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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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好15、溜道

    景璨睨了他一眼,话起了个头,他没打算戛然而止,神色淡淡地盯着苏洵然道:“你问,全告诉你。”

    苏洵然倒被他盯得不大自在,酒碗举起来,碰也不是,不碰也不好。便还是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袖子将浸了水渍的唇一擦,“依照你的脾气,陆氏如此算计你,恐怕将……不得善终。”

    旁的事景璨或许能容忍一二,但唯独破坏他与楚秀致婚姻,搅和进来插足他们恩爱的,景璨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能容,当年即便是楚秀致教旁人多看了几眼,他也能一个人砸墙醋上半日。

    轮到他自个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苏洵然一时竟想不到,景璨会如何处置了。

    景璨自嘲一笑,“我本打算将陆氏抓到秀致面前,教她发落。那是我最后一次祈求秀致,教她再给我一次机会了,但是秀致只是失望地看了我几眼,便落了门闩,整日都不肯出来。我听到她在里面哭,但我没脸找她。至于陆氏,我灌了她一大碗避子汤,亲自灌的,当天就将她弄去北边,随意找个旧友卖了做奴婢。”

    “幸得母亲故去多年,否则这陆氏,我很没法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得知我要卖了她,陆氏千求万求,跪在我的身前直磕头,说一时猪油蒙了心,说了许多可怜楚楚的话,倘若我不是经商的,颇多应酬,对那般假情假意的委曲求全算是见多识广,兴许信了她的鬼话也未可知。总而言之,我没留情,对陆氏,对我自己,都没留。”

    苏洵然缓缓点头,给景璨满盏,“那你——没找秀致姐解释?”

    “找了。”景璨的扇子在桌上一敲,露出些回忆往昔、怅然若失的神情,似有几分感慨,“她不信。其实是因为我成婚前便花名在外了,前科累累……她不信也正常。秀致将自己关了一整日才从房里出来,见着我便二话不说给了我两封书,一封休书,一封和离书,让我选。我选了后者,倒也没犹豫。对女人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你舌灿莲花的解释,身不由己的过程,而是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是错了。解释没用,强留没用,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东西,没脸留她。”

    “只是有一点比较委屈,与秀致成婚前,我是个性混账,花天酒地,但一直守身如玉来着。她可能是因为我新婚之夜太勇猛了?总之对我印象很不好。谁让我这人,实战经验没有,理论常识一把……”

    这话苏洵然没法接。

    他沉默地将头低了下来,脑中一直过着景璨的话。

    最重要的不是舌灿莲花的解释,也不是身不由己的过程……

    他是为了紫铆,为了闻锦弄得一身是伤,可也确确实实是出去打架了,闻锦确确实实也叮嘱过他不要与人斗殴。所以,竟还是他错了?

    景璨端起酒碗,学着苏洵然大口灌,但酒量是真不行,喝了一大口,呛得脸都红透了,剩下的刺溜钻进了他的衣领口。

    “你要以史为鉴。”

    呛得脸红脖子粗的景璨,滑稽地弄出大哥做派,宽慰似的反按住他的肩,“你不爱去千红窟是对的,别学宗宸赵毅和我,哪怕是像我一样,只是喝喝酒也不行,那地方一旦进去了,便很难全身而退,不染污名了。到时候你再濯清涟不妖,闻锦也把你鄙夷到死,你信不信?”

    “我信。”

    苏洵然将他的爪子拿开,看了眼有些醉醺醺的景璨道:“我现在发觉,闻锦和秀致脾气很像。”

    “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比你大四岁余六个月,咱俩是怎么好上的你心里真没数?”景璨困得趴桌上倒了。

    苏洵然皱眉道:“欠揍的话在我面前少说。”

    这厮定是在千红窟跟姑娘相处久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一股流氓气,还满脑子男盗女娼思想,谈吐措辞都极为风流欠揍。苏洵然踢了他一脚,人没醒,浑浑噩噩地趴着,竟露出这个商界巨贾不易察觉的一丝脆弱。

    苏洵然犹豫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景璨举手,连珠炮地三句:“爱过。不爱了。我现在好得很。”

    这种类似问题从景璨和离之后,被无数人问过,包括来自他爹的,以及祖宗祠堂无数先辈灵魂的拷问。景璨应付得烦躁了,已经得心应手,说得十分顺嘴。

    苏洵然沉闷地掀了掀嘴皮,“我想问的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景璨道:“没打算。我成婚早,十七岁便娶了老婆,婚姻生活幸也不幸,年纪轻轻就看透情爱了,和离两年至今还不满弱冠,可见老天是有意让我‘大器晚成’,既如此,等他安排就是了,过得一日算一日,蹉跎一天算一天。没什么好说的。”

    苏洵然道:“景璨,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唔?”

