仪正跪在床前,便淡淡吩咐人将她拖出去。

    房门被关上,慕仪跪在院子里,她知道房间里那个生她养她的人希望她做出什么承诺,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姬骞闻讯赶来时,慕仪已在院中跪了一个时辰,任凭宫娥怎么劝说也不起来。

    他走到她身旁蹲下,蹙眉问道:“怎么了?”他只听说姑母病危,却不知慕仪竟不曾f侍病榻,反而跪在门外。

    “我……惹阿母生气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滴泪倏地滑落,“她不许我进去看她。”

    “她为何生你的气?”

    “因为,我不肯答应她一件事。”

    姬骞心里突然浮起一丝不安,“何事?”居然会让一贯疼ai她的姑母,在这个时候将她拒之门外。

    慕仪呆呆地看他许久,忽然道:“阿母如果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姬骞一愣,然后轻声道:“你还有我。”

    慕仪低头,看不清神se,“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沉默p刻,握住她的手,口气郑重得仿佛在说一个誓言,“可以。”

    慕仪似乎笑了笑,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温慕倢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朝姬骞行了个礼之后看向她,“阿仪。”

    慕仪与哥哥对视良久,他的眼神里的含义太过明显,而她已经无法再反抗。深吸口气,她慢慢伸出手,侍nv见状立刻扶起她。跪了太久,膝盖生疼,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

    姬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发慌,“阿仪……”

    慕仪回头。

    姬骞没有说话,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里面的含义不言而喻。

    慕仪微微一笑,“我明白的。”

    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哥哥,跨过门槛,绕过三折屏风,走到大长公主床榻前。

    大长公主此刻已到了弥留之际,见她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慕仪在榻前跪下,执起大长公主的手,低声道:“我答应。”

    大长公主闻言没有露出喜se,只是哑着嗓子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当天戌时三刻,临川大长公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慕仪与温慕倢在她的尸身前跪到t力不支、将近晕倒,才被温恪强行赶了出去。

    太主丧事料理期间,慕仪一直留在温府,以nv儿的身份迎送吊唁宾客。由于她身份太过尊贵,导致前来吊唁的群众心理压力十分大,不知该行什么礼才好。

    温恪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妥,毕竟慕仪身为国母,如今却亲自给吊唁宾客回礼致谢,总觉得不太对劲。然而姬骞对自己q子的做法不加g涉不说,还专门chou空来陪了她一天,搞得温府众人都以为他也要出去见宾客,吓了个半死,好在他还算知道分寸,没继续挑战大家的心脏。

    此时距离万离桢下葬不过半月,煜都连着办了两场盛大的丧事,冲淡了打胜仗带来的喜悦。

    十月初,皇后温氏自请去大慈恩寺替亡母守孝,抄写千卷经文以求母亲亡魂可早登极乐。

    帝准。

    皇后这一去便是半年,次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慕仪在花树下诵读经文,一抬头却见许久不见的兄长立在自己身前。

    她微笑,“哥哥。”

    温慕倢神情温和,“你在这里住得可好?”

    “很好,每日听禅师讲经礼佛,心境平和了许多。”

    温慕倢闻言点点头,“我今日来见你,是要告诉你,事情已经准备得妥当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慕仪低头笑了笑,“噢。”

    温慕倢看到她的神情,淡淡道:“别忘记你答应过阿母的。”

    “哥哥不用提醒我,阿仪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过在那之前,阿仪想请哥哥回答我一个问题。”

    “恩?”

    “为什么?”慕仪一字一句道,“阿母突然下这么大决心,不惜以死相b都要让我走,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回答。

    慕仪平静地坐回去,“我可以听从你们的安排,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弄明白全部的事情。我不能糊涂着走。”

    见避无可避,温慕倢深吸口气,“我本不想告诉你,不过既然你坚持,那么让你知道也无妨。”

    慕仪示意他继续。

    “你可知,乾德三年中秋那夜,秦绍之是在谁的帮助下进入内廷的?”

    这个问题慕仪疑h很久了。内宫守卫森严,秦继若无人帮助,无论如何也是进不去的。

    “是父亲。”

    慕仪握紧了手中的经书。

    “那年我奉他的命令,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出秦绍之的下落,父亲亲自出面与他在室内密谈了许久,然后便放他离去。我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是之后他便出现在了大内宫城行刺君王。”

    慕仪心发冷。由这件事推测出来的东西太过可怕。绍之君想杀姬骞是她一直知道的,可父亲居然帮助他入宫,他莫不是打算……

    是了,如果父亲真想杀姬骞,这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了。秦继那般武功身手,整个天机卫的人也比不上,他行刺成功自然是最好,就算失败,他也有充分的出手动机,不会有人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而有她在,秦继必然不会捅出温氏。

    姬骞一死,慕仪便是皇太后,他唯一的孩子姬瑀也已归到慕仪名下,到那时温氏对万氏的赢面便大得多了。

    年y的皇帝,身为皇太后的nv儿,恭敬顺从的大臣,这一切恐怕就是父亲这些年梦寐以求的吧。

    可他的计划最终没能成功。她奋不顾身扑上去挡下了那一剑,破坏了这一切。

    “没想到天机卫旧事,竟险些重演。”她低声道。

    温慕倢闻言神情一凛,“你怎么提起天机卫来了?”

    “怕什么?你若不曾将这四周严密把守,方才敢说出那件事情?”慕仪道,“父亲从前曾说,我们的任务是要保护好天机卫的秘密,不让温氏陷入险境,可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说着,忽然反应过来,“阿母便是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对父亲失望透顶,对吗?她之所以一病不起,不单是为我的病情担忧,更是因为被父亲的所作所为深深伤到?”

    温慕倢不语,神情却分明是默认。

    慕仪连笑了三声,这才对温慕倢道:“我答应你,离开这里。”

    温慕倢刚露出喜se,就听她继续道:“不过,你必须把你的计划跟我j代清楚,什么时候走,怎么走要由我来决定。”

    温慕倢思考一瞬,颔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