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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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好14、劝和

    白氏煮好米粥,天色已经很迟。

    闻锦睡不安稳,梅花几旁的烛花爆裂了发出噼啪一声,惊动了她,闻锦不知怎的慌乱地睁开了眼眸,正好对上来用热毛巾替闻锦敷脸的珠鬟。

    大喜过望的珠鬟,忙替闻锦压住额头,“姑娘别动,你需要好生养着,我这便去告诉夫人。”

    珠鬟这一走,室内又安安静静地沉了下来,几乎没有生气。

    闻锦揉揉还发胀的额头。四周静悄悄的,月色入户,闻锦沉静地盯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下午的事儿,她很久没对苏洵然说那么重的话了。那时候真的是心烦意乱,因皇后的事,对苏洵然起了莫名的迁怒与隔阂,因苏洵然不听话,擅自出去与人斗殴,甚至,因为陈馥。

    她想,她不是个大度的女人,苏洵然想和女人往来,别的什么人都行,陈馥不可以。

    陈家害死了她祖父,虽说与陈馥无关,但她就是难以忍受苏洵然与陈馥搅在一处。

    闻锦皱了皱眉,白氏与珠鬟举步入内,熬得浓稠的粥发着清甜的软香,白氏坐到了闻锦床头,因为关心则乱,语调微含责怪:“知道这几日身体不对了,便在家待着,好生养着,你晕了一回,急坏了我,你爹才回府中还不知道。女儿家这点事儿,我也不好同他说。”

    闻锦颔首,听话地沉默地将吹得半温的粥咬入嘴里。

    玉米与白肉都煮老了,终究是中看不中用。

    闻锦叹了口气,没打击母亲的厨艺。

    她捧过粥碗,自己便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白氏教珠鬟去再烧点儿热水,让闻锦稍后去沐浴,珠鬟依言告了退。

    天色黯淡,星河鹭起,微雨之后,露出深蓝的轮廓的天显得分外清冷而高远,风也显得格外幽静,室内的烛火便噼啪,又响起了一个断裂声。

    白氏道:“你这一吓,洵然恐怕十天半个月不肯上闻家来了,何苦逼他如此紧?”

    “本来不想的。”

    闻锦知晓母亲与自己夜谈的深意,理解也并不反驳白氏纵容疼爱苏洵然,但,“母亲,两年前秋祭猎场,那时他作为细柳营新兵,是没资格上场的,景宁侯念及他是苏氏后人,破格提拔,让他下场展现,结果三箭脱靶,一箭甚至射到了场外。”

    受了凉,鼻子也有些堵塞,闻锦微微抽气,淡淡地道:“去年,他有资格下场了,仍旧是三箭脱靶,名落孙山。”

    “今年的秋祭场上,苏洵然已是‘老主顾’,事不过三,哪能回回由着他败落苏家名声?母亲与长平侯是同窗之交,当年苏叔叔,可是如此不济的?”

    白氏微微愣住。故人英姿勃发,当年还在太学读书之时,也是十多岁年纪,便投笔从戎,改列行伍之中,一战成名,加官进爵。

    闻锦低声道:“母亲不必多言,若是,苏洵然今年仍名落孙山,我真不必对他花什么心思规劝了,我会放弃的。”

    从六岁那年,在苏家灵堂见到少年单薄瘦小的身影始,这道可怜的、凄惨的、弱小的影子,便常在闻锦脑海之中挥之不散。

    她一直想帮苏洵然。

    可是眼睁睁看着他走上邪路子,沦为平昌纨绔的“匪首”,竟有心无力。

    白氏道:“他年纪还小,说不准,要等成婚了心性才定得下来,自幼父母双亡怪是可怜的,名义上他是我们半个儿子,可我们却没教过他什么,你别总操之过急,你和父亲一般的急脾气,用在他身上是不行的。”

    闻锦不再言语。

    汤匙舀起一勺玉米粥,放在嘴里,烫破了一层表皮,钝钝地有些疼。

    白氏道:“喝完了还有,娘再给你盛一碗。”

    “我饱了。”

    闻锦的脸色微微发白,似朵木兰花倔强骄傲,不甘服输。“过两日我好了,便去把他找回来,这个儿子你们丢不了的。”

    白氏嗔怪地瞧了闻锦一眼,接过了空碗,“我看哪,洵然的脾气不比他爹好上多少,一旦认定了什么事,那便是死心眼儿一头倔驴!你好生同他说,不许再吼他。”

    闻锦有些心虚。

    从小到大,吵架之后都是苏洵然主动来求和,她还从没腆着脸同苏洵然说过什么好话,女儿家抹不开面,她虽是姐姐,但也是同龄人,总不好费尽心思地给他买糖吃。

    白氏起了身,“你也替他紧着点儿,他从小到大除了你没同别的丫头交涉过,我和你爹的意思,再过两三年该把他的婚事办起来了,你也留意他中意的,替他搭把手儿。”