    他醉眼朦胧地朝苏洵然笑了笑。

    苏洵然皱着眉,小小年纪,连自己的心都理不明白,倒有豪言豪语要替他抽丝剥茧:“陆氏之事,你虽错了,但那是察人不明之错,既然你没想背叛秀致,不应该那么轻易地答应和离,倘若你可豁出脸皮同秀致耗着,总有一日事情解释清楚,她气消了,想明白了,未必不能原谅你。”

    景璨嗤笑,“你不了解她的脾气。楚大夫一生光风霁月,还有惧内之名,秀致一直想找的是个依顺妻子,处处为妻子着想的男人,我犯了男人大忌。这不是我心里情愿不情愿的问题。所以不管我怎么解释,她都无动于衷。是无动于衷。你若是见着了,便晓得什么叫无可挽回。”

    说罢,景璨沉默了一会儿,带了一丝笑坐起来,撑个懒腰,将折扇收好插到腰间,对还愣着的苏洵然道:“小伙子,你这个年纪还是会为了皮相迷惑的年纪,更该警觉。身边那些花花柳柳的,都拔干净了才好,不然总有一日酿出祸患。”

    苏洵然懵懂,他不爱跟女孩子相处,身边哪有什么“花花柳柳”的?

    景璨道:“我的事已经过去了,本公子现在过得很舒心,千红万艳蜂围蝶阵的,糟心事已经不想了。”他忽然凑近了脸些,折扇在苏洵然右脸颊还红肿的伤口上一拍,一本正经地规劝道:“缺心眼儿的小子,以后跟人家打架先约好不打脸,我看闻锦也就看你这张脸最舒心。”

    苏洵然那右脸上的伤,是龙泉寺十八罗汉拳拳到肉地揍的,拳风刚猛有力,扫过去都觉得疼,何况正儿八经一拳揍到脸上,差点儿便将他脸骨磕碎了。

    这伤敷了药膏,用鸡蛋揉了许久,才渐渐褪了深紫色,被景璨这么煞风景地一敲,还是疼地嘶嘶直叫唤,伸腿要绊住这厮,景璨早知道他有后手,反应迅疾地往后避了避,哈哈大笑,摇着扇子左摇右晃地出门去了。

    苏洵然瞪着他的背影,手背揉揉脸颊。

    忽身旁钻出来一个小东西,仰着脑袋,“吱——”一声。

    苏洵然皱眉回头,他的小灰跑出来了,看样子是饿了。他伤了几日,又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闻锦,没空搭理他的笨老鼠,将它的尾巴提着倒吊起来,“哥哥家没粮了,有本事钻到闻锦家偷吃去。”

    灰不溜秋的老鼠叉腰怒瞪苏洵然——

    比人家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大,还好意思称哥哥!

    苏洵然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良久,这时,苏蓝正在院中清扫落叶,老人家年纪大了却清闲,扫扫落叶清心怡神,扫着扫着,便听到通传闻锦来了的消息,苏蓝知道小少爷近来生着闻锦的气,怕他心里有疙瘩不愿意见,不敢擅自做主,便让闻锦在门口稍后,自己佝偻着背慢腾腾地走回来,手里兀自攥着那只竹笤。

    “洵然,闻锦姑娘来了。”

    苏洵然一愣。

    这会是真傻了,飞快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满身是伤还没好,闻锦见了肯定更不欢喜,苏洵然一时愣头青似的没反应过来,闻锦来的目的是什么,来教训他的?他吓得手指一松,噼里啪啦地绊倒了凳子,小灰笔直地落在桌上,砸得眼冒金星起不来了,“吱”几声怒视主人。

    然后便看到它方才在院里把芦叶枪耍得虎虎生风的老大,同手同脚地疾步窜到了后院……

    “洵然?”苏蓝怔了怔,要转过去找人,但从前院走到后院,只见苏洵然已经麻溜一阵烟似的窜上了西墙。

    “苏蓝,别说我在家!”

    说罢苏洵然从墙头鹞子似的一跃而下,杳然无踪迹。

    苏蓝也怔了怔,拿着笤帚直叹气,身后却惊雷似的响起了闻锦笑语盈盈的清软嗓音:“原来不在家啊。”

    苏蓝没想到这么快便泄了底,愣住少顷,扭过了头,神色沾带了几分尴尬。

    闻锦轻飘飘地走过来,朝苏蓝颔首,“苏爷爷,借笤帚一用可否?”

    苏蓝便恭恭敬敬地将笤帚捧了出去。

    闻锦拿在手里,像揣了一柄宝剑一样顺手,“告辞。”