    不知为何,闻锦因这话想到了陈馥,眉间若蹙,心情顷刻之间变得极为糟糕。

    糟糕透顶。

    *

    景璨拎着两坛子木樨陈酿,朝苏蓝弓腰颔首,一手握着折扇,笑吟吟地甩着坛子闯入了苏家正堂。

    “来来来,一醉解千愁。”

    苏洵然整整两日闭门不出了,方才练了一个时辰的枪,终于突破了第十九式,但丝毫不觉得欣喜,整个人寂寞厌厌地,耷拉着脑袋闭目休息。

    正堂的屋檐多了榆柳掩映,分外阴凉幽阒。

    景璨过来时,苏洵然正好似才苏醒,伸了个懒腰,捏肩捶背,景璨见他神思不属,便将酒坛摆在他跟前,解开盖儿,一股扑鼻浓烈的酒香,教苏洵然目光一动。

    景璨道:“知道你不开心,还是哥哥好对不对?来嘛,一醉方休。”

    苏洵然皱着眉,揭穿他,“这么点木樨酒,只有你喝得醉。”

    被嘲讽了酒量的景璨面色一僵,苏洵然继续道:“连个姑娘都喝不赢的酒量。”

    “……”

    景璨咬牙切齿,“你是在闻锦那儿受了气,找我撒泼呢?再多嘴爷不伺候了。”

    苏洵然一阵沉默,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取了酒碗,一干就是一大碗。景璨家窖藏的陈酿,味道清甜,后劲极大,作为如今平昌首屈一指的豪绅,景璨这点酒量都不够他应酬的,一碗下肚俊脸便浮红泛紫的。

    苏洵然嗤了一声,当着景璨的面儿连干三碗。

    他叹了口气道:“闻锦说过只要我解释她就会讲道理的,事实上……她压根就不肯听我解释。”他扭头朝景璨道,“我真的觉得还是秀致好,她就很通情达理的。”

    “……”

    苏洵然秋祭场上箭箭脱靶,但伤口撒盐真是百发百中。

    苏洵然又是两碗入肚,后劲终于上头,加上先前苦练的一个时辰,汗气蒸发,一碗烈酒下去,全身的毛孔仿佛都戟张戒备起来,精神抖擞。

    一时酒后直言:“为何秀致姐当年拼死拼活地要同你和离?你做了什么惹她不快的事儿了?”

    其实依照两人交情,苏洵然真要问,景璨不会捂着不说,但也就是顾念这份交情,苏洵然一直没敢刺穿他伤疤。这会儿是酒意上头,想到被闻锦叱责,一时委屈地想拉个人一道沉沦,听人说说,别人的“更加不幸”。真是恶意满满,苏洵然撇了撇嘴。

    “你不用强迫,我就是随口问的,不说也不打紧。”

    景璨从怀里摸出了一沓纸票。

    厚厚一摞,足足有好几百张,面额均为一两。

    苏洵然一愣,“这是什么?你施舍我?”

    景璨皮笑肉不笑,“想多了。我这个人有个怪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取点票子撕着玩儿,这是给你撕的,我发誓你会很喜欢金钱在掌心摧毁的施虐感。”

    “……”

    有钱人放个屁真是都不同凡响。

    景璨上下一翻,“今天出门带得不多,差不多六百两,要撕我陪你。”他补了一句,“老子现在心情很不好。”

    苏洵然一愣。

    就因为他问了他一句为什么楚秀致铁了心要与他和离?

    “我不问得了,何必暴殄天物。”

    景璨幽幽地盯着苏洵然,盯得他一阵毛骨悚然,万分后悔方才不过心地问了那一句,似乎真把景璨惹毛了,但景璨却直白:“两年前,我有个表妹陆氏,嫁给了一个商客,被她夫家坑了上千两的嫁妆,连家财也吞并了,她父母被逼死,她走投无路来我家暂住。”

    景璨的故事像极了勾栏之中的话本。

    苏洵然偏过了脑袋。

    “陆氏愚笨不可及,想借我的手攀上高枝儿,从景家风风光光地出去。然,最初在我家她始终规规矩矩的,只有秀致提醒我,要留意陆氏。但我与陆氏自幼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她家破人亡,我想收留她一段时日,等置办好行头,日后将她安顿在平常景家别院。”

    “我同陆氏一说,她自然也欣喜,回头欢欢喜喜地要私下里与我践行,说在景家也处处掣肘,秀致不大喜欢她。但我那天觉着有些不对,想喊秀致一道来,陆氏不让,非让我喝点酒,我喝了就想走,但中了圈套。她在房中里的檀香炉,衣上发间,全熏了香,趁我中药拖我上床……就这么个事儿。”

    少年不察,一时失足。

    苏洵然忽然忘了自己与闻锦那点看起来似乎芝麻般大的事儿,嘴巴一时没合拢,“唔,所以你是被迷……奸……”景璨瞪了他一眼,苏洵然打住了,同情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我懂了。不说了,咱不说了。来,继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